娃噜嫂 第76节

“老大,说了,你可不要笑话我,啊!”

“怎么会!说说说,说。”

“咱排肇(满姓)溥芝。”

“啊,我们一家子——皇妹?(肇氏乃爱新觉罗氏的一支脉,冠以汉姓肇,和皇帝溥仪同辈且都犯溥字,故众人背地称其为皇妹。)”

朴恒哲的话使老大大吃一惊。吃惊的原因是,在那个朝鲜族集居地区,几乎很少有哪个朝鲜族家庭能与满族以至于其他民族谈婚论嫁。一如李文书欲嫁汉人的情况,在那个地区是绝无仅有的。

“咱排的那两个朝鲜姑娘不行吗?南顺玉不好么?”

“南顺玉好是好,可……老大,从心而论,我不大喜欢朝鲜女人的娇柔扭捏,反而更喜欢满族姑娘。即使有人说她们太过砬查,但我觉得她们表里如一,更可爱。若和他们生活长了,即便是被她们蹦高骂上几句,也该是件极舒服的事。相反在她们关心你,疼爱你的时候,同样也是火辣辣的。你说对吗?”

“臭小子,你的心里还满有些东西,啊!这么说吧!从我这你就过不了关,抓紧找一个朝鲜女孩,不准胡思乱想!”

这话绝对没错,这是老大心底线的话。在老大看来,朝鲜人就该找朝鲜人,讲朝鲜话。满族人就要找满族人,保持着本民族习俗。这是天经地义亘古不变的事情。即便是几十年后的今天,朴恒哲的儿子又有此动意时,老大依旧信誓旦旦不改初衷。

老大的话使朴恒哲的脸立刻灰下一截,又不响了。走了一会,老大见朴恒哲不语,立刻心生怜爱之情,便对前面的高高呼喊,

“高高——唱支歌吧——“

“唱什么——”

“朝鲜电影《卖花姑娘》——(这歌是朴恒哲教会他们用朝鲜语唱,现在老大选择唱这首歌,完全是为了,哄一哄朴恒哲。)”

“好——”

“收山内……海嫩机苟……帕兰菩伦泰……浑都西来侬门冬晒……汗涝收因内……阿妈呢……亚根沙流……高刺盘流干……”

唱着唱着,老大便偷偷瞅了朴恒哲一眼,发现朴恒哲也附和着唱了起来。老大太清楚不过,朝鲜这个民族是经不住歌曲和舞蹈的诱惑。歌声起来的时候,老大和朴恒哲已经追上高高他们了。老大一只手搂着金恒哲,一只手挽着孙素洁,他们阔步前行。

行至一条小河的冰面上,朴恒哲挣脱开追向半天。这时,老大又重新搂着孙素洁的腰肢静静又走了一会后,孙素洁扬起脸对他说,

“回去要看看娃噜嫂吗?”

“当然!”

“你的父母会接纳我吗?”

“当然!”

“那,你的父母呐?”

老大反问道。

“他们好像知道一点,是弟弟回去说的。等我回去在慢慢和他们讲,估计没问题。”

“如果他们不同意呐?”

“我想不会吧。先不说这些,你兜里还有钱吗?”

“有,你问这干啥。”

其实老大兜里早已是空空如也。孙素洁续着前面的话题说,

“上回你给我的十元钱,还没花。我原打算用它给你买件的确凉衬衣。这些日子,我自己又攒了十元钱,这些都给你吧。”

“为什么?”

“为什么,一年没回家啦,给家里买点啥,还有娃噜嫂那。”

说话间,孙素洁便掏出钱,连同她那小手一同插进老大的大衣兜里;然后依着老大,用小鸟一样的眼睛,闪着美丽善良的光,冲他微微笑。俯下去老大深情看着脸蛋冻得红红的孙素洁,然后将自己的大手也伸进那个大衣兜里,紧紧握着她那冰凉的小手。

就在老大握住孙素洁手的那一刻,心下不由地感慨着人世间的真情。

以老大之见,贫寒和真情是一对孪生兄弟。细想想,一对患难夫妻生活在极其清贫的日子里,往往情深意笃。苦难中的女人,总会省吃俭用将积攒下来的钱,为自己的丈夫添件新衣;而在外面摸爬滚打的丈夫,宁肯少吃两顿饭,回来时腰里也要夹条漂亮的方巾啥的,送给自己心爱的妻子。那种情感令人叹服!大概有一篇外国文学作品《圣诞礼物》就如是说。

还有,清贫日子中的邻里间,也会今天我送你一碗粥,明日你接济我几个饽饽,一家有事举巷皆出,相互支撑着度日。真是情真意切,水乳交融之景象!试想时下,以我为中心人们的那种自私、冷漠不知上帝该做何解释!

日子富裕后的夫妻,相互猜疑离心离德,以及大有痛恨对方不死,胸怀冲出围城之决心;或干脆砸锅散伙,且洋洋洒洒一离了之,口曰已出了围城。出将围城的女人,便大势疯疯颠颠,四处寻找自己梦中男人;而冲出桎酷的男人,则大有不挑尽天下美色绝不罢休之嫌。更有甚者,昨夜还在一起媾欢云雨之女,为了自己的一点私欲,次日便反目成仇,情绝于千里之外,且面无愧色,尚不知廉耻行走于市。这实乃人之大悲,天之大悲,地之大悲也!

邻里间更是高墙以堵,老死不相往来。更有甚者,还要坐观他人之笑话,为谁家翻车打误,而窃喜者大有人在。官场上的虚伪自私尔虞我诈,商界中的坑蒙拐骗,官员中的贪污腐败比比皆是,昔今之比竟有如此天壤之别啊……

不消几时,三十多里的山路就被他们甩到身后。

一踏进古老的永陵镇,这里已是热闹非凡了。街两侧全部都是古朴典雅,带有浓重历史沧桑感满族风格的青砖青瓦房。大多瓦房虽已破败陷落,但依旧在显示着昨日的辉煌。

沿街,店铺林立商贾云集,什么赵家铁匠炉、佟家麻绳铺、吴家大车店、刘家鞭杆铺、钮家乌拉铺、穆家油坊、鲍家糖房、于家裱糊铺、王家喇叭房、扬家点心铺、李家剃头、肖家掌鞋、苏家馆子、金家合罗馆等等诸如此类的小商铺从西至东一溜排开。林林总总的招牌、幌子迎风招展。

年关在即,人们相沿旧习,置办年货、走街窜巷,人来人往,整个被白雪覆盖着的小镇顿时喧闹起来。

正当老大陶醉在这古老的街镇,脑海里浮现出大清帝国如日中天,历届皇帝东巡拜谒祖陵,驾临此街时的情景,突然,人群中有人在唤自己的名字。寻声望去,老大方知是营部卫生员那雅娟,拖着一个差不多比她人还要大的木箱子,在冲自己摆手。一看那雅娟风尘仆仆的样子,便知她已走在回城的路上。因为每日只有一班公共汽车,现早已过时了,因此,老大和高高只好把那雅娟接到阿哈伙络。

那天晚上,正当妈妈姐姐等一家人与孙素洁亲热至极之时,那雅娟含泪告诉老大,自己回城的经过和一件令人怒不可遏的事情。

据那雅娟透露,食堂经常往苞米面里掺的麦麸子是国家调给吃返销粮地区做饲料用的。公社按着上面的指示精神,将其按着猪饲料调给阿布达里水库。可水库为什么往人吃的苞米面里掺呢?那雅娟告诉老大,以罗营长为首的人,将麦麸子替出来的粮食偷偷卖掉。卖回的钱,一部分堵了一个重大的亏空,(什么亏空那雅娟没有告诉他。)另一部分他们就私分了。听罢那雅娟的话,老大立刻联想起,战士们吃麦麸子窝头难以下咽和嗷嗷叫拉不下屎时的情景,便在心里狠狠骂了一句,“王——八——蛋——” ……

第二天早晨,在苏克素护毕拉桥南,老大为孙素洁拦截一挂回家的马车,转而又将高高黄雪梅和那雅娟送上长途汽车,然后又搭车把半天送到县武装部,亲眼看着半天将崭新的军装穿上,方独自返回。

回到永陵镇已晌午歪了。忙活一个上午,老大感觉很累,脚下几乎无力前行。默然的老大走在街边的路上,忽然觉得自己就如同山里的一个慈母那样,将自己含辛茹苦拉扯大的孩子,一个个送离大山,而自己却孤独地守望着这座大山,时常怅然望着孩子们走出大山的方向……

随着车水马龙般的人流,老大木然被拥入供销社商店里。进了商店,老大没有买任何东西的打算,只是很久未能光顾于此,看看而已。是迎面而来人手里的大红纸提醒了他,觉得自己也该买些纸,给家写几副春联以图吉祥。想毕,老大便向卖纸张的柜台走去。刚挪出几步,突然他眼前一亮,心头立刻激荡了,是娃噜嫂站在柜台前面在买东西。惊喜一过,老大便凑了上去,悄然站到娃噜嫂身边,瞧见她正在买肥皂。瞧了一会,禁不住老大咳嗽两声。听到咳嗽声娃噜嫂扭头一看是他,便有些吃惊地说,

“你咋在这?”

“侦察,侦察你,看你干啥坏事没有!”

说着老大就把身体向娃噜嫂身边靠了一下。里面的售货员瞅了他一眼,然后丢给娃噜嫂一块肥皂,转身又去答对其他顾客。娃噜嫂见售货员离开,便小声说,

“都有对象的人啦,还没正形!”

老大会心地一笑,然后就拖着娃噜嫂买了大红纸,又陪娃噜嫂买了些过年用品,便双双走出商店。走在回家的路上,娃噜嫂问道,

“高高、小洁他们都走了?”

“一个一个都送走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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