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伪善了,是吗?”贺拉斯轻笑了一声:“作为国王,你未来肯定是要杀人的,我亲爱的安森,你会杀很多很多人,会有很多人并不是因为罪责而被你杀死。但这就是这个世界,我们总要去做明知是错误的事情,亦或者……违背了人伦的事情。”
“你需要学会的,不是坐在那把椅子上面,而是能够在任何情况下,都在这把椅子上怡然不动——冷酷和人性的丧失,是成为国王的牺牲,但那不等于我们必须要抛弃自己所有的人性,因为我们终究是人,而不是光辉十字。”
“我们是人,而非光辉十字……”安森喃喃自语着,他总感觉父亲想要说些什么,却始终没有讲明白,仿佛是在隐晦的警醒着自己。
王座大厅外的雨越下越大,刚刚还是微微雨幕的天气此时已经连半个人影都看不见了。寂静的大厅内一片肃杀,站在原地的安森甚至感觉到背后发寒,原本在他眼中是那样恢宏壮丽的王座大厅,此时看起来却好像充满了某种阴森的气氛。
“安森,你猜猜看今晚会有多少人死在这里?”贺拉斯的声音幽幽然,穿入安森的耳中,让小王子忍不住身体一哆嗦,甚至没有敢回答父亲的话,迟疑了很久,才勉强张开了颤抖的嘴唇。
“大、大概,几百个,或者……上千?”
“还不够,远远不够——这仅仅是开场而已。”贺拉斯依旧是那温和的笑容,平静而且毫无波澜:“那些野心勃勃的家伙们,绝对不可能在今夜就彻底死心,他们一定还会继续下去的。”
“我那位亲爱的弟弟,你的叔叔贝里昂·马尔凯鲁斯,也不可能在今晚就会真正放弃——他的耐心即便是我也自愧不如,十余年的潜伏,怎么可能会在这么一场小挫折上面就放弃了?”
“你要走上那把椅子,真正坐上去……还需要杀更多的人。”贺拉斯拂袖转身,只留下安森一人还站在原地:“我亲爱的安森,到了你该长大,该去自己举起那把杀人剑的时候了。”
依旧是空冷冷的王座大厅,站在原地的人却只剩下了小王子自己,面对着那把父亲的王座——明明周围连一个人都没有,心底却依然生不出半点坐上去的勇气!
一声嘹亮的号角声从王座大厅门外的骤雨中传来,惊诧的安森忍不住回头张望而去——那震天的厮杀声,战士的怒吼声,濒死的惨叫声……原本还热血沸腾的小王子只感觉到一种说不出的恐惧。
狭窄的广场上,驻守在阶梯前的戍卫军团终于吹响了军号,几乎已经陷入狂热的叛军根本同样没有任何迟疑的时间,在稍稍整顿了军阵之后,便朝着曾经往日的弟兄发起了冲锋!
两支一模一样的军队,燕尾旗、皮革甲胄、筝形塔盾、长矛、阔剑……甚至根本看不出任何的分别,叫喊着相同的口号,朝着对方发起了冲锋!
“天佑都灵,国王万岁——!!!!”
阶梯前的广场是为了给前来开会的大臣和贵族们停靠马车的,也就注定了不可能太过宽敞,甚至因为建造在山顶而有些狭窄,整整三千人的叛军根本无法全部投入到战场上,更妄论这些家伙原本甚至都不是一个旗团的,指挥的混乱让他们连军阵都无法保持统一。
但这还是不能改变一个可怕的事实,那就是压倒性的数量——叛军的人数是格林·特恩的六倍!
一剑挥下捅穿了扑向自己的士兵,被鲜血浇得滚烫的面颊上却没有半点迟疑,立刻撑起盾牌挡下了刺过来的长矛,半蹲在地上的格林·特恩始终没有松开手中的军旗,站在脚下的土地上坚守着,一次次盾牌传来的震动让他的手臂都有些发麻了,这个司令官依然是置若罔闻。
潮水般的敌人一次一次的攻势,站在暴雨中的格林只能看到身旁的士兵们越来越少,数不清的敌人从黑夜中向他冲来,只有那面旗帜始终不倒,只有那面旗帜下的雨水变成了红色。
挡在阶梯前的盾墙就像是脆弱的木板,在叛军的攻势下剧烈的摇晃着,随时都有可能被撕成碎片,却没有一个人愿意向后退却,只留下凄凉的怒吼声,还有濒死的咆哮。
一片漆黑的暴雨,谁也看不清敌人究竟在哪儿,只知道面前的都是敌人。
雨中的格林·特恩此时再没有想别的事情的脑子,敌人的数量,士兵的数量——战旗高举,长剑扬锋,身后的侍从再一次吹响了冲锋号,哪怕这一次只能有两个人发起冲锋,其中一个还是他自己。
“戍卫军团,保卫我们的贺拉斯陛下,保卫王宫!”拼死咆哮着的格林·特恩翻身上马,朝着身后狠狠挥舞了一下手中的长剑:“进攻!”
暴雨中,所有残存的戍卫士兵们似乎都听到了司令官的号角声,发了疯似的朝着面前的敌人扑上去,被大雨清洗的血迹再一次蔓延开来,伴随着的是一次次冲锋的步伐。
在这最后的咆哮声中,叛军被打退了……暂时的,但是所剩无几的戍卫军团,也已经没有抵抗下一次进攻的兵力了。
浑身是血的格林冷艳看了看自己周围仅存的那些卫兵们,面无表情的扯断了命中肩膀的箭矢,举起了剑。
“进攻——!”
第三十四章 复仇者(下)
雨越下越大,沉闷的空气仿佛都已经将压抑凝结成了实质,冰冷的雨水中感觉不到一丝的温暖,房间里的一盏孤灯,那昏黄的光线也只是让两个人不至于看不见对方而已。
尽管周围已经是彻骨的冰寒,嘉文·布林狄希的脸上却只有兴奋的表情,兴奋的甚至都在颤抖,尤其是在看到对面已经陷入沉默状态的爱德华·威特伍德的时候,那种发自内心的喜悦更是让他不能自已。
曾几何时,在真正明白这个杀父仇人厉害的嘉文绝望到不可自拔的地步——究竟什么东西,能够打败这个看起来仿佛根本不可战胜的黑发骑士?多米尼克的巫师和食尸鬼杀不死他,血旗兄弟会杀不死他,格拉托尼那样的怪物都杀不死他……连数千大军围攻,最后居然也能够让他活了下来!
他的弱点究竟在哪儿?!这个狠辣的怪物的弱点究竟在哪儿?!
终于……被他找到了,但是嘉文还是有些惊讶……原来这个家伙不是没有人性的;原来这个看起来根本不像人的东西,弱点居然如此的无趣而且庸俗,和普通人根本没什么两样。仅仅是一个女人,一个有点儿身份,也很可爱的女人,就能够彻底摧毁他看似坚固的铠甲。
但这就是弱点——只要发现了每一个人的弱点,哪怕是权势滔天的国王,恐怖诡异的怪物,最终都只是脚下的尸体!
“你现在有两个选择,爱德华·威特伍德。”嘉文·布林狄希的脸上流露出的得意表情甚至都在微微的颤抖:“给自己选择一个死法,给我父亲陪葬,然后救下你的家人;要么想办法杀了我,然后用你的家人给我陪葬!”
“如果我都死了,怎么能够证明你没有伤害我的家人?”爱德华冷冰冰的问道:“难道你能给光辉十字写封信,让神转告我?”
“或者是相信我会履行自己的约定,尽管可以试试看,而且我保证绝对会履行约定,只要你死了。”嘉文轻笑一声回答道,眼神中说不出的嘲弄:“你尽管可以相信我的承诺,布林狄希家族的诚信,即便是敌人也不敢轻侮!”
“不过在你做决定之前,请允许我怀疑一下你是否还能够走出去。”轻轻一个响指,原本无人的房间里,立刻被四十多名刺客团团包围了起来,一双双恶毒的眼睛紧盯着坐在那儿的爱德华,坐在他对面的嘉文都快笑出来了:“这些人都恨不得要杀死你呢。”
“还记得那个晚上吗?你以为这些刺客从下水道逃跑了,第二天还觉得自己差点儿找到了他们的踪迹——不得不承认这又是我的失误,低估了你的能耐。”
“那个死掉的戍卫士兵,应该是你派去追杀奥威娜小姐的人,将我引入歧途,企图让我帮你消灭那些没有收买掉的瀚土刺客们。”爱德华欣然点了点头,沉重的神情中多了一丝平静:“非常棒的计划,换成是马可·塔斯克那家伙一定会上当的。”
“但却不足以让你上当——显然奥威娜小姐的魅力足以让自己逃过一死,我猜你本来还打算收买她转过来对付我的是吧?”嘉文的眼睛微微弯成月牙:“很可惜,你原本是有机会的,但是被你拒绝了,就因为那份过度的傲慢,让你失去了最后生还的机会!”
爱德华·威特伍德依旧坐在那儿一言不发,自始至终盯着在摇曳灯火中,嘉文那张已经信心在握的嘴脸,表情坚毅的好像是在等待着什么,却连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你可以再继续等待下去,爱德华·威特伍德。但是你的那些家人可能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嘉文挑衅似的接着说道:“现在那些人很可能已经到了你的家门外面,如果再继续等下去——或许我们受到了光辉十字祝福的圣树骑士,可以在来生与他们相见?”
“所以说……你还是有办法让他们住手的,对吧?”爱德华的脸上终于多出了几分表情,还十分的急迫:“让他们住手的方法——书信,暗号,或者什么指示之类的?”
“怎么了?”
“哦……那样的话我就用不着自杀了。”爱德华终于微笑了,甚至颇有兴致的喝了一口热茶:“我现在只要做一件事情就可以——让你心甘情愿的停止你那疯狂的举动,仅此而已。”
“你觉得你能够让我做出我不愿意的事情——威胁我、恐吓我、绑架我?别那么蠢行不行,爱德华·威特伍德子爵大人,我对你的评价非常高。”嘉文冷笑:“你以为我会给你留那种机会——我已经不在乎自己能不能活着了,我只要看到你死,或者你绝望的活!”
“但恐怕你是看不到了。”爱德华脸上的微笑根本没有丝毫的减缓,从软榻上站起来走到嘉文的身旁,周围的刺客们紧张的甚至掏出了自己的手弩,一个一个全部对准了站在那儿的爱德华:“因为我刚刚弄明白了一件事情,一件你不愿意告诉我的事情。”
“别这样,这种虚张声势的把戏太老套了!”嘉文冷哼一声,甚至都不愿意回头,朝着那些紧张过度的刺客们招了招手让他们安静下来:“你以为能吓得了我?”
“你根本不敢伤害艾伦一根寒毛,否则的话也会死无葬身之地!”
仅仅是一句冷冷的话,却让嘉文猛然回头,看到的是爱德华那张无比嘲讽的面孔:“你、你说什么?!”
“米内斯特家族的援助一定是有条件的——我很清楚,那位霍拉德侯爵大人无时无刻不想要了我的命,但他不会蠢得像你一样,做出这种把戏来。”爱德华“无奈”的摇了摇头:“他只会资助你们这群‘蠢货’,然后自己可以站在后面隔岸观火,无论成功还是失败都不会危及自身。”
“所以在这种情况下,米内斯特家族为了资助你而能够让你拿出来的筹码是什么呢——只能有两个,血旗兄弟会和艾伦,也仅此而已。”爱德华脸上的微笑中仿佛带着深深的讽刺:“无论如何,艾伦都是安杰丽卡夫人的女儿,米内斯特家族不可能看着她被你们杀死!”
“这就是你的信心?”嘉文一下子急躁了起来,忍不住朝着爱德华大吼道:“那其他人呢,其他人都会死无葬身之地,一个不留!”
爱德华甚至连反驳的兴致都没有了——失去了最大的筹码,刚刚还不可战胜的嘉文一下子变得如此不堪一击,哪怕是唐纳都会比他更加沉稳的多,连被自己彻底击溃的价值都不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