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在这生死一发的激烈搏杀之中，她才能暂时忘记在内战失败后众叛亲离，仓皇出海逃奔的辛酸与凄苦，忘记在这片异国他乡遭受的种种白眼和难堪，忘记李家舰队在阿斯卡特拉城突然被渥金教会扣留，自己和部下全部被软禁时的憋屈和无助，忘记自己是一个失去了祖国，失去了家园，失去了亲人，失去了荣耀的流亡者……只记得自己还是那个扬帆纵横七海、挥剑所向无敌的绯翔虎！
※※※
刀剑的撞击和垂死的哀鸣，在街垒前方仅仅持续了不到一刻钟，却让人感觉仿佛过了一个世纪。
当李华梅提督因为血色而晕迷的头脑，终于从这热血沸腾的杀戮节奏之中，勉强恢复了神智之后，在她的视野以内，已经只剩下了无数仿佛收割麦子一般被大片大片扫倒，看上去支离破碎的残缺尸体。
几名李家舰队的水手，正在将眼前的最后一面苍狼旗帜砍倒，丢在地上兴奋地反复践踏。
而那些残余的敌人，虽然在数量上依然是李华梅所部的好几倍，但终究是失去了继续战斗的勇气，刚才冲锋时鼓起的血勇，早就被李华梅提督人挡杀人、佛挡杀佛的无敌气势给压垮了。在几名头目相继战死之后，其他人当即就吓尿了，纷纷转身逃跑，没有谁愿意用自己的血肉之躯去测试一下李提督的剑术高低。
看到战斗已经告一段落，先前驻守这处街垒的一队本地民兵，赶紧奔过来帮忙收拾战场，救治伤员，给还躺在地上呻吟的敌人补刀，并且殷勤地向经历过一番血战的水手们递上干粮和清水。
接着，又有两名肥头大耳的渥金教会牧师，也满面笑容地从不知哪座地窖里冒了出来，连声感谢李华梅提督的以德抱怨——非但不计较渥金教会前些日子和魔法女神教会翻脸之时，突然强行扣押了李家舰队的仇隙，还为守住这座阿斯卡特拉城而如此浴血拼杀。日后渥金教会必然会重重报答……一时之间，各种各样的阿谀奉承之词，当真是如浪潮般滔滔不绝，听得李提督眼睛直转圈圈，感觉好像比砍人还累。
倒是前来帮她擦洗血污的高丽少女宋乙凤，趁着别人没注意的时候，悄悄凑到李华梅的耳畔问了一句：“……华梅姐，我们自己的战舰，都被渥金教会的那帮混蛋给开走逃难了，码头上一条船都没剩下，害得我们现在只能留在这里跟图坎人死磕！光凭这道不怎么靠谱的破烂街垒，究竟能不能撑到最后啊？”
“……应该问题不大吧！根据最新的消息，泰勒将军……呃，不对，应该是泰勒元帅，已经驾驶着他的浮空战列舰，从北面全速赶来，抵达这里也就是几个小时的事情……即使打不赢，至少也该走得脱……”
李华梅有些无力地眯缝着眼睛，低声说道，“……更何况，我们这里也不是战斗最激烈的地方……”
就在说话的时候，两人都感到了地面突然开始剧烈震颤，不由得停下了交谈，抬头向震源方向望去，顿时发现在渥金教会的总部，那座“黄金塔”神殿的穹顶四周，七彩缤纷的魔法灵光依次亮起，仿佛在显示着某种毁灭的绚丽，而一阵阵汹涌暴虐的能量狂潮则正在反复撞击，将卷入其间的一切都撕扯成碎末！
看到这样浩大的战斗场面，李华梅不由得叹了口气：“……真正决定命运的主战场，是在那边啊！”
第一百零九章 燃烧的钱币之城
真正的勇士，就要敢于让别人直面惨淡的人生！
——对于乐衷于杀戮和劫掠，残暴冷血无止境的游牧民骑士来说，这句话一向都是他们的人生准则。
当你认为事情已经糟糕到不可能再糟糕了的时候，它居然真的更糟糕了！
——这句话用在此时的财富女神渥金教会身上，也绝对是无比的恰当。
最初是在贸然挥师北上银月城之后，进退失措，昏招迭出，导致夺取政权、分裂国家的阴谋彻底失败。非但没能划走耐色瑞尔帝国最精华的工商业发达地区独立建国，还招惹来一堆遗臭万年的骂名。更要命的是，此次行动还抽空了安姆这个根基之地的军事力量，让帖木儿可汗的数十万铁骑有了可趁之机！
然后是艾斯米尔河会战惨败，好不容易拼凑起来的全部野战兵力死伤殆尽，教会下属最精锐的金袍军却还被丢在遥远的北地，一时间赶不回来。于是，除了首府阿斯卡特拉城之外，整个安姆都成了全世界各路流寇盗匪的跑马场，数百年积累的财富眼看就要被扫荡一空。
最后，战火终于烧到了教会总部所在的钱币之城——安姆首府阿斯卡特拉。本来凭借城市内错综复杂的防御魔法阵，以及为数众多的魔法师、牧师等职业者，勉强应该还可以坚持一战。
只是此时的渥金教会，已是“人心散了，队伍不好带了”。整个教会上下，对待图坎汗国入侵者的态度是从一个极端滑向了另一个极端——原本是极端的鄙视兼毫无依据的信心膨胀，想要像拍蟑螂一样把这些“肮脏恶臭的野蛮人”统统拍死；战败后却又变成了极端的恐惧，信心宛如戳破的气球一般瘪了下去，一个个仿佛被彻底打断了脊梁骨，认为自己根本没有力量与之对抗……
结果，在教会上层，一部分人只想着尽快收拾细软坐船逃难，对于城防已是无心理会。剩下的人则是一派主战一派主和彼此攻讦，根本是连个带头人都推举不出来，而原本的最高领袖，刚刚上任没多久的“圣币”大主教三井龙姬大小姐，却又被他们给投票撵下台了……
于是，就在这彼此扯皮推诿拖后腿的一团混乱之中，阿斯卡特拉城保卫战在这帮不着调的家伙们领导之下，被打得乱七八糟，一系列有利因素和军事资源，都没能充分发挥起来，甚至还闹出了兵变。而蛰伏已久的晨曦之主洛山达神殿，也趁机客串了一把带路党，终于从内部攻破了这座世界名城。
在这段最悲惨的动乱岁月之中，在游牧民骑兵的铁蹄之下，渥金神殿这个松散的商业和金融组织，非常不擅长应对高强度残酷战争的致命缺陷，被展现得淋漓尽致。
一般来说，渥金神殿更擅长用各种阴谋、贿赂、借势、收买等间接手段，通过“银弹攻势（送钱）”、“肉弹攻势（送女人）”等办法来应对敌人。不到万不得已，很少会使用赤裸裸的暴力来行事。即使是到了真正需要战斗的时候，出于节约开支方面的考虑，往往也更喜欢使用临时性的雇佣兵，一旦战事结束就可以解雇（通常还会拖欠和克扣佣金），而不是花费重金去组建大批常备部队，即使和平时期也要大把烧钱。
鉴于上述思路，渥金教会尽管拥有极为充裕的资金，但常备部队却很有限，真正的铁杆嫡系部队，仅仅只有六千名金袍军而已。一旦这支部队被抽调出去，教会总部立即就陷入了几乎不设防的状态。
——在习惯于趋利避害、“和气生财”的商人们看来，真正的亡命之徒，在什么时代都不会太多。如果哪一天这个世界上全是亡命之徒，其他人的日子就没法过了……反正教会有的是钱，真正遇到危险了，就临时雇人好了。就算战斗力弱一些也不要紧，完全可以直接用人数和装备把对方堆死。
但很不幸的是，这次他们恰好遇上了一大群不把性命当回事的亡命之徒，而且足足有数百万之多！
在费伦大陆的雇佣兵市场上，根本无法提供与之匹敌的“货源”。
更要命的是，在这座面临毁灭的城市里，依然有许多人非但不肯抵御外敌，反而铁了心地要为虎作伥，满肚子都是趁火打劫的鬼主意——比如说那些欠了渥金教会的巨额高利贷无力偿还，而被关进黑牢用私刑拷打，整天都是皮鞭烙铁辣椒水伺候的倒霉鬼……嗯，这么说起来，他们的通敌行为似乎也有点道理？
至于卖国这个罪名么，似乎还扣不到他们头上——这个时代的渥金教会自己，在民众眼中就是一个妄图分裂国家、颠覆政权的叛乱卖国组织，所以乌鸦也别笑野猪黑了……
再接下来，自然就是胜利者的纵兵大掠，带路党的肆意报复，和失败者的负隅顽抗了。
※※※
宽阔的商业街两侧，到处鸣响着凄惨的哀嚎，到处燃烧着炽热的火焰，映照得天空一片通红。
对于生活在穷乡僻壤的图坎蛮族来说，一脚踏进这座全世界最繁华的钱币之城阿斯卡特拉，就仿佛老鼠掉进了米屯，饿狼闯进了肉铺，看到什么东西都喜欢得很，以至于先后加入了洗劫的行列，把一切催促继续进攻的军令都统统丢在了脑后——他们本来就是为了钱财和战利品而打仗的职业土匪，这一次也是为了发家致富才离开了草原故土，闯入文明国度，所以很难强迫他们为了胜利而放弃捞一把的机会。
于是，起先是银行和豪宅，然后是一般商家，到了最后，就连平民居住的公寓，都成了劫掠的对象。
但是，正所谓兔子急了也会咬人。当商人们没有了退路之后，也是会瞬间狂暴化的。
在这个知识就直接等于战斗力的托瑞尔世界，在这个魔法教育最为普及的耐色瑞尔帝国，在这座居民收入水平最为优渥的阿斯卡特拉城，即使是没什么背景的一般市民，多多少少也都会一两手魔法，不管他们在平时有多么怯懦老实，在屠刀面前也并非任人宰割的羔羊。
——这和图坎汗国昔日突破长城天险，杀入翔龙帝国的中原腹地，肆意劫掠那些富得流油的府县大户，几十个兵士就能吓得上万居民进贡求饶，刀刃砍到脖子上也不敢反抗的情况，可是完完全全的不一样。
于是，当图坎骑兵们手里提着血淋淋的马刀和人头，嗷嗷叫着踢开某间房门之后，迎接他们的通常并非懦弱的嚎哭和求饶，而是一连串闪电、冰雹、火球术、酸液箭和迎头打来的霰弹风暴！
——很显然，腰间只有短矛、匕首和马刀，连手枪都没有普遍配置，更不懂得任何魔法的图坎游牧民战士，对于这种高技术的打击根本毫无办法。唯一的应对之策，就是用人命去填。
至于那些堵塞在住宅区的出入口，用各种杂物堆砌而成，看似粗陋不堪的街垒，也让他们在一次次的冲锋中流够了血——在街垒的前方，居然还普遍设置了魔法陷阱！
因此，气势汹汹杀入阿斯卡特拉城的数十万乌合之众，很快就在市民的垂死反击之下，仿佛那些涌入沼泽的河流一般，在房屋与街道之间被一点点地吸收、分流、迟滞，最终彻底瓦解。每一座房屋、每一条街道，都成了殊死较量的战场。无论图坎大军打算朝哪一个方向推进，都注定要付出血的代价。
天空被熊熊烈焰映得通红，枪声、炮声、爆炸声、咆哮声和哭喊声交织成了一片。街巷之间到处可以看到横飞的血肉，破碎的尸骸七零八落地散落在各处，粘稠的鲜血在石板上缓缓流淌。无数座房屋在烈火中燃烧、坍塌，每一堵墙壁都被硝烟熏黑、被鲜血染红……
于是，这场残酷而又混乱，仿佛绞肉机一般的残酷巷战，很快就让这座城市变成了一片尸山血海。
但是，与图坎人曾经制造过的那些屠城惨案不同，在这里，他们更多地是在流着自己的血。
当全城都化作一片尸山血海之际，最为激烈的战斗，则是在“黄金塔”神殿附近展开。
双方之所以会选择此处展开殊死较量，不仅是因为这座“黄金塔”神殿，乃是全城的统治中枢，也是因为这里拥有着全世界规模最大的宝库，囤积着天文数字的金银硬通货。
——作为世界性的金融组织，除了放高利贷之外，发行纸币、支票和债券，也是渥金教会的一大业务。由于背后有财神作保，他们发行的纸币，在全世界的销路，比耐色瑞尔帝国政府的纸币还要广泛。
因此，在没有国家和政府进行担保的情况下，为了确保纸币的权威性能够得到民众的认同，渥金教会发行的纸币，就必须有足够的金银硬通货储备作为保证。
在阿斯卡特拉城的“黄金塔”神殿，渥金教会建立了巨大的宝库，用以囤积从全世界各地收集到的金银，作为发行纸币的本金。任何持有教会纸币之人，都可以随意用纸币兑换金银。
这样一来，为了给这么多纸币承兑，“黄金塔”神殿内囤积的金银硬通货，就达到了一个恐怖的天文数字。即使是按照最保守的推算，至少也高达十亿枚金币以上。
而作为最铁杆的带路党，阿斯卡特拉城的晨曦之主洛山达神殿，为了激励图坎大军的士气，自然将“黄金塔”神殿内金山银海的真相如实相告，顿时让图坎汗国和其它附庸部族的将领们馋得直流口水。再加上龙巫教成员适时使用了一些迷惑心志的法术，于是更让数以万计的士兵们全都红了眼睛，嗷嗷叫着朝“黄金塔”神殿直扑而去……然后一头撞进了这个吞噬无数生命的巨大漩涡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