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有很多的问题想问您。她为什么选择十一点死亡？之后的那些死者为什么保持着同样的规律？今晚又为什么一连有五位独居者自杀？死者又为什么全都是独居者？」分享完自己的看法，林恩问出了更多的问题。
费奇神父讲了这么多，其实还是没讲到重点。
如果仅是如此，他至多只是其他人一生的见证者，压根称不上是「始作俑者」。
毕竟从他的描述上看，他一直在努力地让汉妮太太正视过往，重新拥有活下去的勇气。他在救人，并没有推动汉妮太太用死来结束所有。
很显然，这个「案件」最大的隐情还是没有透露出来。
第二百一十二章：恐惧
「先说说后面其他人的事情吧。」费奇神父没有第一时间解开林恩最大的疑惑，「第二位受害者，那个烘焙房学徒威洛。」
林恩看了眼手表。
凌晨三点半。
来得及。
「您说。」
「他是几个月前第一次找到我，不过并不是想忏悔什么，只是觉得我可能是世界上仅有的，愿意静静听他说话的人。」费奇神父简单说起学徒威洛的事情，「他父母早逝，自己没读过书，家里的房子也被贪心的叔叔霸占，只得很小就出来独自生存。」
林恩忽然意识到费奇神父还跪着，想叫他坐下慢慢聊。
可转念一想，费奇神父之所以跪着肯定有他自己的原因，一切都最好在真相大白后再说，便按耐了下来。
「小时候经常吃不饱饭，一嗅到附近烘焙店里的香味，他就格外地向往。这也让他立志于长大了做一名烘焙师，想吃多少蛋糕就吃多少蛋糕。或许，对那时的他来说，烘焙店就是世界上最美好的地方。」费奇神父试着去理解学徒威洛。
「嗯。」
「可真当他长大以后到了烘焙房担任学徒，他发现自己以前对烘焙房所有美好的幻想都破灭了。蛋糕当然很好吃，但他作为一名学徒是没有资格肆意享用的。迎接他的，只有数不尽的工作，和老板没完没了对他的克扣。」
这是很真实的写照。
一个无依无靠的孩子到了烘焙房，黑心的老板只会想着压榨他。
「我说过，烘焙店对他而言是世界上最美好的地方。那一刻，经受过不知多少磨难的他，丧失了对未来的向往。所以，他决定离开这个世界。」费奇神父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是不是觉得很奇怪，仅仅是因为烘焙房没有他想象中的美好，他便决定去死了。可其实不是这样的，他早就想死了，是对烘焙房美好的幻想支撑着他走到现在。幻想破灭，他就对这个世界再也没有了牵挂。」
听费奇神父说到这里，林恩猛地想起卷宗里一段不起眼的记录。
记录显示，学徒威洛死的那晚，烘焙房的蛋糕原料少了不少。
现在结合他的经历，蛋糕原料缺失的原因就不难理解了。
威洛回烘焙房自杀，不是为了报复老板，他只是用学到的一点手艺，在没有人在意的深夜里自己给自己做了份蛋糕。
吃完了蛋糕，最后的愿望实现，他才安心地离开了这个世界。
一个很不起眼的人。
一个很不起眼的心愿。
一个很不起眼的自杀原因。
「您没有劝他么……」林恩同样对威洛感到惋惜。
「劝过了，没有用。」
「好吧……」
紧接着，费奇神父又讲起了后续的那些死者。
第三位死者，一名女会计，三个月前查出身患绝症，在死亡临近的恐惧下，一向正直的她冲破了底线，开始帮助贪污受贿的权贵做假账，从中获利，用于高昂的治疗。
但大把大把的钱花进去，身体却并没什么好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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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让她逐渐心生绝望。
于是她开始接受自己就要离开人世的事实，不再去医院，也不再帮助权贵们做违法的勾当。
并把权贵们违法的证据整理在一起，秘密举报给了监察部门。
自己则赶在权贵们报复之前，选择了跳入下水道自尽。
选择这么肮脏的死法，是她为自己曾帮助权贵们作恶感到羞愧，也是想就此被下水道带到一个没有人知道的地方，不知不觉中消失。
可她不清楚，那个下水道恰好是因为堵塞了才被打开维修，她的死次日就被维修工人发现。
第四位死者，一位生活平淡，长相平庸，直到中年都没有成家的普通人。
受到所谓挚友的欺骗，跟着赌博，最终赔掉了自己仅有的房子。
又在利益的诱惑下一步步堕落深渊。
等他回过神来，自己已经没了一切，最终在租住的房间里选择了溺亡。
第五位死者，落魄的不入流画家，没有人欣赏、买他的画，他也不屑于去做其他的工作维持生计，后来渐渐变得极端，决定效仿那些伟大的画家，离开这个世界。
他相信，自己死后，人们才会意识到自己的作品有多么的伟大。
死亡和作品受到认可相比，是件不值一提的小事。
至于选择吃花生酱过敏死亡。
也只有这位脑回路不太正常的人才能想得出来。
他没有和费奇神父说过，但费奇神父猜测他也单纯是想在临死前完成自己的一点心愿，吃一点从前绝对不能碰的东西，感受那些什么感觉。
一直到凌晨四点半。
林恩才从费奇神父这边听完了累计十人的故事。
用一句话概括，那就是这十人都遇到了各不相同的困境，他们一致地前来寻求神父的帮助，亦或是单纯找个人倾诉，但神父的劝阻并没有让他们改变自己的想法。
最后，他们都选择了离开这个世界。
可问题是，一年前就没有这样的人吗？为何没出现过类似的情况？
费奇神父一直在开解他们，又怎会成为始作俑者？
他们选择在晚上十一点离开世界的原因是什么？
这一晚又为何一连死了五人？
「现在，您可以回答我之前的问题了么？」林恩等待费奇神父揭晓答案。
「其实每一年都会有很多人自杀，你调查一下就会知道。如今这十人为什么都是独居者，我不清楚，可能是因为他们缺乏亲友倾诉，所以只能找到我。他们遇到问题，也没办法让亲友帮助他们解决，所以只能自己消化承受，更容易产生这样的心理。」费奇神父道，「而为什么今晚有五个人一起，我同样不清楚。这应当和你们有关，你们要把所有居民带到教堂，这无异会影响他们各自离开这个世界，所以他们拒绝了，并且为了避免后续你们的各种干扰，默契地选择了在今晚离开。」
听上去没有什么逻辑问题。
「那为什么选择十一点，又为什么是每隔两天？」
「这是我替他们作主的。我想，既然无法改变他们离开的决心，那不如让他们死得有价值些。」
「选在这样的时间点死去，能有什么价值？我只看到了民众们的恐惧。」林恩费解。
「我就是要让这件事形成恐惧，但这种恐惧不该存在于民众们心中。」
第二百一十三章：造神
「这是您刻意为之？」
「看到他们的死，看到更多人正在选择以这样的方式离开这个世界，我很想做些什么。但我只是一个神父，一个不信有神明存在的神父。」费奇神父道。
林恩恍然发现，自己最开始的猜测是正确的。
诡异的死亡时间，确实是有人在故意借此散播恐惧，继而牟利。
只不过这个「利」不是「私利」，而是崇高的「公利」。
「您是榨干他们最后的价值，营造世界存在恶魔的事情，从而让大家更依附于教堂？」林恩基本理解了费奇神父大费周章推动这些自杀者以自己的方式死亡，究竟是为了什么。
「准确来说，是造神。」费奇神父有更简短、精准的描述。
「造神？」
一个不相信神明存在的神父，决定造神？
「这个世界堕落到这种程度，已经不是我一个普通人可以阻止、改变的了。所以，我需要借助神明的力量。可这个世界并不存在神明，我想借助神明的力量，就得先亲手造出一个神明来。」费奇神父道。
「所以您需要先亲手打造一个不存在的恶魔，再以教堂、神明、神父的名义将之消灭，让人们顺势相信神明的存在，最后利用神明的影响去改变世界？」林恩对费奇神父的正直没有产生丝毫的怀疑。
【窥视者之瞳】从未出过错。
比起狗屁的直觉，他更相信真正的「神明」赋予他的能力！
「是的。」费奇神父承认道，「至于选择让他们晚上十一点离开世界的原因，很简单，在本教中，晚上十一点正是邪魔妖力最强的时候。他们选择这样的时间，最容易被人们联想为是邪魔作祟。」
这个诡异的案子，被揭开幕布后，露出来的是一位年过半百的神父，试图以平凡之躯改变这个世界。
荒诞。
但荒诞之余，还有一些打动身为超凡者的林恩的一些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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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还有个问题。」林恩敬佩费奇神父之余，又问道，「第四位死者是溺死在了自己的浴缸里，这未免太困难了些……」
「还记得我和你说过，我在做神父之前，是一名医生吗？」
林恩心头微动：「是您……」
「我用一些渠道，帮他弄来了水合氯醛。」费奇神父揭晓了这个迷题的答案。
水合氯醛。
十九世纪很流行的一种安眠药。
它最大的问题就是副作用很强，剂量提高一些就足以致死。
这也就解释了第四位死者在溺死前为什么会呕吐，又为什么可以压制求生本能自己把自己溺死。
前者是由水合氯醛的副作用导致，后者则是因为水合氯醛剂量一大，效果会放大很多，直接不省人事、休克。
说不准第四位死者其实是死于药物过量，只不过碍于目前的刑侦水平无法检查出来，只能认作是浮于表面的溺亡。
「我还有一件事无法理解。」林恩若有所思道，「这些人并不是死于您的手里，相反，您还让他们糟糕的一生重新迸发价值，帮他们救赎，也借此帮助其他人。那么，您为什么还要跪在「告解」隔间里一整夜？在我看来，这应该是在进行自我忏悔。」
「因为我并没有尊重这些逝者，隐瞒了他们死亡的真相，同时，我也正在欺瞒更多的人。」费奇神父有点矛盾，又意外的拎得很清。
他没有因为自己最终的目的是为了帮助所有人，就把自己欺瞒别人、利用逝者等行为美化起来。
他是在以一副负罪的姿态，做着这一切。
这再度让林恩动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