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老大滑到距老阚只有十五六米时,老阚突然一抬头发现了老大。老阚先是一惊,然后又装着像没事人似的,接着又刨了几下。老大在猜想,老阚如此冷静定是认为,“就你一个人!(老阚没有注意到,邓恒和李杰他们。)还空着手。”据此,老阚觉得心里有底,自是未把老大放在眼里。老大一步一步向老阚逼近,说话间,老大已跳到老阚上面社员的身旁,距老阚不过几步之遥。就在这时,老阚仰起头斜乜着老大不屑地说,
“呵……哪股斜风把你吹来啦……”
尚没等老阚把话说完,老大猛地一回身,一把夺过身边社员手中的劂头,转而向老阚扑去。脚下的坡不是很陡,老大站到老阚上面。就在老大夺过社员手中镢头的那一刻,老阚也举起镢头奔他而来。只听见两个劂头在空中碰得咔咔作响。在心下,老大早已打定主意,绝不能打第一下。因为老大知道,只要自己的劂头一落地,就难以再扬起,自是处于劣势。
就在老大和老阚僵持之际,突然高高带着那帮哥们犹如下山猛虎一般,从山梁上分别向老阚和大宾扑来。这时老阚飞快地向上扫了一眼,自觉大事不妙。情急之中,老阚抡起镢头直照老大砸来。只见老大敏捷地一闪身,只听老阚的劂头呜——地一声,从自己鼻尖闪过。由于老阚用力过猛,他的整个身体也随着劂头的惯性拧去,恰好把右侧腰部暴露给老大。说是迟那是快,老大把空中的劂头抡圆,照准老阚的侧腰呼地砸去。就听扑哧一声老阚应声倒下。
老阚倒下后,向山下翻滚了一圈。老大一个箭步跳到老阚跟前,照准老阚就是几镢头。就在这时,高高人等纷纷赶到。这时老大疯了似地拼命呼喊着朱殿才,老大是想要朱殿才手中的猎枪,可朱殿才死活不肯给他。
恰在这时,老大突然发现自己脚下横一洋镐,于是老大一伸手便抓起洋镐,在地上反墩了两下,将镐头卸下。老大抄起洋镐把,照准老阚的腿和胳膊就恶狠狠砸去……
后来是高高令人将老大按住,不然的话老大会把老阚活活砸死。在老大停住手时,邓恒和李杰已将大宾也拎将过来。血肉模糊的大宾,活像一条丧家之犬跪至老大面前,摔跤场上那股威风凛凛的劲头,早已荡然无存。盛怒之下,老大抄起镐把照大宾的后背哐地就是一下,大宾扑腾倒下。大宾倒下后,老大又照准大宾的两个小腿哐哐又是一顿镐把……
栽树的社员一看如此这般情景,皆傻了眼,没一人敢搭茬。他们从社员手里夺过工具,砍了一些落叶松杆子,然后用落叶松杆扎了两副担架,再用担架将老阚和大宾,从山上抬到嘉禾大队卫生所。他们给卫生所扔下一大把钱,方洋洋洒洒地离去。
离开卫生所,他们一如日本鬼子扫荡一般,将嘉禾大队的十几个青年点洗劫一遍,彻底荡涤了老阚的残渣余孽。锉草沟青年点五间房子的门窗,被愤怒的高高用镐把皆砸烂。最后众弟兄全然效仿之,将嘉禾大队十一个青年点的门、窗、缸、锅、箱、柜等诸如此类全部砸烂。
看样子,在那个节骨眼上,倘若谁敢喊一声“点火”,这帮家伙定会将房子烧得片瓦不留!青年点的知青,见那势头自是兔子一般钻进深山里去逃命!
最后他们终于在林场的一个旧房框里,翻出那天为老阚站岗的那两个知青。每人又是一顿镐把,自是不必说……
事后多日老大才得知,老阚的胳膊和腿全被他打断,肋骨也折了三根。大宾和那两个家伙的两条腿也都断了几节。几个月后,老阚和大宾在沈阳养好伤,返回青年点。
听到这个消息,老大背着双筒猎枪又去找过他俩。当老大半夜将手中的猎枪从青年点的窗户插进去对准老阚和大宾的脑袋那一刻,他俩皆表示臣服。再后来,他们又成了很好的朋友,自不消说。
……
事情是彻底闹大了。嘉禾大队将此事如此这般、一五一十地向公社革委会做了汇报。公社革委会人等,无不为之震怒立刻张出告示缉拿凶犯。那几天公社的广播喇叭里,天天都在放送:
“全体革命的社员同志们,请注意……我公社出现大规摸知识青年聚众欧斗现象,参与人数多达几十人,多数人被打伤,青年点全部被砸烂……他们的行为直接影响了党中央关于抓革命,促生产的伟大号召,给春耕生产和革命造成了严重的后果。为首的是黑五类子弟,阶级敌人……”
听到这个信息,老大和高高一帮人等连夜皆逃至沈阳避了二十多天的风头。风头一过,他们又像群老鼠一样陆陆续续地返回。
10
那是老大从沈阳回来的第三天夜晚,公社革委会的人马刀枪就闯进了老大家,将其押回公社,圈进一个小屋里。进去后,老大发现高高也在里面。
高高告诉老大说,他从半天那里得来的消息,咱们从沈阳回来的第二天,贾老二和富二嫂就把这个消息偷偷透漏给大队,于是大队立刻向公社革委会做了汇报。当天夜里,公社革委会的人就对老大进行了审讯。
时下,举国上下正在开展“一打三反”运动,每天都有谁谁谁被打成现行反革命,谁谁谁又被判刑的消息传来,这老大知道。公社革委会的人中心意思就是让老大承认,自己的行为是“破坏抓革命,促生产”以便给老大定上“反革命”的帽子。对此老大一直保持沉默,因为老大认为自己不是“破坏抓革命,促生产”,而是在为公社清除一伙作恶多端的害群之马,是好事!然而,老大又不能将何平被老阚糟蹋的事抖搂出来,如果此事张扬出去今后让何平可如何做人,因此老大选择缄言。可缄言归缄言,老大隐约感到这次自己是在劫难逃了!
由于看管的人员业已知道老大目前的“威风八面”,因此没人打他一下。审问老大的人也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老大暗忖,如果不是贾老二和富二嫂多事,估计这事也就过去了。因此,老大在心里愈发憎恨贾老二和富二嫂,尤其是富二嫂这个坏女人,要报复一个女人自己如何下得了手……
第二天上午,老大放风从厕所里出来,在拐过墙角时,他的脑子轰地一炸,人顿时呆了!因为,就在老大从墙角转过来的那一刻,他一眼便瞧见娃噜嫂被两个带袖标的人押着。当时,老大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真想冲上去,问个究竟!然而老大却被看押的人员推进了关押他的小屋。
在小屋里老大急得团团转,高高问他出了啥事,老大也不吭声。直至下午再次提审,询问人反复问老大与娃噜嫂是什么关系时,老大才明白。看样子,自己和娃噜嫂的事定是被人给抖搂出来!那会,老大真想抽刀把富二嫂那个坏女人宰了。“得罪十个君子,不得罪一个小人”;“唯女人小人也,难养也”的真正含义,那时老大才彻底明白。
应当说,审讯老大的人似乎对他和娃噜嫂关系的问题,远比老大砸青年点的案情感兴趣得多。可是,老大未能满足他们那卑琐的欲望,而是矢口否认。如此这般,折腾了好长时间,对他们的细致而又露骨问话,老大都一一否决了。
直至第二天上午,老大打算承认与娃噜嫂男女关系,那是因为,革委会的人说,“只要你承认就可以放娃噜嫂出去,否则就给你们俩人挂上破鞋游街。”如此一来,老大觉得还是认了吧,免得让娃噜嫂跟自己丢人现眼哪!可当老大承认的话一经出口,立刻上来四条壮汉,不容分说便将老大牢牢捆起,而后脖子上挂双破鞋就往外推。在出屋门时,又上来两个人。就这样,老大被连拖带捞弄到公社门口的大街上去示众。在大街上,正当老大和那几个壮汉叫劲时,突然老大发现娃噜嫂也挂着破鞋被按到自己身旁。这时老大彻底疯了,活像头害了疯牛病的公牛似的乱蹦乱跳,同时嘴里还咆哮着,
“放了她!放了她——否则!我会用炸药把你们都崩死——”
可最终老大还是被那几个壮汉按到地上跪下,接着就有人猛薅他头发向后拽,直拽得老大两眼朝天,喊不出话来为止……
和娃噜嫂双双跪在地上,老大眼见着人越围越多,他绝望了,脑子里满是围观人的脸……
大约过了半个小时,突然那帮家伙将老大和娃噜嫂从地上捞起,又往回推。接着老大隐约听到,“肇希杰的问题可交给永陵大队去处理”对此老大甚觉蹊跷。然而等老大在公社革委会院里见到关爷和大队革委会副主任(关爷战友)也在晃悠时,心里就明白了一大半了。
他们把老大放了。圈了一宿又被示众的娃噜嫂,当时也被放出。在公社院子里,见到面色苍白的娃噜嫂,老大几乎不敢瞅她。心想,唉哟,这一切都是自己的罪过呀!事后老大知道,在审讯娃噜嫂时,她是一口否认与自己有不正当的男女关系。那会,老大方觉得自己太傻,太幼稚,太容易相信人的话啊!
那天关爷带着高高,高高扶着欲哭无泪的娃噜嫂,直接朝阿哈伙络方向走了,而老大却被那个大队革委会副主任,领回了永陵大队部……
公社能把自己的问题交给大队去处理,无庸质疑处理的结果会很轻,老大在心里这样琢磨着。事后老大才知道,公社能如此网开一面,除了关爷以外,与老阚还有直接关系。为了这个案子,公社专案组的人员跑到沈阳医院找到老阚并说明来意,老阚听罢立刻冲专案组人员发出一阵坏笑。他告诉专案组人,“这事你们管不了,这也不是应你们管的事。我们之间不存在孰是孰非。我要有能耐,伤好之后我再去找老大算帐,如果我熊了这事就算拉倒。你们千万不要参和此事。对此专案组又找到大宾人等,结果是如出一辙。
专案组的人本想为老阚他们声张“正义”,听罢老阚人等如此一说,专案组的人皆甩耳朵……
老大跟着大队革委会副主任,懵懵懂懂地走进了大队部。革委会副主任二话没说就将老大放到外屋,自己一头钻进了里屋。坐在板凳上,老大在想,他们一定是在研究如何处理自己。
过了一会,大队的通讯员通知老大,让他进里屋去。当老大推开过道门发现屋里除了大队革委会主任和副主任外,还有一个好像是公社的人。他们仨个人一字排开坐着,看样子是在等自己。他们要干什么?老大在心里直犯嘀咕……
大队革委会主任,原是个造反派头头。记得一次在批斗老大爸爸的会上,这个人就像一条被人追杀的野狗一样,上蹿下跳,故而老大对此人报有较深的成见。革委会主任见到老大,友好地伸出手并示意让他坐下。这时的老大更加狐疑了,心说,“这也不像是在处理自己啊!”平日傲慢有余的革委会主任,对于普通社员来说就好像是布搭拉宫里面的神佛一样,高不可攀,远不可及。而今天能和这个人平起平坐,老大觉得除了讨厌这个人之外,也算是件难得的事情吧!因为,自己不过是个极其普通的社员,再有还是一个被人唾弃的黑五类狗崽子。对于眼前这一切,老大不知道自己该做何反映,只是木然地坐着,等待发落。这时革委会主任清了一下嗓子,开始发话,
“小肇同志啊!这位呐!是咱公社主管水利工程建设的干部,老刘。啊,干部!”
革委会主任重点强调了干部两字。说话间,叫老刘的人便冲老大友好地笑了一下。出现这等场面,是老大始料不及的,因此老大更加懵懂了,只有瞪大了眼睛呆呆地坐着。革委会主任接着又说,
“小肇,我们对你进行了多方面了解,说起来你还是个非常有志向的青年。人又聪明义气。大家都一致反映,群众愿意围着你转,尤其是那些年轻人。这说明你很有工作力和领导能力吗……因此大队决定把你从公社保出来,有一个重要而又艰巨的任务要交给你,希望你能勇于担当起这个重任,啊!不要辜负组织上对你的信任。”
说到这,革委会主任将话停住,掏出一包烟卷分别递给公社的那个干部和副主任一支, 然后也为自己燃起一支。革委会主任吐着烟雾将脸一沉又说道,
“至于你带人砸青年点的事,这事说大就大,说小就小……你可要听清,我们的意思希望你能带罪立功……我们的小肇还是有这个能力的……”
当时,革委会主任说了很多上纲上线的话,最后可能连他自己都觉得,话说得有些过头,因此又把话往回一拉,还假惺惺地冲老大笑了一下。
……
那年月,全国各地都在刮起一股农业学大寨之风。学不学大寨,是个严肃的阶级路线问题,是大方向问题,是捍卫不捍卫毛主席革命路线的政治问题。公社革委会为了追赶潮流跟紧形势,决定在阿布达里(满语。汉语意为,柞木棵子或波罗棵子。)大队的关门砬子修座水库,确保整个阿布达里的农田灌溉,从而显示出紧跟以毛主席为代表的无产阶级革命司令部,以及捍卫毛泽东思想,以及维护无产阶级专政,以及学习大寨的决心……
阿布达里地处公社南面的深山老林中,是一个生产大队。几个生产小队均散落在各个沟叉。整个阿布达里大队的各沟叉,到处都是些乱石塘子,实乃“九山,半水,半分田。”除山林外,几乎就没有正儿八经的土地。山夹缝里偶而见到一块块炕一般大小的土地,那便是“上好的良田”。
不知是那位领导脑子一热,作此荒唐之决定。如此庞大的工程,财力姑且不说,人力从何而来?不用问只能向各个大队摊派,然后大队再向小队抽调民工。被派到水库的民工,均按军队建制。总部为营级,三个大队组和起来是连级,各大队便是排级。生产小队为了自己的局部利益,总是设法将那些捣蛋鬼和不好管的知青统统送至水库顶任务。
如此一来,水库工地一下子成了知青和调皮捣蛋鬼的栖身之地。水库开工已近一年,混乱得一如城里的菜市场一般;偷鸡、摸鸭、寻衅、滋事、打架、斗欧乃家常便饭。夜黑杀人,风高放火之事也屡有发生。
水库目前这一现状直接影响生产和军训的正常进行。对此,公社和大队的干部均伤透了脑筋。不用问,永陵大队自是一个民兵排,然而这个排与部队的大不一样,因为排里总共有七十多名战士,就算是个加强排吧!对于这个排长,大队派出几任不是今天给被打伤,就是明天给打残。目前的现状愣是派不出人!眼吧前的人,谁要一提起去那个地方就像碰到了瘟神似的,胆战心惊,生怕恶运降到自己头上。
这回不用交代,你定会明白大队请老大为何公干了吧!
革委会主任甩了一顿高帽,又严厉地给老大施了压,最终目的是想让他去堵这个“枪眼”。这个馊主意估计是关爷出的,老大在想。
听此一说,老大未马上答应他们,只是说给点时间回去考虑一下。
在回家的路上,老大在殚精竭虑地思考这突如其来的“好事”。勿庸置疑,组织上的信任不能不说是件好事,可是,老大又觉得倘若那里不是目前这等惨烈之状,如此美差,就是锅盖大的雨点能淋到自己这个可以教育好的子女头上吗?答案显然是否定的。
如此一想,老大觉得如同在饭里吃出老鼠粪一样的不舒服,大有被利用和羞辱的感觉。可没有这步棋,砸青年点的事你能脱得了干系?至少要给你扣顶现行反革命的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