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要下令侍女们也都前去参战时,长乐公主忽觉身周情况有些不对。
不知不觉,露台之上,竟已漫布浓雾,令她视野一片朦胧。
不仅视野模糊,就连四周传来的各种嘈杂声响,也变得飘渺失真,且以极快的速度低落下去。不过几次呼吸,四周竟已一片寂静,再听不到任何声音。
长乐公主心中一动,透过身周浓雾,看向下方侍立的戎装侍女们,却只见人影绰绰,即使只在露台十步之外的侍女,也如雾里观花,看不真切。
可侍女们似乎都未察觉这异常状况,兀自个个手按佩兵,身姿笔挺,警惕四周。
“来人!”
长乐公主低喝一声,却只觉声音就在耳畔回荡,似乎并未传播开去。
这时,身后雾气涌动。
一个身披轻甲,腰悬长刀,作侍女打扮,脸上却戴着一副黑白面具,只露出一双夜空星辰般明眸的女子,鬼魅般出现在公主身后。
“公主殿下,得罪了。”
女子声线轻灵飘渺,似真似幻,说话间,一只修长晶莹的纤手,轻轻搭在了公主玉颈上。
“你是谁?你要动本宫,可想清楚后果了?”
公主冷声喝问,神情不见慌乱,凤眸之中反而流露出一抹凌厉,眉心亦隐隐浮出一枚火红图纹,像是女子的花钿妆纹。
“妾身受人所托,请公主随妾身走一趟。只要公主不反抗,便不会受伤。情非得已,公主见谅。”身后女子在公主耳边轻声说着,另一只手,按上了公主肩头。
“受人所托?”
长乐公主若有所思,长睫轻颤,眼睑微垂,心念疾转间,眉心那花钿似的火红纹路,倏地隐没下去,不再有任何异动。
这时,身后女子一手轻握公主玉颈,一手按着她香肩,玲珑娇躯紧贴到公主背上,随后便见雾气一阵翻腾涌动,将二人笼罩在内。
待雾气散后,露台上已然空空荡荡,不见公主身影。
可露台四周,始终保持着警觉的戎装侍女们,竟对露台上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
甚至从她们的角度,看向露台时,仍可看见公主扶栏远眺的身影。
倪昆撑着小船,以最快的速度赶回,抬眼望见楼船露台上,公主仍自扶拦而立,不由稍微松了口气。
但很快,他就感觉情况不对。
露台上的公主,维持同一个姿势、望着同一个方向的时间似乎太久了点。当他眯眼细瞧,以他敏锐的洞察力,更是发现公主的表情、眼神,似乎很是僵硬,看上去像是一尊雕像。
倪昆皱起眉头,扬声唤道:“公主殿下,你还好吗?”
说话间纵身跃起,落到公主楼船上,就要往露台行去。
“止步!”
楼梯口的两个侍女尽忠职守,手按佩刀,挡在倪昆身前。其余侍女也齐唰唰看向倪昆,眼神警惕。
没有公主召唤,她们可不会随便让倪昆靠近公主。
见露台上的公主兀自保持先前姿势,对他的呼声不闻不问,倪昆皱眉道:
“你们难道没有发现?公主殿下出了问题!”
侍女们可不敢像倪昆一样,目不转睛地盯着公主细瞧,只匆匆回头瞥一眼露台,见公主似乎并无异常,根本不信倪昆所言,就是不放他过去。
倪昆不想对她们用强,也懒得与她们争辩,探手一捏,自楼梯扶手捏下一块碎木,屈指一弹,碎木嗖地一声,飞上露台,在侍女们惊怒交加的叱喝声中,打在公主身上。
随后,令侍女们更加惊恐的事情发生了。
碎木击打之下,看似毫无异常的“公主”,身形突然溃散开来,化为一团雾气,转眼之间,就融入夜色之中。
侍女惊慌失措,倪昆则眼角微微一跳,纵身跃上露台,就见原地只剩一张用匕首钉着的纸条,上书数行丑字:
明日午时以前,携“威凰甲”至凤凰山,交换长乐公主,过时撕票。皇家秘卫不得前来,否则撕票。来者不得超过三人,否则撕票。来者不许携带神兵,否则撕票。
落款:奉天诛暴替天行道大元帅。
【求勒个票~!】
[43.043,威凰宝甲]
半个时辰后,公主座船。
倪昆、苏荔、公主家令周延、两位皇家秘卫齐聚一堂,传阅过那张纸条后,倪昆面无表情,直视周延,沉声发问:
“所以,这‘威凰甲’究竟是什么?现在又在哪里?”
按理说,以倪昆现下的身份,这样的会议,还轮不到他来主持。
可他理所当然坐了主位,不再刻意收敛气势之下,自然而然散发出一种雄视四方、睥睨天下的非凡气魄,令得周延乃至两位秘卫,都忽略了他这番颇有僭越之嫌的行为。
不仅如此,面对倪昆极具压迫力的眼神,听着他那暗含威严的声音,正自担忧惶恐,虽强作镇定,可整个人都在抖个不停的周延,竟仿佛有了主心骨一般,用求救的眼神看着倪昆,以隐隐带着哭腔的沙哑声线,颤声回道:
“威凰甲乃是太祖皇帝留下的至宝,不过自七百年前,灵机断绝之后,便不再现世,当是收藏封印在皇宫秘库之中,延缓其灵性流失……
“就算天子愿意启出威凰甲,可现在咱们离京已有两日,离天明又只剩一个时辰不到,反贼又限定必须在明日午时之前,赶至凤凰山……这区区三四个时辰,根本来不及啊!
“倪公子,你倒是快想想办法,咱们不可能拿到威凰甲,究竟该如何应对,才能救出公主殿下?”
“稍安勿躁。反贼既有目的,便不可能轻易伤害公主殿下。”
倪昆沉声说着,又看向两位皇家秘卫。
说起来,这两位皇家秘卫的反应有些奇怪。
按理公主失落,她们的责任最大。
可偏偏倪昆在她们脸上,看不到任何惊慌惶恐。
两人面无表情,情绪看上去都非常稳定,只眼神之中,有着一种颇为古怪的微妙之色。
“两位怎么说?”
倪昆暗自琢磨着两位皇家秘卫的神态,面上不动声色,淡淡发问。
“反贼要求我们不得现身,不得携带神兵,解救公主殿下之事,须得着落在倪公子身上。”
一位代号“仁一”的皇家秘卫平静说道。
另一位代号“仁二”的皇家秘卫亦语气平静,毫无情绪起伏:
“返回京城,求取威凰甲已来不及,只能空手赴会。
“此地离凤凰山虽有六百里之遥,但以倪公子的修为,即刻动身,全力赶路,足以在明日午时之前,抵达凤凰山。我们则隐匿踪迹,跟在公子身后二十里处。”
倪昆淡淡道:
“能在数十身手不弱的武装侍女环卫之下,不惊动任何人掳走公主殿下,甚至还留下障眼法欺骗众侍女,那位‘大元帅’,可不是什么普通的逆贼。”
“不错,反贼手下定有异人!”周延咽了口唾沫,颤声道:
“否则不至于能轻松掳走公主殿下,更不可能知晓‘威凰甲’的存在。”
倪昆道:“反贼手下既有异人,你们即便隐匿踪迹,跟在我后方二十里处,恐怕也会被他们发现行踪。届时反贼很可能对公主殿下不利。”
“那倪公子的意思是?”
“你们不用去,这事交给我。”倪昆沉声道:“我会将公主殿下平安带回。”
说话时,倪昆看着两位秘卫眼睛,留意她们神情。
而两位秘卫神情,竟未有任何变化,只略作犹豫,便点头应道:
“也好。如此,公主安危,就拜托倪公子了。”
真的一点都不担心公主安全?
身为公主贴身秘卫,就这么放心地把公主安危,交托给我这个魔教教主?
倪昆心中微微一动,有了某些猜测。
他也不说破,只略一颔首:
“事不宜迟,给我地图,我立刻出发。”
拿到灵州地图,倪昆也不耽搁,随便用精致木匣打包了一件轻甲,便带上苏荔,驾着一艘小舟,顺流驶去。
离开楼船后,倪昆亲手推动一对木桨,神力之下,小舟劈开水面,溅起浪花,仿佛贴着水面飞行一般飞速前行。
苏荔坐在船尾,背着包裹,剑横膝头,只手托腮,一边看他摇桨,一边轻声说道:
“教主,我记得曾在藏经阁古藉中看到过一则记载,说是大周开国太祖,有一副以沐浴过真凰血的灵铁打造的战甲。
“此甲能施放护身神焰,焚尽一切来袭的攻击神通;能发射神焰翎羽,如飞剑般千里杀敌。亦能操纵神凰之焰,焚天煮海……”
倪昆皱眉道:
“所以反贼就是看中了这副威凰宝甲的威能?威凰甲如今还有灵性?”
苏荔耸耸肩膀:
“那两位秘卫身上的神兵都还保有灵性,以大周皇家的手段,威凰甲尚存几分灵性,残余几分威能也很正常。
“不过威凰甲乃炼气士法宝,只能用真气催动。
“凡人若想强行催动,应该也会如天子的神凰火一样,会以元气精神等人身本源为薪柴,随便动用一次,都代价不匪。甚至有可能,必须是大周皇家血脉,方可燃烧本源,催动此甲。”
倪昆点了点头:
“照周延的说法,威凰甲七百年前就已封存,若非皇家亲信,又或者如本教一般有古藉传承者,当不可能知晓威凰甲的存在。
“区区一伙山野反贼,不仅知道威凰甲,还能成功绑走公主威胁索要,此事很不寻常。”
苏荔道:
“是啊,此事必有蹊跷。不过教主,现在敌情不明,你真有把握,将公主救出来?”
倪昆嘴角微翘,浮出一抹微妙的笑意:
“若那两位皇家秘卫坚持随我一同前往,我还没有能独自成事的把握。毕竟杀人容易,救人难。可她们既然轻易就放弃了随行的想法……那我就有十足把握了。公主绝不会有事。”
苏荔听得满头雾水,不懂他在打什么哑谜。
倪昆也没多作解释,只道:
“凤凰山这个地名,我好像听你说过?”
苏荔神情一振:
“没错,我是与你说过凤凰山。天下绝地之一的石佛寺,就正在灵州凤凰山中!”
“绝地石佛寺么?”
倪昆双眼微眯,若有所思。
交换人质,竟选择如此危险的地方,是想借助地利,迫使官府一方不敢轻举妄动,又或者……
想到这里,倪昆心中,隐隐升起一种直觉:
那所谓的“反贼”绑架公主,索要威凰甲之事,或许只是一个烟雾弹,其真正的目的也许是……
再回想反贼所留书信中,对时间、人员的限制,琢磨一阵,种种迷雾霎时间豁然开朗。
“限定皇家秘卫不能去,那么此次随公主出巡的船队人员当中,有能力在三四个时辰之内,赶到六百里外凤凰山的,不就只剩我了吗?这是在针对我?
“有意思……宣称要以公主交换‘威凰甲’,不过是掩饰其目的、打消我警惕,同时掩盖其真实身份的烟雾弹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