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魔降临 第177节

说着,自袖中取出一份奏折。

“不必了。”天子淡淡道:“你的决议不错,但如何选拔真宰相,朕自有决断。日后的真宰相,既是要替天子治理天下,执天下权柄,岂能找几个候选,再由群臣来推举?自当由天子一言定夺!”

此言一出,群臣一片哗然。

天子一言定夺谁为宰相,那跟之前有什么区别?

宰相任免皆由天子,那岂不是仍要对天子俯首贴耳,如何能限制君权?

就这一个变动,韩相那番虚君实相的提议,就完全没有了意义。

若说此前,只为驳回天子立倪昆为国师之议,在天子无视大臣触陛而死,展现暴君之姿后,群臣心里还会动摇犹豫。

毕竟多一个名义上凌驾于百官之上的国师,虽令百官心中不爽,可严格说来,对百官利益暂时倒也没有太大影响,最多以后对国师敬而远之就是。

可是现在,韩相之议,可以说大大扩充了百官权柄单一个推举选拔宰相之权,对所有五品以上的文武、伯爵以上的勋贵,都是莫大的利益。

而即使目前官阶还没到五品的六品、七品官,将来亦有希望得到这份权柄、利益。

更别说将来进政事堂,乃至宰执天下的前景。

权柄利益近在眼前,触手可及,与殿中每个人都息息相关,若天子否了,岂不是把他们即将到口的一块大肥肉硬生生夺走?

这让百官如何能忍?

又有韩思远操弄人心,群臣一时竟是皆忘了天子之前那冷酷无情的暴君之姿,群情激愤之下,人人面红耳赤、唾沫横飞、亢声争辩:

“陛下,臣不认同陛下所言!如此一来,只会选出只知一味阿谀媚上的佞相,岂能出现真正的贤相?更无法限制未来可能出现的昏君、暴君!”

“不错,臣以为韩相之议方为正论,数员大臣候选,天下五品以上的文武官员、伯爵以上的王公勋贵共同推举,如此方能选出朝野上下、心服口服的宰相,如此方能助陛下调理阴阳,治理国政!”

“若陛下一言定夺,则宰相未必能服众。不能服众的宰相,如何压制百官,行使权柄?”

“陛下,韩相老成谋国,一片公心,其议乃是公论,满朝文武尽皆赞同。陛下勿要因一己之私,一意孤行!”

“陛下三思!臣等皆赞同韩相之议!”

“陛下,大周乃天子与士共天下!天子不顾士心,一意孤行,则天下谁来治理?”

“陛下如心脑,百官若手足。无手足辅佐,陛下如何将旨意传达各方?如何执行国政?”

“陛下……”

轰轰声浪,挟裹百官狂热意志,汇成一股可以摧毁人心的洪流,向着天子汹涌而来。

这一刻,天子真正体会到了,什么叫做众议汹汹,什么叫做孤家寡人。

先帝当年,本就心慈手软,身体衰朽之后,又没有了足够的神凰血支撑体魄、意志,所以才扛不住这汹汹众意,所以才会一味妥协,纵有亲征大胜之威,却也连禁军都无力清洗。

可我凰玖不同。

我是初生的神凰,恰如旭日初升,焰力正盛。我更不像先帝那般心慈手软。

倪昆面对千军万马,枪林箭雨,亦能一往无前,朕今日只是面对一群腐朽无能的虫豸喷吐唾沫,又岂能畏惧退缩?

天变在即,区区虫豸,也想拖累神凰展翅高飞?

天子唇角微挑,脑海之中,回想着倪昆那面对千军万马时,依然孤傲如岳,一往无前的身影,瞳中焰光暴闪。

轰!

爆燃声中,一个神情最是亢奋,额头青筋暴起,满嘴唾沫横飞,抬手遥指着天子斥喝的文臣,七窍忽然喷出熊熊烈焰,刹那之间烈焰便已燃遍全身,整个人烧成一支人形火炬,仅仅发出一声变调的哀嚎,便于短短数息之内,烧成一小团灰白粉尘,飘落在地。

短短几息的神凰焰光,映亮了整个大殿,令殿中热得仿佛盛夏酷暑,亦令群情汹汹、唾沫横飞的文武百官、王公勋贵,像是被掐住了脖子的鸭子一般,齐齐噤声,个个目瞪口呆、不可思议地瞪着天子。

当堂放火,烧死大臣?

这可跟坐视臣子死谏不同,这是妥妥的暴君之行,是与前朝大虞的暴戾龙帝们不相上下的暴行!

“户部侍郎吉万,以陈换新,盗卖国库存粮,贪腐数额巨大,其家人恃其权势,鱼肉乡里,在其家乡侵占民田二十余万亩,数百农户因之家破人亡、沦为佃奴……朕亲行刑诛,以正国法。其家产抄没,发还赔偿受害农户。男丁贬至南荒戍边,女眷充入教坊司为奴。”

天子冷声说着,又看向那位曾与韩相沟通,欲阻天子”乱命”的老王公:

“谨王,你家乃是随世祖中兴大周的老勋臣,更是皇家宗亲,与朕这一支虽已出了五服,但照辈份,朕也得叫你一声叔公。但亲王犯法,亦当与庶民同罪。

“不查之时,你是老成持重、于百官勋贵之中口碑极佳的宗亲王公。一查才知道,你究竟是何等人面兽心之辈!

“你于城郊建庄园,掳掠百姓家中良女,乃至京中末吏女子,以驯畜之法奴役凌虐,号美人犬,美人狐,乃至除其四肢,号美人枕……受害者数以百计!

“你的口碑,是因你以此招待与你沆瀣一气的无良官吏、勋贵,方得众人称赞。你之行径,丧尽天良,禽兽不如!当诛!”

瞳中焰光一闪,那老王公亦轰然爆燃,数息之间,就化为灰烬。

“谨王一支,宗室除名,满门抄斩!所有曾光顾谨王奴庄者,无论文武勋贵,皆斩!女眷发配边疆!”

天子冷声说着,又看向一个禁军武将。

那禁军武将脸色惨白,额头汗如泉涌,噗嗵一声跪倒在地:“陛下饶命,臣知罪!陛下饶命啊……”

“你也是宗亲出身,与谨王沆瀣一气,谨王的奴庄,你没少去光顾,你甚至还帮他掳过良家女子……你也该死!”

轰!

神焰火起,那武将也于数息之间,化为灰烬。

片刻功夫,文官、王公、武将各有一人,被天子放火烧死,还祸及家人,满门遭殃。

当堂刑诛,烧成灰烬,尸骨无存……

如此酷烈手段,令方才还群情汹汹的文武百官,个个脸色发白、汗流浃背,当天子视线扫来时,纷纷膝盖一软,噗嗵跪倒在地,瑟缩成一团,跪在地上颤抖不已。

韩思远心中暗叹。

满朝文武,皆是碌碌,本身意志太过软弱,纵有他操弄人心,也不过能将零变成一,勉强营造出一番汹汹声势。

可当天子不顾众议,顶住压力,一意孤行……

精神层面的威压,终究压不垮神凰的孤傲,反被神凰烈焰,将貌似狂热坚定的众志,一把火烧成灰烬。

“所以说,凡俗世界,有这样的天子,着实让权谋家头疼……好在,我也并非普通的权谋家……”

正悠然暗忖之时,天子视线,已落到韩思远身上:

“韩思远,你可知罪?”

韩思远微笑:

“臣一片公心。何罪之有?”

天子道:

“你次子韩惊涛,勾结叛匪,劫掠赈灾船队,谋刺大长公主;你长子韩擒龙,追随昭王犯上作乱,事败之后,开城纵北蛮入城,欲将昭城拱手献上……

“谋逆之罪,本就该诛连全族。你身为二韩之父,本就该受刑诛。念在你乃两朝老臣,朕给你留个体面。你自裁吧!”

韩思远摇头一叹:

“臣还是觉得,虚君实相,方为大周之福。陛下不肯纳谏,反当堂诛杀大臣、勋贵,甚至罗织罪名,欲加害老臣……实令老臣心寒齿冷。

“然,纵君上昏暴,老臣身为两朝丞相,蒙先帝大恩,当不惜此身,直刺当今之非,纠正君上恶行,致君于圣贤。”

“哦?”天子两眼微眯:“你要如何刺朕之非,纠朕之行?”

“陛下凌迫群臣,一意孤行,无非倚仗神凰火之威……”

韩思远背负双手,嘴角含笑,幽黯双眸直视天子:

“老臣想与陛下打个赌。老臣就站在这里,任陛下神凰火加身。若能烧死臣,则陛下自可为所欲为。若不能,则请陛下回宫休养,今后这国朝大政,由宰相执掌。不知陛下,可敢一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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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1.139,前朝余孽、初代国师、天命祖师]

天子毕竟年幼,又秉性急躁,鲁莽冲动,今天这场独斗群臣,其实已经是超常发挥。很多表情、语气,乃至手段,都是套着倪昆模板,在模仿倪大国师聪明的小孩子模仿能力都超强的,很多小戏骨飙起戏来,看起来比老戏骨都吓人。

此时一阵生杀予夺,威压百官,文武战栗,满殿皆跪,少女天子心中难免志得意满,心态开始渐渐膨胀。

韩思远看准天子性情,笃定天子在此时这般状态下,有很大可能应下赌约。

一旦天子应下赌约,烧他不死,他甚至都不需要天子守诺。

或者说,天子翻脸悔约,不履行赌约对他更加有利。

天子若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毁约,韩思远便能彻底破掉大周天子的“口含天宪、言出法随”,截其天命,甚至令天子承受巨大反噬,轻松达成他“宰执天下”的谋划。

不出韩思远所料。

见得文武百官、王公勋贵皆跪地战栗,已在今日这有生以来,首次肆意生杀予夺之中,真正认识到自己力量的少女天子,心中早已豪情万丈。

群臣皆下跪,就你韩思远昂然挺立?

百官皆服软,就你韩思远兀自强项,还要与朕赌赛?

好!

朕便正大光明,将你烧成灰烬,骨灰都给你扬了!

天子唇角浮出一抹冷酷笑意,正要开口应下,一道低沉雄厚的男声,忽自神凰殿大门外传来:

“韩思远你这教子无方,养出两个逆臣贼子的老贼,有何资格与天子赌赛?枉你还是两朝老相,难道连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都不懂么?天子给你体面,允你自裁,已是赏了你天大恩典,岂容你在此倚老卖老,讨价还价?”

话声中,倪昆锦衣金冠,气宇轩昂,龙行虎步,迈入大殿,向着御座大步行来。

苏荔着禁军武服,捧拭雪剑;公主着大红武服,挂披赤甲,捧青风剑。

二人一左一右,伴在倪昆身边,随他步入大殿。

看到倪昆,御座上的天子嘴角微撇,埋怨他来得不是时候朕好不容易出一回风头,已经是大发神威,镇住满朝文武,眼看就要把韩思远这老贼都一把火给扬了,倪昆你干嘛这时候登场,坏我好事?

不过尽管她此时心态稍微有点膨胀,可面对积威甚重的倪昆,她也只敢在心里埋怨一二,面上还是不敢给倪昆脸色的。

而韩思远则冷眼看着倪昆,淡淡道:

“倪昆?不经宣诏,便剑履上殿,大步流星,直奔御前,你不觉你太过狂妄了吗?果是南疆蛮夷,不识礼数,不敬朝廷。”

倪昆哂笑一声:

“本座乃天子御旨钦封大周国师,位列百官勋贵之上,乃帝国之师,天子之友,御赐剑履上殿、入朝不趋、赞拜不名。我之行止,哪一点不符合礼仪?

“倒是韩思远,你居然敢煽动百官,逼宫天子,欲剥天子之权……果然有其父方有其子,你两个儿子谋上作逆,看来都是你教出来的!”

“老夫所为,上对得起先帝、天子,下对得起黎民、百姓。一片丹心,天日可鉴,还轮不到你这南疆蛮夷指摘。”韩思远淡淡道:“至于你所谓的国师……天子明旨未发,政事堂尚未附署,你算哪门子国师?”

“圣旨在此。”苏荔忽然捧起一卷赤红凰纹、正黄为底的卷轴:“天子旨意已发,有天子正印,太后附印,倪昆已是当朝国师,接旨上殿,拜谢君恩。”

倪昆一整衣冠,对着御座上的天子躬身一揖:

“臣,大周国师倪昆,拜谢君恩!蒙君深恩,以国士待之,臣当辅佐君上,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天子又暗自撇撇嘴角:嘴上说得好听,私下里,你敢不凶我么?

面上继续绷着小脸,以清脆稚气的声音,威严满满的语气说道:

“倪卿请平身。今日之后,你为大周国师,为帝国之师,天子之友,见朕亦勿需全礼。”

“且慢!”韩思远沉声道:“册封国师的旨意,需政事堂附署,方才生效。若无政事堂附署,纵有天子用印,太后附印,亦是无效中旨,朝野有权拒不奉诏!”

倪昆好奇道:“这是谁规定的?”

韩思远正气凛然:“此乃祖制!”

倪昆悠然道:“哪位先君定下的祖制?可有明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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