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塔里的祭台】
羊愿歌者的前方是蜡烛围绕的石台,上头沾染过无数人的鲜血,此刻干干净净。
黑羊头正在他的后方,两颗硕大的红宝石熠熠生辉,直视前方,头戴羊颅的祭司们分立两侧,不言不语,低头侍立。
一道月光突兀地出现,紧接着步入厅堂的是头戴盘角盔的军官,他左右打量,来到台阶下,仰望此地的主持人。
“歌者,我正要前去执勤,不知有何要事?”
“执勤?”歌者的表情如此平静,“五年前,你和你的父亲打赌,说你能雕刻出人世间最美的女人,自此以后,你就一直没履行过你在卫队里的职责,而是呆在工作间里和木头刻刀为伴,亚里安青枝,你在做,羊灵在看。”
亚里安低眸一瞬,毫不变色,“是的,但是我发现了,除非黑山羊眷顾,否则我一辈子也完不成这样的事。”
“你不会这么想,”歌者依旧坚持,“你是个偏执狂,疯子,痴迷于你的手艺,别试图欺瞒你的神,青枝之子,这方石台上流过你亲人的血。
而考虑到你们一家和外敌勾络,也可以流你的,抓住他!”
这个木匠试图拔剑,但是他的长剑不一会儿就被祭司轻松打落,长戟架在脖子上,毫不费力。
“如果我的卫队发现我失踪在了这里”
“他们不会发现的,”歌者的语音轻飘飘,“把他绑到石台上,然后退下。”他瞧着祭司将这个男人绑住,用铁链锁于石台,然后全部退了出去。
能在黑塔活到成年的人都知道,不该看的东西不要看。
亚里安,莱雅拉的未婚夫开始颤抖,“你不敢,你不敢对我做什么。”歌者猜他心里一定想起了那些传言,活过来的黑山羊雕像,被尖刀刨出的心脏。
他转身离开,没有理会祭品的挣扎。
少顷之后,歌者与奥利昂贝勒里斯同来,他在前,最后的龙王在后。
亚里安瞪大自己蓝色的双眼,盯着眼前年迈不堪的老朽,他从不知道黑塔里有这样的人存在。
“让他睡着,脱光。”老人吩咐,歌者照办,搅拌的草药成汁,倒进了牛奶里,灌入亚里安的食道,祭品的挣扎无济于事。
“出去。”老人说,歌者依命而行,他在关上门前,听到了奥利昂正在用晦涩的语言颂唱。
他想干什么?歌者心想。
黑塔的地下室藏书无数,这些天来奥利昂一直在寻觅其中的古本,更别说吩咐歌者准备的药物、鲜血和尸骨,在亚里安出现之前,歌者围绕着祭台洒下了骨灰,以八男八女,八牛八马以及一根龙骨制作而成。
那一定是个很可怕的仪式,歌者揣测,可他不敢关心。
“进来。”他听到了亚里安的声音,其中有奥利昂的味道。
铁链断了,上头有焦黑的痕迹,亚里安双手枕头,坦然地赤身睡在祭台上,翘腿而晃,一旁是奥利昂垂倒的身体,已然无声无息。
“你知道吗?其实原本这个仪式是属于你和我的,”银发蓝眸的亚里安瞧了一眼奥利昂的尸体,然后是黑羊的头雕,最后是空洞的天花板,“你运气很好,逃过一劫,曾经有个预言说,该死未死之人,会给我带来永眠,这个人是不是你?”
歌者无声,他不蠢,自然知道现在的亚里安究竟是谁。
奥利昂贝勒里斯。
歌者突然想起之前的传统,死前的羊愿歌者会预言自己的继承人。
毫无疑问,那个死前的羊愿歌者,就是奥利昂。
“你真幸运,除了你之外,还有其他的瓦雷利亚血脉在科霍尔,我就给你个名字好了,奥古瑞欧斯,在高等瓦雷利亚语里,其意为大难不死的祭品,”亚里安青枝,或者说奥利昂贝勒里斯提到,“来,给我穿戴铠甲,我还得去羊门执勤呢。”
就这样,莱雅拉的未婚夫,已经被悄然掉包。
“娶个死灵师,”他啧啧而叹,”还真是头一次。“
第66章 女王堡庭院
橡木大门外的广场,达蒙正在等待,小兵悄悄耳语汇报,达蒙一边听,一边盯着眼前的乱象。
乱民正在冲击卫兵。
“七神之地,异教禁绝!”
呐喊声逐渐整齐,显然不是文盲能吼出来的,农夫们推挤着眼前的盾牌,这是有人在进行组织。
是时候收网了。
只要引诱对方犯错犯禁,之后,哪怕他将某些人的头悬挂路边,排成整齐的一排,也可说是名正言顺。
达蒙眼瞅面前的乱民,颔首示意知道,向他汇报的士兵匆匆而去,达蒙大人回眸瞧了眼高挂城门塔上的剥皮人挂毯,等待最后的围剿时刻。
依照莱雅拉的信件,这件事得让陪审团讨论一遭,经过法官得到结论,审判后用刑。
当然,那说得不是指当场抵抗的,莱雅拉需要一些被处死的叛乱者,但是某些人还是死的早一些比较好。
镇压用刀剑,服人用道理,既不残暴,也不软弱。
推搡和碰撞就在达蒙眼前发生,怒骂声亦然不止,“欺骗女领主”、“收了异端的钱”,无非就是这几样,达蒙注意到几个汉子的眼神在往上飘,他知道,那是他们最后的一步。
“啊!!!”惨叫声响起在城楼上,达蒙下意识地回头,正好看到一个长弓手被“砍倒”在地,胖子弗利斯特挥舞着手头佛雷家的双塔旗帜。
“叛徒!”达蒙“怒吼”出声。
“佛雷万岁!!!”达蒙听到了一声陌生的叫喊,他也注意到了弗利斯特的视线,以及高高举起的双塔纹章旗。
这是一个信号:黑瓦德,还有其他的主干大部分都在。
舞蹈家达蒙拔剑在手,“女王堡万岁,动手,集结!”
他看到从街上汇集来的人群,估计至少数百,正在逐渐围拢向自己。
抵御农夫的盾墙拔出了配兵,页锤、斧头和短剑纷纷出手,痛哼四起,不管是被当剑使的倒霉鬼,还是别有用心的黄鼠狼,统统都滚去了七层地狱。
当头的盾牌手相互挤靠,收缩阵型,形成一条密实的横线,后头的士兵顶在前排的背上,长矛从肩头刺入敌人,方阵赫然。
达蒙排到了中央,身边是喝命指挥的步战骑士,“推进!”
“吼,吼,吼!!!”
对方的讨饶声和哭喊声不绝于耳,剥皮团的旗帜竖在阵中,士兵步伐整齐。
纵然只有百余人,可是这支剥皮团的卫兵全都穿戴锁甲和胸板甲,竟然将敌人人数众多,轰然而至的冲锋拍了回去!
“停步!”军官大喊,“长枪!”
敌人的短暂后退给了方阵机会,超长枪手竖起的长枪被放下,比第二排的长矛更延伸了几分,将整个方阵变成了一只钢尖密布的刺猬。
“借个高。”达蒙说道,他踩在身边卒子的大腿上,于枪林中立起来观察。
凌乱的农民正在崩溃,甚至有的跪在地上祈祷来着,给军阵磕头的也不乏其人。
没听到马蹄也没看到马,这里没有冲锋的余地,真正成组织的士兵约摸在二百左右,他们中间有几个半身甲或全身甲的骑士,达蒙看到了水桶盔和双塔号衣,估计那就是瓦德佛雷本人。
“你有不错的战士!”那个人喊话了,“你有不错的训练,但是你的城堡丢了!我可以把你围困在这里活活饿死,或者等着你的士兵从背后给你一剑,投降,或者授首!”
他们以为自己胜券在握。
他们以为吸引了达蒙的注意力以后,他们就可以借助内奸的帮助打开女王堡的后门,夺取城堡本身,而在城堡之下的达蒙和他的士兵显然会处于极端的劣势,除了投降之外,无路可走。
好美妙的幻想。
但是他们没想到过,身为棋子的小人物也会有自己的想法,在洛恩地这块沃土,还有什么比投靠莱雅拉更划算的?
七国的家族在乎出身和地位,莱雅拉会在乎吗?
不会,她自己就是个私生女,种种遭遇让她气到连铁王座都给砸了。
七国的家族和城邦都有自己的规则,世袭和血统是这规则的基本因素,莱雅拉有吗?
她确实向贵族稍有妥协,但是同样也在斩断政府和贵人的联系,她在将人的理念偷偷变换,从任命官员看血统,变成任命官员看水平,只不过,当下能跨过识字或者战术这道门槛的依旧只有贵族子女罢了。
所以,给她效命,不用担心血脉、身份、名号,未来机会会更多。
莱雅拉缺钱吗?虽然一直在吃老本,但是一年内还不至于亏空。
莱雅拉缺法理吗?洛恩河乃是无主之地,能宣称的人远在多恩毫不理会,而剥皮团一路走来从没有忽视过制造宣称之事。
对七国一套说法,以国王的名义统治洛伊拿人故地,国王本身是洛伊拿人的国王,反正国王没这个力气管海外的殖民地,册封了剥皮女换取物资支持;
对自由贸易城邦则是另一套说法,剿匪之后,雇主拿不出钱,就拿没人要的土地抵押,这种道理在重商的城邦里毫无问题。
总之,在这块土地,莱雅拉的统治虽不稳固,但也不是能轻易挑战的。
看看上面的几个优势,有多少人会为了莱雅拉是个私生女这种七国的理由来反对她?
更别说弗利斯特一个在旧镇的会计,哪有动力去为从没扶助过他的贵族家族效劳?
看看米歇尔就知道有脑子的大贵族会怎么做了,黑瓦德想的很美,实际上却是自找死路。
找死还不容易?
达蒙没有答话,吩咐身边的军官,“女王堡万岁。”
“女王堡万岁!”
“女王堡万岁!!!”将士纵情应和。
他任由黑瓦德的人包围了自己的方阵,瞧着他们推开农奴,踢倒哭泣的妇女,慢慢靠近,让包围圈越缩越小。
黑瓦德紧盯着达蒙身后的城头,大概是想看到入城的敌人乱箭齐发。
如他所想,长弓手一个接着一个出现在城垛之间,“攻击,攻击!”黑瓦德欢呼,“射击他们的后背!”
他的手下同样在叫嚣。
射手们勾箭搭弦拉开长弓。
可是,达蒙的士兵巍然不动,箭雨飞扑而下,洗刷着叛乱者嘈杂的军阵。
达蒙猜,此刻黑瓦德头盔下的表情一定精彩极了。
他们想趁着莱雅拉不在袭击她在这片土地上的第一座城堡?
他们以为只要没有莱雅拉,自己就赢定了?殊不知,哪怕没有莱雅拉,他们也毫无忌讳。
王权的基础是荆棘和白骨,君主斩断荆棘,足踏白骨登基加冕,任何王国都诞生于此。
让这些宵小的野望,成为女领主的垫脚石!
真是可惜,耍你们的,佛雷。
“密集队形,鸣号推进,”达蒙剑指黑瓦德的方向,对方尖叫着举起盾牌,瑟缩后退,“七神与我们同在,为了洛恩!”
呜呜呜
城堡的大门敞开,刀剑璀璨,战吼嚣然,齐拉之女齐西和阿莎的人杀向措手不及的敌方,停留在对岸的船只驶入龟港,弩炮的弓弦正在拉开。
可惜为了防止泄密,没有通知维斯特洛的庄园,否则征召起来的重骑兵冲击几趟,解决得会更快。
夕阳西下。
黑瓦德在马背上喘气,号衣几乎已被撕碎,露出了下头的锁甲衫,他身上插着两根箭,但并没有让他受伤,可是局势变换造成的心理震动让他身心皆疲。
干,他想。
那个私生女靠着七神作为号召,其血统不值一提,原本按照黑瓦德的想法,他完全可以反用七神和其他宗教的争端来松动莱雅拉统治的根基,并占领她的沃土,或许到最后能娶那个女人,在婚床上折磨她,享用剥皮团的土地和财产。
可是,让他迷茫的政令一条接着一条,羞辱贵人的村治和郡制竟然让他招募人手的进程万分艰难。
他想不通,那个莱雅拉到底做了什么?他解读过她的文件,可是他看不出其中有什么奥妙?
殊不知,或许对莱雅拉前世的人来说,有些举措稀松平常,可是在政治制度诡异的冰火世界,官员选拔任用和全境的开垦优惠这些集权政策本身,就很适宜于新土地的开拓,大家都忙着种地养家,或者去市政厅谋一份正经差事,谁鸟你的造反之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