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不列颠之影 第257节

  不止如此,议员们还在开会之余抽空接了点私活,处死了国王的宠臣斯特拉福和劳德大主教,顺带着还和国王的军队打了一场内战。

  如果不是后来蹦出了个叫克伦威尔的家伙用武力强行解散了长期议会,这场开了十三年的议会几乎可以堪称完美。

  议员们现在不乐意长期开会,只能说明他们还没有那么着急。

  既然他们不着急,稍稍放一放非法出版物应该也不是什么问题。

  毕竟作为一名苏格兰场的警司,亚瑟绝对拥护议会对于维护个人自由和打击影响社会风气的非法出版物的呼吁。

  因此,他决定充分发挥主观能动性,把这两条倡议有机的结合起来。

  这有毛病吗?

  当然没毛病。

  议会的用心都是好的,只是先前苏格兰场执行歪了,现在亚瑟不过是把它纠正过来罢了。

  而这,也是亚瑟对各位高尚绅士允许他从利物浦捡回一条命的最好回馈。

  亚瑟和大仲马等人一拍即合,眼见着太阳也下山了,他们正准备收拾收拾东西去喝两杯呢,忽然听见编辑部的门外传来一阵激烈的争吵声。

  而从双方倨傲的语调与措辞中,不难分辨出吵起来的到底是哪两个犹太人。

  自然是尖嗓子的迪斯雷利先生与德意志愤青海涅。

  “海涅先生,请原谅我现在已经无法亲切的称呼你的名字了。我必须再次声明,我认为你对于整个犹太民族的侮辱是不公正的,你再也没办法从全欧洲找出比犹太人更古老的民族了。你的身上流淌着高贵的血统,然而你却亲口将它侮辱。你明知道整个民族都是在受苦受难的,然而你除了抱怨以外,你为的同胞们做过什么?”

  海涅的语调听起来很平静,但似乎又夹杂着几丝嘲讽。

  “那么迪斯雷利先生,你又为他们做了什么呢?让我想想,你为他们做的,就是放弃了犹太信仰成了一名新教圣公会的信徒?又或者,你指的是你加入了向来蔑视犹太人平等权利的托利党?

  我从托利党机关报《月刊评论》上都已经看到你做的好事了,那些托利党人可都在拍着手为你叫好呢。你创造了一个历史,一个新纪录,你恐怕是有史以来第一位加入托利党的犹太议员吧?

  不得不承认,这是浓墨重彩的一笔。你最好立刻和你的犹太同胞划清界限,也同我划清界限。我或许是抱怨了几句犹太人当中的败类,如果更直白的说,我就是在抱怨你这种败类。

  你拿着犹太的血统去向托利党献媚,为他们的反改革立场大唱赞歌。从这一点上,你确实完美继承了犹大的犹太血统,你把背刺这一套玩的出神入化。如果说你不是犹大的后裔,又有谁会相信呢?”

  “海涅!你这不害臊的混蛋,你永远不懂得真正伟大的人的计划,真正伟大的人物是不会拘泥于这些小节的。这就是你和我的区别,我将会实现我的计划,而你……”

  “喔!所以伟大的人就是要靠着出卖同胞上位的吗?如果是这样的话,我情愿被钉死在十字架上。来吧,迪斯雷利先生,动手吧,托利党的银币已经到账了,那么,你的钉子在哪儿呢?”

  “你!”

  迪斯雷利涨红着脸将头上的帽子一把摔在了地上,大吼一声就想扑向海涅同他好好地干上一架。

  闻讯赶来的亚瑟等人赶忙一把推开编辑室的大门,将他给按倒在了会客厅的沙发上。

  丁尼生连声劝告道:“本杰明,你冷静一点!”

  “你让我怎么冷静!这小子除了卖弄口舌以外,什么都做不成!然而就是这样的庸才,却大言不惭的讥讽我这个干实事的!”

  “喔!听听这叫什么话?”

  海涅望着被压倒在沙发上的迪斯雷利,只是轻挑眉梢即兴创作起了他的小诗。

  他一只手伸向迪斯雷利,一只手按在胸前,满脸悲悯道。

  “你爬向十字架

  那个你所鄙视的十字架,

  就在几星期以前,

  你还想把它踩在脚下!

  呵,施莱格尔、哈勒尔、布尔克的书,

  念得你堕入了歧途,

  你昨日还是英雄,

  今天竟成了恶奴!”

  岂料迪斯雷利听了这话,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他怒极反笑道:“你是在讽刺我改宗了吗?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不是也改宗了吗?为了融入上流社会,为了被这个时代所接纳。如果我是犹大,那你还不如我,你居然做了我的追随者。”

  原本还满脸嘲讽的海涅听到这话,顿时也涨红了脸。

  他瞪大了眼睛申斥道:“你……我……德意志和英格兰是不一样的!我曾经坚持过,然……然而除了基督教的洗礼证之外,我再不可能通过其他方式获得欧洲文化的入场券。如果没有那个该死的文件,我就不能在大学讲学,也没有任何取得公职的可能,还不能从事许多正常德意志人能够从事的行业。你这个生在英格兰的犹太人根本不知道德意志犹太人到底受到了如何沉重的压制,论起整个民族的苦难,我经历的要远比你更多!”

  然而迪斯雷利见到对方居然气成这个样子,一下子就像是抓到了获胜法宝似的,他接连嘲笑道:“承认吧,海因里希,你就是一个懦弱的小丑。你不是像你自诩的那样是整个德意志民族的解放者,一位坚强不屈的自由战士。我还没有见过哪个战士在开战前便已经向敌人投降,更别说为了获得对方的承认还改变了自己的信仰!你总说你瞧不起德意志人的市侩天性,但你写的明明就是你自己!”

  海涅听到这话,就像是被人戳破了心事一般,这位一直希望以优雅形象示人的大诗人终于也忍不住扯下自己的外套,打算同迪斯雷利真刀真枪的碰一碰了。

  他揪着衬衫的百褶边大吼着冲迪斯雷利挑衅道:“德意志的市侩犹太也比你这个英格兰犹太自恋狂要好!而且我为整个德意志民族所做的那些东西,你这种庸俗的人永远都不会知道!我在普鲁士和奥地利留下的那一长串查禁书单就是证明!”

  迪斯雷利想要一个鲤鱼打挺站起身,但他的力量终究是无法同法兰西炮兵抗衡的。

  浑身使不上劲的他,只能怒吼道:“你这就是在狡辩,以你市侩的天性,如果知道自己的书一早会被查禁,那么你就不会写下它!”

  海涅闻言只是冷笑:“实话同你说吧,迪斯雷利先生,我交给《英国佬》的那本《旅行素描》,早在第二部写出的时候,我就怀疑它会被查禁,而结果也证明了我的猜想,它确实被当局查禁了。”

  一直站在旁边打算拦着海涅的亚瑟终于捡到机会开口,他顺着话头接了下去,希望能让两位朋友转移注意力,顺带着消消火气。

  “那么,你为什么还坚持把它给写出来了呢?”

  海涅望着亚瑟,一字一句的回道:“因为我了解我的德意志人。虽然他们在看到这本书后只是会吃惊,会思索,但却不会采取任何行动。虽然这本书肯定会被禁止,可是把这本书写出来依然是十分必要的。

  在这个浅薄的奴性时代,我必须做点什么事情才好。我写出这本书,就是在尽我的本分。我为我在德意志那些硬心肠的朋友感到羞愧,他们从前想大干一场,但现在却一个个缄口不语。

  如果他们集合起来,排成整齐的队伍,那么甚至就连最胆怯的新兵也会勇气倍增,然而在关键时刻能够表现出真正勇敢精神的,却永远是那个孤军奋战的人。”

  大仲马一听到这话,顿时有些为海涅的英勇精神而感动:“海因里希,我果然没看错你,你确实是一位值得尊敬的战士。”

  岂料迪斯雷利听到这话,却一巴掌拍在了大仲马的脑袋上。

  “亚历山大,你别被这小子骗了!前阵子,代理了歌德和席勒作品出版的德意志大出版商科达先生来伦敦同我谈过在德意志地区发行《英国佬》文集的事情。

  当时,我正巧同他提到了海涅。结果科达先生告诉我,几年前海涅为了从巴伐利亚谋得一份体面的公职,便托科达先生将他的作品呈献给了巴伐利亚国王路德维希一世。

  而且,他在给科达先生的信里还说:‘如果您愿意向他暗示,这位作家的态度比他以前作品中所表现的要温和得多,善良得多,或许现在已完全变成了另一个样子,这也许对我会大有好处。我想,国王有足够的英明,定会视宝剑是否锋利,而不会根据它曾经用来行过善还是作过恶,来评定它的价值的。”

  “这……”

  大仲马听到这话,嘴角都抽了两抽,他怎么都不相信海涅能干出这种事:“本杰明,你确定这故事不是你编的?”

  迪斯雷利只是冷哼一声:“具体是不是,你去问海涅先生不就行了?”

  大仲马扭头望向海涅,只看见了一张白的不能再白的脸。

  自信的笑容不见了,也没了往日嘲讽的语气,有的只是肩膀的颤抖和连续不断的深呼吸。

  大仲马见到这个情况,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他已经知道答案了,这种时候,就没必要再提一次,对当事人造成二次伤害了。

  海涅垂下高傲的脑袋,往日的锐气也在他的身上消失不见了,就好像他并不是大伙儿认识的那个犹太小伙儿海因里希。

  他笑了一声,也不知道是在笑自己还是在笑迪斯雷利。

  他忽然抬手将垂在额前的头发向后一捋,迎着窗外的阴雨抬起脑袋道。

  “亚历山大,没关系,你要嘲笑我就嘲笑我吧,我确实做过那个事情。而且不止如此,我在巴伐利亚的时候还同那位声名狼藉的政治冒险家维特冯多林保持着交往。

  你们应该也知道,维特就是个混蛋,如果我有权,我一定会把他吊死。但是,他这个人在私人交往方面也确实很和蔼可亲,这常常使我忘记了他的卑劣人格。总而言之,和他待在一起总让我感到很大的乐趣。

  或许也正是因为全世界都反对他,所以有时我反而护着他,这使许多人为之不快。但是在德意志,大多数人们还不能理解,一个要用自己的言行促进高尚事业的人,常常可以犯一些小小的过错,无论是由于开玩笑还是出于私利,只要这些骨子里不高尚的行为无损于他为之生活的伟大思想就行了。

  他们不能理解,要是能使我们更好地为我们生活的伟大理想服务,这些小过错甚至还应该说是值得赞许的。而在马基雅维利的时代,在现在的巴黎,人们对这个真理理解得最为深刻。

  这就是我为那些微不足道的过错所作的辩护,或许,我现在还有兴趣在此生去继续犯这样的过错呢。”

  亚瑟听到这话,终于松了口气。

  他端起茶杯送到嘴边,轻轻抿了一口,伴随着温暖、微甜的红茶下肚,亚瑟只是满意的赞叹了一句:“好茶!”

  旋即,他放下茶杯道:“既然你和本杰明都认同人是可以犯下一些微不足道的小错误的,那么你们又在吵些什么呢?”

  海涅只是不屑的倚着窗台啧了一声。

  “我本来压根不想指责迪斯雷利先生,但是他突然和我大谈特谈起了犹太民族和犹太教的光荣传统。不过,这事说回来还是怪我。我明明早在几年前第一次来伦敦的时候,就知道不该同一个英国人讨论宗教的。”

  丁尼生疑惑不解道:“为什么?”

  海涅评价道:“因为,即使是和最愚蠢的英国人谈政治,这人也总会谈出些道理来。但是话题一转到宗教,那么就连最聪明的英国人说出来的也尽是些蠢话。更遗憾的是,德意志人几乎是与之相反的。”

  亚瑟听到这话,只是轻轻一咳嗽,他踩在了海涅的脚面上,小声道:“海因里希,你这是想要继续把事情扩大化吗?忘了提醒你,阿尔弗雷德可是个不折不扣的虔诚信徒。”

第374章 暴怒的迪斯雷利

  2024-03-16

  “你就是一个懦夫,胆小鬼,你配不上犹太民族!”

  “喔,迪斯雷利先生,你的说法我照单全收。而且您确实要比我高尚的多,一个尊敬的托利党议员,一个骨子里的盎格鲁-撒克逊人,身上流淌着高贵的不列颠蓝血。只不过让我想不明白的是,大部分人的血脉都是从物质上继承,而您反倒像是从精神上被提纯。”

  大仲马望着被捆在两把椅子上隔空对骂的迪斯雷利和海涅,一向乐观豪迈的法国胖子也禁不住觉得头疼。

  他冲着亚瑟问道:“要不咱们再把他们的嘴堵上?埃尔德的袜子还有吗?”

  亚瑟一只手搭在沙发靠背上淡定的喝着茶:“亚历山大,我向来不主张把自己吃过的苦头也让别人吃一遍。”

  大仲马一听到这话,登时想起了那天在剧院的遭遇,他忍不住反讽道:“想不到,我们的黑斯廷斯警司还有如此人道的一面呢!”

  “当然。”对于大仲马的赞扬,亚瑟照单全收:“我们苏格兰场的警察都是受过专业训练的。你可以好好看看《大都会警察法》,不列颠应该是目前世界上对警察限制最多的国家了。”

  “对对,没错,你们甚至连管制非法出版物的权力都没有。我的意思是,我希望你们是真的没有。”

  大仲马的话刚说完,便听见迪斯雷利那头咆哮:“我敢站在议会上当着所有议员的面光荣的宣布我的犹太血统,历数犹太民族的辉煌过往。你呢,你敢做这样的事吗?”

  “有什么不敢的!”

  “敢?”

  海涅不屑道:“你要是不相信,你明天和我一起去一趟威斯敏斯特宫。”

  一旁的亚瑟和大仲马听到这话,纷纷掏出手帕遮住嘴止不住的咳嗽。

  而迪斯雷利则已经气的头顶生烟了:“为什么要在威斯敏斯特?你难道不敢在普鲁士做这种事吗?”

  海涅一本正经的回道:“我又不傻。我如果那么干,警察会把我抓起来的。普鲁士国内想把我送进班房的人不在少数,我可不能这么轻易的就顺遂他们的心愿了。”

  迪斯雷利听到这话,胸口一阵猛烈地起伏。

  从前,大伙儿总是叫他自恋狂,迪斯雷利先生也承认自己有时候会自信到略显轻浮的程度。但是今天,他终于找出了一个比他更自恋的家伙,更糟糕的是,对方似乎完全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地方做错了。

  想到这里,迪斯雷利突然明白了大伙儿为什么经常说法国人主宰陆地,英国人占领海洋,而德意志人则统治着空中的王国。

  正如德意志的思想家们总是满足于思想里、梦里的自由,而完全不觉得这是德国人的缺陷。

  海涅这德裔犹太人虽然不满足于梦里的自由,但是他却满足于梦里那个已经成为了无畏战士的自己。

  总而言之,这个已经三十出头的家伙有点自我意识过剩。

  如果换用塔列朗的话来说,一般人如果到了三十岁还这样就已经没救了。

  不过海涅还有救的原因便在于,当他发现自己还没有获得一份稳定但又高薪的工作时,他还是愿意暂时性的弯一下腰的,就像他面对德意志大出版商科达的时候那样。

  亚瑟对海涅接连不断的发炮也有些受不了了,他趁着迪斯雷利陷入思考的片刻安宁开口道:“海因里希,我可以理解你的理想和抱负。但是,考虑到目前伦敦的局势变化,我们也正在考虑要不要把你的《旅行素描》第二部《北海集》转为地下出版。正好今天你也在这里,所以我们打算听听你的意见。”

  “地下出版?”海涅一听到这话,登时忍不住追问道:“为什么?”

  海涅的作品审查工作一直是由大仲马负责的,法国胖子开口给他解释道:“海因里希,或许是过得时间太久了,以致于你都忘了自己在《北海集》里写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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