在冬季极为罕见的爽朗晴日,驱散了笼罩多日的铅灰色阴云,让这片大海展现出了它最美丽的色彩。
阵阵清脆的涛声,伴随着腥咸的海风迎面而来。白得近乎刺眼的沙滩,在眼前向视野的尽头展开。
——海风、浪涛、沙滩、碧空……从大草原奔向西方海洋的漫长征途,在这里终于走到了尽头。
看着晴空暖阳之下的宝剑海风景,帖木儿可汗的胸中一时间豪情万丈,甚至忍不住放声欢呼起来。
他亲手拿过一面猎猎招展的苍狼军旗,用力插在这片风光秀丽的沙滩上,然后弯下腰来,用双手舀起一捧清澈的海水,轻轻地泼洒在自己的面颊上。然后,他又闭着眼睛迎风站起,任凭海水沿着胡须和鬓角淌下,品味着那一丝凉飕飕的感觉……在这一颗颗晶莹的水珠之中,仿佛蕴藏着儿时的梦想……
一排排泛着白沫的海浪,伴随着哗哗的涛声纷至沓来。给原本就很湿润的空气,进一步灌入了丝丝水汽……帖木儿可汗深深地呼吸一下,直感觉五脏六腑都一片清凉,格外舒爽。
——站在征途的终点,欣赏从未见过的奇景,感受清爽的海风……这就是属于征服者的奢侈享受啊!
而在帖木儿可汗的前后左右,成百上千的图坎汗国怯薛卫队精兵,也都纷纷脱了靴子,光着脚板,站在这片美丽的白砂碧海之间,喜悦地跳着脚大声呼喊,似乎是为了庆祝自己完成了祖祖辈辈都未曾实现的传奇功业,将象征着草原传统与部族荣耀的苍狼军旗,插在了这片大地尽头的西方海滩上!
从东方的海洋到西方的海洋……在这一刻,他们似乎恍恍惚惚地觉得,自己已经征服了这个世界!
但是,就在这副如同小孩子一般欢呼雀跃的欢乐场景之中,就在这些庆祝抵达大地尽头的征服者们背后,仅仅不过是数十步之外,却是一片黑烟蔽日、尸横遍野、血流成河的地狱图景。
——刚刚惨遭屠戮的渔村之中,那一座座小巧精美的木屋,全都早已在烈火与黑烟之中变成了焦炭。而那些来不及逃亡的村民,甚至包括妇女和儿童,也都被锋利的马刀劈开胸腹、沉重的狼牙棒砸碎头颅,支离破碎地躺倒在庭院间和小路上……从而给这片秀美旖旎的如画风景,染上了一抹刺眼的猩红……
至于更远方的那座“钱币之城”阿斯卡特拉,也同样也是在浓烟、烈火和死亡之中苦苦呻吟。
从东方的海洋到西方的海洋,在帖木儿可汗的苍狼旗下,数十万草原游牧民勇士纵马驰骋,穿过一个个陌生的国度,硬是战胜了一切艰难险阻,攻破了一切坚城强敌,踏出了一条伟大的征服之路。
但与此同时,在这伟大征途的后面,也被人为地制造出了一条横贯大地的恐怖毁灭带——苍狼军旗被插到哪里,如蝗虫般的图坎大军就紧随到了哪里,而死亡、毁灭、瘟疫与恐惧,也就被带到了那里。
——这就是草原游牧民自古以来的行事风格,淳朴但不善良,天真但却凶残……像顽皮的孩子一样放纵自己的欲望,并且遵从欲望为所欲为,最后在不知不觉之中,变成他人眼里的恶魔和屠夫……
现在,这条同时萦绕着光荣与伟大、血腥与毁灭的漫长征途,似乎已经走到了最后的终点。
那么,在这充斥着梦想、胜利与毁灭的终点之后,又会是什么呢?
※※※
宝剑海畔的港口都市阿斯卡特拉(Athkatla,the City of Coin),安姆自治领的首府和经济中心,以及在整个大陆都赫赫有名的钱币之城,此时已经看不到金币的光耀,只剩下毫无掩饰的杀戮与暴力。
从港口区到交易广场,这座繁华的贸易都市,已经完全是在血与火之中呻吟。
陷入了全面混战的阿斯卡特拉城,正在以惊人的速度,吞噬着数以万计的生命。
在这座熊熊燃烧的炼狱都市之中,厮杀无处不在,死亡时刻发生。让黄昏时分笼罩大地的暮色,在鲜血与火焰的衬托之下,更是显得嫣红刺眼。
“……装填霰弹,预备~~射击!!!”
呛鼻的硝烟和灼人的火光之中,李华梅提督穿着一袭红黑底色、金丝缀饰的干练旗袍,手持一柄寒光闪烁的凤凰花纹长剑,站在码头附近一座残破的街垒之上,威风凛凛地发号施令。
身材结实干瘦的东方人炮手,立即将一个个白色的圆筒塞进炮膛,然后猛地拉动了炮绳。
下一刻,伴随着炮口喷出的火光,一串象征着毁灭与死亡的轰鸣声,便接二连三地响了起来。而这座用家具、杂物、箱柜、沙袋堆积而成的街垒,也被包裹在了一层浓稠的白色烟雾之中。
于是,在街垒内十六门轻型滑膛炮的炮口前方,瞬间出现了一片扇形的死亡地带。
——成千上万枚细小的铁珠,以极高的速度连续射入脆弱的肉体,发出如倾盆暴雨一般密集的“扑哧扑哧”之声。那些嗷嗷叫着朝街垒扑上来的图坎蛮族游牧民,甚至还未来得及发出惨叫,就直接被这炽热的钢铁之雨给掀飞出去,炸成了筛子,死得面目全非。无数碎散的血肉骨骸,一时间宛如雪花般飞舞。
与实心弹相比,这种在圆筒内装满钢珠而制成的霰弹,射程要近得多,但杀伤效果却是好得惊人。而且价格比构造复杂的开花弹便宜许多,正适合在这种短兵相接的城市巷战之中使用。
只有少数穿了魔法护甲,带了炼金护盾和护身符的小军官,或者恰好站在后面,被同僚用血肉之躯堵住了霰弹的幸运儿,才用丢脸的抱头蹲防姿势,在这铺天盖地的弹雨之中侥幸逃过一劫。
但是,他们刚刚惊魂甫定地站起身来,就发现那位威风凛凛的女提督,已经挥舞着宝剑,从街垒顶端轻盈地一跃而下,带着大批手持斧头或弯刀的水手,踏着层层叠叠的尸体,朝自己这边扑了过来!
而在街道两侧的楼房上,也有人如猿猴般攀着绳索荡下来,从窗口划出一道弧线,直接降落在街道中央,并且当他们还在空中的时候,就如天女散花一般,纷纷丢下了滋滋作响的手榴弹、锋利的飞斧和飞刀……此起彼伏的惨叫声立即响了起来。有几个人的头皮都被直接掀开,白花花的脑浆溅了满墙满地,还有几缕头发混合着浓稠的鲜血,粘在破碎的颅骨上,看上去分外凄惨。
于是,群聚在大街上的图坎族士兵,以及跟随他们参战的其他附庸部族战士,顿时又一次开始了鬼哭狼嚎——不是被从天而降的飞斧把他们的颅骨给当场开瓢,就是在极近距离内被手榴弹炸到,连魔法护符都难以抵消这样几乎是贴身的伤害,以至于他们浑身上下都插着细碎的铁片,变成了满地乱滚的血葫芦。
与此同时,李华梅提督率领的反冲锋队伍,却也已经气势汹汹地杀到了他们面前。
霎时间,只听到街面上叮叮当当连成了一片的脆响,各种钢铁碰撞交击和利刃断骨入肉的声音不绝于耳,最终缀连成一首杀气腾腾的乐曲。
那一排排雪亮的刀光,在人群中卷起了一道道刺眼的血光。
必须要承认的是,在这处无法纵马驰骋的狭窄战场上,那些不得不离开了心爱坐骑的草原勇士,显然不如这些惯于接舷跳帮的水手们,更能适应错综复杂的城市巷战。
而率领这些水手的“绯翔虎”李华梅提督,更是一位似乎天生就该活跃于战场的女强人。
——尽管长发被气流掀乱,裙摆被杂物勾烂,衣衫被硝烟熏黑,但在她那英气勃发的俊朗面容上,却仿佛散发出了远比平时更加夺目的光彩!
弥漫的硝烟,呛人的火药味,刺鼻的血腥气息和焦臭味……上述这些战场特有的气息,却比任何女儿家喜欢的香水和脂粉,都更令她“绯翔虎”这位感到愉快。
在这刀光剑影、血肉飞溅的残酷场景之中,她感觉自己仿佛又回到了昔年故土的浩瀚海洋之上,以东海妈祖女神选民的身份,裹挟着钱塘江怒潮的威势,在一座又一座的岛屿之间与倭寇展开拼死厮杀——炮击战、接舷战、登陆战、夜袭战、伏击战……当然,也少不了血肉磨坊一般的残酷巷战。
时光转瞬,三个多世纪有如流水般从指缝流泄,然而命运却似乎并没有多少改变——此时此刻,她又站在了一座燃烧的城市之中,奔驰在曲折的大街小巷之间,挥舞宝剑斩杀一切敢于冒犯之徒。唯一的区别在于,她的背后已经没有了需要守护的故乡和父老。此刻的“绯翔虎”,只是在为自己而战!
伴随着一抹清冽的寒光,李华梅提督姿势轻盈地扬起宝剑,狠狠劈向了一名图坎汗国千夫长的肩膀。但对方身上那件不知从何处缴获,明显还画着耐色瑞尔帝国六芒星纹章的魔法护甲表面,却立即闪现出一道明亮的绿光,似乎是想要抵消这一剑的伤害。而手中那根沾满血渍与肉末的狼牙棒,更是已经被他狞笑着高高举起,毫不怜香惜玉地朝李华梅的天灵盖砸来!
然而,他的狼牙棒才刚刚举到头顶,脸上的狞笑就骤然凝固了,眼神中更是流露出不可置信的惊愕——下一瞬间,这位千夫长身上的魔法护甲,就“噼里啪啦”地寸寸炸开,宛如节日里放鞭炮时炸开的纸屑。
而他如水牛般壮实的身体,更是被一股巨力给击打得倒飞了出去,然后重重地摔落在瓦砾和灰烬之中,胸口简直仿佛是被六磅实心弹直接命中了一般,猛地炸开了一个皮球般的大洞,五脏六腑和折断的肋骨伴着血花一起喷出,让这个倒霉的家伙一声都没吭就断了气。
直到临死之前的那一刻,这位千夫长才骇然发现,李华梅提督的剑刃上,竟然流动着一层如宝石般绚丽夺目的蔚蓝神光,隐约散发出一副不可抵御的凛然威势——她可是海神的选民,血脉中流淌着大海的力量,而这里正是全世界最大的海港之一!
因此,在这位深受东海女神妈祖娘娘眷顾,已经踏入传奇境界的女提督面前,在这处最能发挥其威力的海滨战场之上,无论是什么样的魔法道具,都很难抵挡得住她的一剑之威。
更何况,在这些完全没有奥术天赋的图坎蛮族身上,最多也就是披挂着几件缴获到的二三流货色罢了。
只要她紧握剑柄,劈下利刃,不管是铠甲还是护符,全都会在这蔚蓝的神光和尖啸的剑刃之下,当场炸裂成无数的碎肉,喷溅出漫天的血花,并且弥漫开更多的恐惧。
“……哦!不!这个女人太可怕了!先别管其他人,大家一起做了她!啊~~”
没等这位小头目把话喊完,李华梅就步伐轻盈地迎上前去,在十几根迎头砸来的狼牙棒和马刀面前,只见她灵巧地一翻皓腕,让宝剑和对方武器相撞的瞬间,或引或挑,轻巧地避开了硬碰硬的劈砍。
然后,她的剑刃上又一次喷涌出无穷神威,湛蓝的寒光如闪电般再次乍现,翩若惊鸿地扫出半圈圆弧……下一刻,被这半圈圆弧扫过的十几名敌兵,全都伸手捂着喉咙,不可置信地踉跄后退,最后一跤跌落下来,从脖子上喷出一蓬蓬触目惊心的嫣红血雾。
而沐浴在血雾之中的李华梅提督,却只是毫不在意地用袖子擦了擦满脸的血污,甚至还从嘴角绽开出一丝灿烂的微笑,映照在此刻摇曳不定的嫣红火光之下,衬托着四周散落的无数尸体,一股嗜血美人特有的残酷、妖异和绚丽,顿时油然而生——既充满了危险的气息,又让人感到万分的迷醉……
事实上,李华梅提督本人,同样也沉醉在这酣畅淋漓的杀戮之中,宛如在畅饮着最甘美的烈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