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你说话可要算数。”
说这话时,老大忽然想到,陈哥他们想摆脱困境,如若有关爷伸出援手,可能会大大缩短时间。于是,老大便将遇到陈哥两口子的事,简单说了一遍。
“操,逃荒要饭的,那太多了,你管得过来吗。”
关爷不屑地说。
“不一样,他们不一样!不信你跟我去看看,他们就在下面。”
说话间,老大便爬起硬是拉关爷往下走。关爷拗不过他,只好就范。
不一会,老大和关爷就来到陈哥盖房的地方。到了跟前,老大发现墙已起高一节。“陈哥是个即聪明又能干的家伙!”,这是老大围绕新房墙前后看了一遍后得出的结论。
一个陌生人的到来,至使陈哥和陈嫂无不打住手中的活,惊异地视着老大。见状,老大忙把关爷介绍给陈哥,
“陈哥,这是阿哈伙络生产队的关队长。”
接着老大又冲关爷说,
“这是山东来的陈庆元,人很好。”
陈哥冲关爷不知该说啥好,只是一边点头一边笑。在陈哥冲关爷点头笑时,老大发现陈哥除了笑的有些谦卑外,腰还弯下去不少。
可该死的关爷却虎着一副脸,塔一般立着。冰冷的眼神中,流露出高度的轻蔑。老大心里明白,关爷定是不屑于这些肮脏的逃荒讨饭之人。可最终,关爷还是十分艰难地从嘴角挤出一个难以被人察觉的笑。心下老大暗想,关爷能如此这般,全赖着自己的面子呀!接着关爷就用极傲慢的眼神瞅了一下陈哥,然后又将目光移到陈嫂身上。关爷粗鲁地上下打量陈嫂的样子,使老大和陈嫂的心均发毛。老大还发现,当关爷的目光落在陈嫂脸上时,突然眸子里亮了一下,而后关爷侧过脸又瞅了老大一眼。最后关爷对老大说,
“我还有事,得先走。”
说罢,关爷就不管不顾地撅着屁股走人了。一听关爷说走,陈哥赶忙要和他打招呼,可关爷的后背早已送给了陈哥。心下老大在想,走了更好,否则他拉拉着大脸谁都无法干活。
关爷走后,二话未说老大就甩掉上衣投入其中……陈哥光着脚打着赤背,在一块一块煞有介事地砌石头。一段令人难以下咽的山东小调,从他牙逢里断断续续挤出。那调声一如婴儿的号哭,要多难听有多难听。那会老大真想对陈哥说,求求你别再唱啦!再唱下去这里一准会有人昏倒的!
表情淡然的陈嫂依旧浅浅忧郁着,不紧不慢为陈哥搬石头、撮泥。
一个与陈嫂零距离接触就发生在那个下午。他们一块和泥,一起搬石头,又一同到溪边去提水。
女人特有的气息是老大和陈嫂肩并肩提水时感觉到的。那种奇异的气息,犹如兴奋剂一样使人晕眩,晕眩得,让人周身酥软而无力。从那时起,老大确信《聊斋》和民间故事里,常常把女人比作迷人的狐狸精,绝非危言耸听,是可信的。除了奇异的气息之外,老大似乎还嗅出陈嫂身上女人特有的一丝丝奶香味。
老大一直在萌生着一个微薄的欲望,想好好看陈嫂一眼而不是别的,可老大不敢。其间,曾几度吹起勇气的号角,可一旦目光落到陈嫂脸上,自己总像做了贼似的,仓皇逃开。那一刻,那会,老大真为自己那点可怜的勇气而悲哀。整个下午老大总觉得,自己的眼睛没处放,弄得他说话不瞅人,干活竟瞅旁处。特紧张!紧张中,老大似乎觉得自己说话的声调都变了。于是,老大令自己平静下来,可事与愿违,越想掩饰反倒更狼狈,直弄得虚汗交流啊。甚至老大想到,若离开这里一定是件不错的事,因此老大曾动过逃离的念头。为了弄清自己内心的秘密是否被人洞悉,老大只好偷眼看陈哥,试图从他脸上找出蛛丝马迹。
最终老大似乎找到,掩饰这一切的最好办法,莫过于吭哧吭哧闷头干活;只有这样,才不至使自己的行为,出现纰漏而令人贻笑大方。如此这般一折腾,老大的一举一动不笨拙,样子不发傻那才怪呢!弄得老大一个下午,心里的小鼓点就未停过。
美丽的脚小丫已被砌墙的黄泥弄得面目皆非,那是老大和陈嫂去溪边提水时,他低头窥到的。
蹲在山溪边,老大用瓢舀溪水往桶里装,余光发现陈嫂站在下面的溪水中洗脚。那双被溪水洗过白白净净的小脚丫,是陈嫂迈上岸时老大偷视到的。看罢,老大的心依旧一动,禁不住还要以起身做掩护,又一次贪婪地看了一眼。当她的脚,一不小心踏到一个坚硬的石子,陈嫂跳动一下时,怜爱顿时布满了老大的心头。
见水桶的水已装满,陈嫂走近一步他们几乎同时伸出手去提水。那双用溪水洗过纤细的手,又一次撞击了老大的灵魂。诶哟!这哪是该搬石头的手啊!老大在心下叹着。
两人一边一只手,抓着水桶的横梁。为了减轻陈嫂那面的重量,老大使劲提着自己这面,几次把水桶提歪。水溅到了陈嫂刚刚洗过的脚上。那时,陈嫂抬眼瞅他,意思是说“你不用使那么大劲,我行。”
就在陈嫂刚才瞅他时,老大正偷视她,目光真的碰到一起了!唰地他的脸红了,心也随之而乱……
泥和完了,是陈哥在喊石头。于是,老大和陈嫂就双双来到石堆前。虽然和了一阵泥,可老大的心依旧未平静,仍“怀揣兔子”。
伸手老大去抓一块石头,恰巧陈嫂也想搬那块石头,无意中,老大和陈嫂撞到一起。一瞬间,老大直觉自己已触到她那无骨之手,倏地一股热血又涌到他脸上。与此同时,老大也察觉出,陈嫂的脸“腾”地也红了。她冲他笑了一下遂低下头,两侧的垂发立刻将她那绯红的脸庞遮掩无余。
就是刚才陈嫂那一笑可不打紧,足足折腾他好些日子,因为陈嫂笑起来的样子,特好看,特迷人!
“这……这块头太大,让我来,陈嫂!你搬小的吧!”
这是老大第一次与陈嫂正面对话,说话时心中的鼓点骤然加快。陈嫂未答话,只是默默地点了一下头就去搬石头。就在陈嫂撅着屁股搬石头的那一刻,老大的心仿佛被人击了一下!诶哟,她那更生布的裤子后面开线了,一小条白屁股露出来啦!老大的心在剧烈地跳动,不敢再往那瞅……
不知何时,当老大忍不住再度窥视陈嫂后面时,发现她露出的一条白屁股没了,只见膝盖的补丁已跑到后腿腕了。老大估计一定是她刚才到对面沟塘里解手,把裤子调转过来的。
一个下午,老大一如服了兴奋药,至使每个细胞都在跳跃,每根神经都在激动。人绝对处于晕晕糊糊状态下……
暮色浓重,当老大释然地走在回家路上,忽然觉得自己心灵深处,正悄然萌动着前所未有的情感,紧接着幸福的愉悦感,便在他心中弥漫………
因为山上的包工活已干完,所以这几天老大见不到陈哥陈嫂了。按关爷的吩咐,老大明天要去苏克素护河西的稻田里,去理埂子。
一天晚上,老大偷偷从自己家哈什里弄出半袋子苞米面,这是他多日绞尽脑汁,背着妈妈准出来的。将面袋子放到肩上,老大鬼神般闪出院子,可没等跑出几步,就被堆在门口的咯哝(满语,汉语为垃圾,)绊倒,实实惠惠来了个前抢。
老大从地上爬起,直觉右胳膊肘火烧火燎的,他知道那儿一定是抢破了。蹲在地上,老大摸了一把面袋,发现面袋裂开一个口,好歹苞米面未损失。
于是,老大把面袋开裂处朝上,抱起就跑。披星带月,老大来到陈哥家。陈哥不在。陈嫂告诉他,陈哥借着月光到上面去割荆条了。
这美好的夜晚,没有陈哥的存在空气一下子就紧张了。尤其是,当老大感受到陈嫂的气息时,心陡然跳起……
在那纯而又纯,柔和的月色下,老大和陈嫂背靠着房山站着。后来,陈嫂娓娓地说,
“看,这里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
听到陈嫂的声音,老大浑身都在抖动。凭借夜色的掩饰,老大深深吸了一口气,在心中扯起勇敢的风帆直视陈嫂。
这是老大认识陈嫂以来,目光在她脸上停留时间最长的一次。月光下,陈嫂的眸子像星星一样闪烁着。在陈嫂的目光里,老大期待着激情和萌动。
此时此刻,老大的心跳得很厉害。两人无语,使得原本紧张的气氛,越发浓烈……
闷了十几秒钟后,老大将半袋面猛地塞入陈嫂怀里,然后调头就跑。没等他跑出几步,身后响起陈嫂那委婉声音。
“他叔!天黑,你要慢些走,啊——”
一口气,老大不知自己跑出多远。当他停住脚步时,一个巨大的懊悔在他心头升腾。在那迷人的夜色掩饰下,为何不和陈嫂多说几句话呢?为啥要跑?你究竟做错了什么!你狼狈逃离,会不会破坏你在陈嫂心目中的印象?老大全然不知,只是狠抽了自己一个嘴巴,令自己记住勇气的风帆,在人生的航程中是多么的重要。
在老大颓然走在回家路上时,陈嫂那随和而又温存的尾音,又在他耳畔萦绕……
这几天,社员们白天忙于春耕,晚上还要开会。世界上,没有比开会更令人厌恶的事,比走向死亡之路还要痛苦若干倍,老大是这样认为的。
原因一,面对父亲的批斗会,愤怒与无奈交织在一起,如同恶魔似的在撕裂他尚稚嫩的心。
原因二,即便不是批斗会,提名道姓的左一个阶级敌人, 右一个阶级敌人也足令人难堪。
另外,上面生怕人们大脑空着,硬是往里灌些他们想让你知道的东西;不让你知道的东西你想知道,他们却偏不让你知道。这似乎有点像邪恶的宗教,对人们灵魂控制。在他看来莫不如每人打一针,集体变成无灵魂的行尸走肉。
这不!这两天又在搞什么“阶级斗争新动向”“适时早播”……
对于上面的那套东西,老大早以麻木。这几天,他的心思一直在陈哥陈嫂那,几天不见心里空落落的,一种焦思渴望的痛苦鬼魂般缠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