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返回编辑室里翻出海涅的稿件随便摘了一段朗诵道:“人们只要没有吃喝,便会情不自禁的用手指击鼓,弹奏出《红色断头台进行曲》来。那时候,贵族们又会被拉去吊在路灯杆子上。”
海涅皱着眉头问道:“这段有什么不妥吗?我说的可都是德意志的贵族。”
亚瑟回道:“抱歉,海因里希,虽然你这段描写确实很生动。但是,我们的国王也是来自德意志的。而且我们的王子大多娶的也是来自德意志各邦国的公主。”
“喔!”海涅听到这话,略带嘲讽的回道:“我差点把这个事给忘了。毕竟德意志可是世界最大的君主繁殖场,以他们的配种速度,我甚至觉得以后南美各国的总统和国王也能娶上德意志公主。如果按照不列颠的商业思维做事,倘若南美各国决定一口气迎娶六个,那第七个我们就免费奉送。”
丁尼生听到这话,只是咳嗽了一声,小心提醒道:“算是我拜托您了,海涅先生。如果你是站在大街上这么胡说的话,警察就得请你去喝茶了。”
海涅瞅了一眼亚瑟,又瞧了一眼他面前的茶壶和自己身上的绳子,耸着肩膀回了句:“我这不是正喝着呢吗?”
亚瑟从大仲马手中接过稿件,随手翻到做了记号的一页:“当然,如果你只是说那些的话,《英国佬》接受法庭传唤的时候,还可以用你刚刚提到的说辞推脱。但是,这一段可就有点严重了。”
亚瑟将稿件展示在海涅的面前,只见上面明明白白的写着:
在汉诺威这个国家不见别的,只见家谱树,树上拴着马儿,到处尽是树木,因而全国昏暗朦胧,虽有马匹无数,国家却裹足不前。这些地方的贵族十分倨傲,但我不怪他们,因为他们从未受到过良好的教育。如果汉诺威的少年贵族能受到更好的教育,可以免去不少怨言。
但是有其父必有其子,有其爷必有其孙,这里的老老少少同样荒唐地认为,仿佛他们尽是世上的鲜花,而其他人则只是一片野草。老老少少尽干同样的蠢事,都希图以祖上的丰功伟绩来掩盖自己的微不足道。
至于那些贵为君王的蠢材,只要把他们迷惑人的假面揭去,就可以发现他们其实并不比他们的臣下高明到哪里去。而法国大革命的好处便在于,为德意志结束了许多小邦国君王的专制统治,这对四分五裂的德意志绝对是一件功德无量的善事。
一想到我们的德意志人曾经要养活这么多不止无用反倒有害的虫豸,哪怕今天可能是德意志一年中最炎热的一天,也让我感到不寒而栗。对不起,我各位亲爱的读者朋友们,请容许我在这里停笔,因为我得先打个喷嚏……
阿嚏!
亚瑟将那篇稿子放下,认真的询问道:“海因里希,你难道不知道汉诺威的国王同不列颠的国王是同一个人吗?”
“知道啊!”
“那你怎么能把实话给说了呢?”
海涅皱着眉头,他先是瞧了眼难为情的大仲马,随后又瞧了眼局促不安的丁尼生,最后又把目光落到了亚瑟的脸上,不确定的回道:“我还以为不列颠是可以说实话的。”
亚瑟点头道:“不列颠当然是可以说实话的。”
大仲马紧跟着补了句:“但只能说一点点,你得给我们留出一点空间。”
“亚历山大,虽然你说得对,但是你也别打岔。”
亚瑟扭过头向海涅重新强调道:“不列颠可以说实话,但是我们现在的问题就在于,最近《英国佬》的作者里,想说实话的实在是太多了!”
大仲马挠了挠侧脸道:“总得来说就是这样。海因里希,我们最近的名额有点不够用了。如果你不介意排期的话,我们也可以帮你在主刊出版。当然,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关于国王的那段我会做一定的删改。”
岂料迪斯雷利听了这话,惊得赶忙打断了他们的谈话:“什么?你们要出版这种玩意儿!你们这帮家伙是生怕帕麦斯顿拿不到反制我的理由吗?”
亚瑟听见迪斯雷利提到帕麦斯顿,不由转头问道:“那份关于他在波兰问题上的弹劾案,你不是没交上去吗?你怎么得罪他了?”
迪斯雷利翻了个白眼:“虽然波兰问题现在大势已成,我没法直接开口。但是先前定下的攻击帕麦斯顿子爵的计划,我还不打算这么早就给放弃了。
毕竟像是我这种新人议员,要想在议会打出名气,就得挑几个大人物下手。而内阁中最大的人物,就是首相、财政大臣、内务大臣、外交大臣和大法官了。
但是攻击首相,我现在还没有那种份量。攻击大法官,显然会让你难做。攻击财政大臣,我现在还打算进财政口的委员会呢。而攻击内务大臣,也基本上得提到苏格兰场的种种问题。所以挑来挑去,我觉得还是拿帕麦斯顿这个外交大臣开刀最合适。”
大仲马好奇道:“可是现在波兰问题不是没法提了吗?你现在还能拿什么攻击他?”
迪斯雷利得意洋洋道:“没法提波兰不要紧,我可以提奥斯曼和埃及的事情啊!帕麦斯顿不是一直都标榜自己强硬吗?所以我就在下院督促他应该尽快出兵,一方面维护我们在奥斯曼的商业利益,另一方面也可以报1807年我们的干涉军在亚历山大港被阿里击败的一箭之仇。”
“那帕麦斯顿同意了吗?”
“同意?他当然不同意了。鬼知道他在奥斯曼和埃及的战争问题上为什么这么犹豫。如果说,他不愿介入波兰问题是由于担心恶化与俄国人的外交关系,我尚且可以理解。但是对埃及也这么犹豫,他难道是担心恶化同阿里的关系吗?
要知道,阿里的军队里有一支专门的法兰西军官团,他的部队采用的也是一整套的法式训练标准。他难道就不怕埃及击败奥斯曼以后,法国人的势力在北非做大吗?
下院不止我一个人想不通这是为什么,甚至就连一部分辉格党议员也不知道帕麦斯顿到底在干什么。要我说,他一准是从阿里手里收了钱,否则根本解释不通这个问题。”
说到这儿,迪斯雷利又忍不住吹嘘起了自己今天在下院的精彩一战。
“你们今天真该去议员旁听的,这可是我当上议员后的经典战役。帕麦斯顿被我驳的完全开不了口,他接受完质询下台的时候,就连脸都是绿的,哈哈哈!林德赫斯特伯爵他们也对我的表现大加赞赏,还说这场大胜仗几乎把我灾难性处女演说的不利影响给全部盖过去了。”
他禁不住即兴复制起了自己在下院的那场博得满堂彩的开场语。
“帕麦斯顿子爵,或许大家都喜欢这么称呼您。但是鉴于您一直标榜您高贵的盎格鲁-撒克逊血统,那么我就按照盎格鲁-撒克逊的方法,亲切的称呼您pam吧。
我之所以这么称呼您,是为了表示我对您这个人毫无恶意。而且,pam听起来和sham(耻辱)、flam(欺诈)、scram(滚开)放在一起还挺押韵的。”
大仲马禁不住笑着竖起大拇指称赞道:“下院果然不是良善之辈待得住的地方,我要是在那种地方,估计早就拔枪了。”
亚瑟淡定道:“这就是我们不允许议员在会议期间持枪佩剑的理由。”
大仲马的腿搭在茶几上,不甚在意道:“但他们出了议会的大门不还是可以决斗吗?威灵顿公爵去年不就为了《天主教解放法案》同温切尔西侯爵来了一次手枪决斗吗?”
“其实理论上来说,威灵顿公爵当时是首相,而温切尔西侯爵也是上院议员,所以他们的这场决斗是违法的。”
大仲马闻言揶揄道:“那苏格兰场为什么不去抓了那个老头?”
亚瑟端着茶杯耸了耸肩:“你说呢?我也没见法兰西宪兵在拿破仑登基的时候出动啊!那个事件的性质可比威灵顿公爵来一场决斗严重多了。”
大仲马瞪大了眼睛道:“那是因为我不在那儿!如果我在那儿,绝对会第一时间冲向军火库。”
如果是别人说这话,亚瑟只当他是在说大话,但大仲马说这话,亚瑟只能心服口服。毕竟人家真的这么干过一回。
亚瑟点头道:“亚历山大,这就是我邀请你加入苏格兰场的理由。你一个人足顶得上三万吨炸药了。”
迪斯雷利见他俩聊开了,急的连忙询问之前谈起的非法出版物的事情。
亚瑟等人先是简单的同他介绍了一下《红与黑》和《先人祭》的情况。
随后又拿出了《红与黑》的稿子让他过目。
岂料,迪斯雷利刚刚看完四分之一,尤其是看到于连勾搭市长夫人那段,犹太小子的脸便已经涨红了。
他怒不可遏的扭头冲着大仲马质问道:“什么司汤达!亚历山大,我看这本书是你小子写的吧!我拿你当朋友,你居然这么对我?咱们不是说好了,有的事情你知我知,再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了吗?但是现在,这本书是怎么回事呢!”
“本杰明,这书真不是我写的。”
“你以为我会信你的话?现在光是写卡特先生的经历已经满足不了你们了是吧?当然,我也不是反对你们改编我的经历,但是你们最起码也得像是帮卡特先生润色那样,帮我也修饰一下吧!你们觉得,如果赛克斯夫人看到这个,她会怎么看我?”
无论大仲马怎么解释,迪斯雷利都不相信,他只觉得自己仿佛就是于连英国的翻版。
尤其是赛克斯夫人为了帮他实现踏上政坛的愿望,不惜主动去勾搭林德赫斯特伯爵,并为两人牵线搭桥的经历,更让他笃信大仲马掏出《红与黑》完全是在拿他开涮。
他坚决拒绝出版《红与黑》,甚至还扬言如果被他发现市面上在流通这东西,他就要去议会举报。
迪斯雷利先生坚称,这种不正之风,早该管管了!
海涅见到这个情况,只是吹了声口哨,冲大伙儿耸肩道:“先生们,看来阻碍出版自由的幕后黑手你们现在已经找到了。”
亚瑟见到迪斯雷利居然倔强成了这样,也只得表面松口道:“好吧,本杰明,你是大股东,出版的事情你说了算。”
大仲马颇有些不满:“不过……本杰明,我得坦白的和你说。即便咱们不出版这本书,其他出版社也会考虑的。巴黎第二文社考虑了好几家出版商,只是由于我的关系,他们首先把《红与黑》推荐给了《英国佬》罢了。
像是这种有话题性的书籍,销量向来不错。你想想,议会都已经大力查禁情色文学已经一个多世纪了,但是我也没少在埃尔德的书橱里发现漏网之鱼啊!”
“那不是正好?!”
迪斯雷利气呼呼的回道:“如果《布莱克伍德》敢出版这玩意儿,我肯定要趁机把他们搞破产!”
“好吧。”
亚瑟与大仲马互视一眼,二人心照不宣的开口道:“我觉得《布莱克伍德》应该会出版的。”
迪斯雷利刚刚消气,这才忽然想起此行的目的。
他大喊道:“该死!亚瑟,快给我松绑!我可不是专程来编辑部同你们拌嘴的,你得同我去一趟中央卫生委员会。下院公共工程委员会的各位委员也正在那里等着你和我呢。”
“嗯……”亚瑟不紧不慢的嘬了口烟:“他们找我干什么?”
“还能是为什么?”迪斯雷利开口道:“当然是为了那笔价值二十万镑的利物浦城区改造债券了!”
第375章 国债承销商
2024-03-16
“亚瑟,我来同你介绍一下,这位是下院议员,也是目前公共工程委员会的主席弗朗西斯桑希尔巴林先生。”
牛津街上的一家小咖啡厅里,亚瑟望着面前这位年纪轻轻便拥有和蔼可亲笑容,甚至于发际线也生长的颇有些不合时宜的绅士,脱下手套握住了对方的手。
“很高兴认识您,巴林先生。虽然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你,但是你们家的产品我可是已经用了许多年了。”
巴林被亚瑟的玩笑话逗得哈哈大笑,他开口道:“能够得到客户的认可总是让人觉得高兴,如果您不是开口要求追加公债的话,相信我会很乐意留您吃个晚餐的。”
巴林,对于19世纪的英格兰人来说,这是个从出生开始就绕不过去的姓氏。
不论你乐意还是不乐意,你这辈子总归会用上他们家族的产品。
至于原因嘛,也很简单,因为他们是开银行的,而且银行业务做的很大,并且还拥有在英格兰地区发行钞票的权利。
当然,与那些犄角旮旯的小银行不同的是,巴林银行的信誉足够坚挺,甚至比英格兰银行发行的钞票还更受欢迎。
如果要说伦敦金融城有哪位银行家敢同罗斯柴尔德家族同台对垒,那么大家第一时间会想到的绝对是面前这位绅士的哥哥亚历山大巴林。
而且不止不列颠人相信他们的信誉,甚至就连海峡对岸的死对头法兰西人以及不列颠的北美逆子也非常认可巴林银行的强大实力。
当年美国人向法国购买路易斯安那州的土地,这桩交易就是由巴林银行居中代理的。他们向美国人提供了价值数百万美元的融资服务,最后又在收取了12.5%的服务费后,将美国人用来购地的一千万美元打给了拿破仑。
虽然他们的这些行为一度招致了内阁的调查与国内舆论的指责,但这群被扣上了通法卖国贼的巴林们最终还是四平八稳的通过了议会的财务审查。
不止如此,他们甚至还成为了拿破仑战争期间,英国国债的最大承销商。
通法门不仅没有影响到英国内阁对他们一如既往的信任,甚至还让他们收获了法国人的高度评价。
正因如此,在拿破仑复辟失败后,巴林银行又顺理成章的向拿不出巨额战争赔款的法国提供了海量贷款业务。
当时,法方谈判代表塔列朗先生甚至宣称:“巴林银行提供的这笔贷款是欧洲和平的有力保障。”
而维也纳会议上的英国、奥地利、普鲁士等国代表也认为如果没有巴林银行为法国政府提供担保,那么谈判桌上的条约几乎和废纸一样。
对此,法国人也只能叹息道:“如今在欧洲有六大强权:英国、法国、俄国、奥地利、普鲁士和巴林家族。”
就这样,巴林们不仅凭借这笔赔款贷款收获了良好的商誉,也趁机爆赚72万镑。
当然,巴林家族虽然只是开银行,但是这不代表他们在其他行业就没有利益。
作为掌握着英国最大流动资金,且与多个国家都保持着良好关系的银行家,巴林家族通过提供流动性贷款的方式长期掌控着英美跨大西洋贸易的命脉。
而且他们还有一个罗斯柴尔德家族拍马难及的优势他们不是犹太人,而是18世纪早期就从汉堡移民到英国的德意志人。
正如罗斯柴尔德家族的发迹史一样,罗斯柴尔德家族的奠基人梅耶罗斯柴尔德一开始只是法兰克福的小古董贩子。
巴林家族的创始人约翰纳巴林则是个把德意志乡下廉价麻布卖往不列颠,再把不列颠便宜羊毛卖往德意志的汉堡倒爷。
并且这两个德意志老头还有个共同点,那就是生了几个好儿子。
老罗斯柴尔德的五个儿子分别掌管一个家族分支。
老大阿姆谢尔留在老家法兰克福坐镇。
老二萨洛蒙来到维也纳为罗氏开创了在奥地利帝国的业务。
老三内森则在伦敦打出了一片天,成为了目前罗斯柴尔德家族中最强盛的一支。
老四卡尔来到了亚平宁半岛的那不勒斯,在两西西里王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老五詹姆斯则是目前法国国王路易菲利普的宠臣之一,罗斯柴尔德巴黎分行就是他维系统治的最重要金融工具。
至于巴林这边,自然也毫不逊色。
长子约翰立志从政,而老二弗朗西斯则在商业活动中展现出了惊人的天赋。
凭借父辈的积累,弗朗西斯从染料、胭脂、钻石等多个行业起家,而在经营实体产业的过程中,弗朗西斯发现了融资的重要性,并果断的开始去实向虚。
他在1763年不顾家族内部反对成立了世界历史上第一家私人商业银行约翰和弗朗西斯巴林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