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年之前,北蛮再度叩关……”
倪昆没好气地打断她:
“行了行了,我知道了,禁军又一败涂地,又是靠先帝纵火是吧?”
“嘿嘿,要不然先帝怎会只活了三十九岁?就因为禁军太不争气嘛。”
苏荔笑嘻嘻说道:
“不过这也正常。禁军兵源虽然不差,普通士卒、低阶小军官中,也出过不少勇冠三军的好汉。可中高阶军官当中,实在有太多勋贵子弟。
“大周八百年天下,绝大部分军功勋贵都已经腐朽了。就算是新崛起的军功勋贵,传个一两代,其子弟也早就被京师繁华,腐蚀成了纨绔膏粱。
“禁军军官当中,充斥着太多这等勋贵子弟,又能有多少战力?也就表面光鲜罢了。”
倪昆摇摇头:
“可就算禁军再是不堪,装备也足以碾压反贼草寇,打成这样,也实在太不像话了。”
“教主说的是。不过话说回来,这次来袭的反贼倒也颇为古怪,好像是一直摸到了船队之中,对战舰展开火攻,方才被值夜禁军发现动静……要说禁军整体再是不堪,里面也有不少武功好手,不至于这般麻痹大意……”
听她这么一说,倪昆也是若有所思:
“是有些不对。我虽睡熟,但若真有什么动静,也瞒不过我的耳朵。可我居然是被厮杀声惊醒的,在此之前,浑没听到半点大队反贼来袭的动静……”
苏荔也连连点头:
“对啊,我就觉得奇怪呢,居然没听到任何异动,直到打起来才被惊醒。”
说话时,两人已出了船舱,来到船头。
他们所在的这艘船,乃是一艘载员三百的护卫楼船,与另一艘护卫楼船一左一右,守卫公主座船。
现在包括公主座船在内的三艘楼船,尚未遭受攻击,但船队其它船只,已是一片大乱。
前方两艘艨艟战舰,已然沉没大半。
露出水面的部分还在熊熊燃烧,火光映照下,只见战舰四周,到处都是在水中挣扎呼救的禁军士卒。
其余的粮船、银船之上,则爬满了服饰乱七八糟、兵器五花八门的“反贼”,正自大呼酣战,将各船上的禁军士卒逼得节节后退。
十几艘粮船、一艘银船更是已被彻底占领。
船工水手正在反贼逼迫下,开动船只,向着河面开阔处驶去。
两艘护卫楼船虽未遭受攻击,但船上的禁卒已经一片惊慌混乱。
军官大呼小叫,不知所云,士卒到处乱窜,好似没头苍蝇,尽显禁军外表光鲜、内里不堪的绣花枕头本质。
就算有个别处变不惊的沉稳军官,也只能勉强组织起少量人手,取出强弓劲弩,就近支援够得到的粮船。
但夜深雾重,视野不佳,稀稀拉拉十几枝箭射过去,也并不能起到任何作用。
“堂堂禁军,居然被一群连弓弩都没有多少的草寇,打得这般狼狈!”
倪昆摇了摇头,并没打算过去解救。
身在河上,夜深雾重,形势又如此混乱,每艘船只都形同孤岛,往来甚是不便。
倪昆可不想轻易远离,否则万一反贼吃了熊心豹胆,攻打公主楼船,他回援不及,被反贼伤了公主,那他这段时间就算是白忙一场了。
然而倪昆决定以公主为重,长乐公主却并不这么想。
她这次巡视灵州,就是为了赈灾。
若是带来的赈灾粮款被反贼劫走,失了粮款、颜面受损事小,反贼得了五万石粮食、百万两白银,以此招兵买马,卷起大势,那后果才叫严重。
届时本就遭了大灾,流民遍地的灵州,局势必将变得更加糜烂。
想要平定下来,又不知要消耗多少钱粮,死上多少人了。
于是倪昆很快就听到了隔壁公主楼船上,公主侍女传来的命令:
“倪公子,公主殿下命你立刻出手,诛杀反贼,夺回粮船、银船!”
倪昆略一皱眉:
“可反贼猖獗,万一冲撞了公主……”
“殿下口谕:你和苏荔尽管出击,本宫身边有人护卫!”
长乐公主意志坚决,倪昆也不好再劝,只得道声领命,抓着两个禁卒,命他们放下小船,与苏荔跃到小船上。
倪昆亲自撑篙,将长长的竹篙往河底发力一撑,小船顿如离弦之箭,射向那艘仍在勉强抵抗的银船。
途中经过一艘粮船时,苏荔张开从禁军士卒手上抢来的长弓,一口气射出十枝连珠箭,把那艘粮船甲板上的反贼清空。龟缩在内舱苦撑的禁卒得此强援,发一声喊,奋力杀出,夺回粮船控制权。
苏荔正得意,斜刺里冲来一艘快船,十几个反贼手持抢来的禁军弓弩,对着苏荔就是一顿攒射。
苏荔轻哼一声,反手拔出拭雪剑,舞出一团雪白剑光,守得水泼不进,将十几枝箭矢统统绞碎,旋即收剑归鞘,又抄起长弓,一顿连珠快箭,将那艘快船上的反贼悉数射杀。
之后二人再未遭遇阻拦。
倪昆撑着小船,飞快赶到那银船旁边,不待小船停下,便飞身跃上银船,人在空中,尚未落足甲板之时,他就单手执竹篙,猛地一抖,铸铁篙头颤动之际,噗噗几声洞穿三个反贼胸口。
倪昆登船,就是虎入兔群,手执竹篙施展枪法,所过之处血花四溅,无一合之敌。
苏荔又旋即纵上船头,剑光纵横之际,也是残肢横飞、人头乱滚。
两人从船头杀到船尾,很快就解决了所有反贼,使这艘银船重归船上禁卒控制。
夺回银船,倪昆二人也不停留,又飞身跃回小船,再向一艘粮船攻去。
这时已被反贼得手的那十几艘粮船,以及另一艘银船,已经驶入夜幕之中,即使以倪昆的目力,也只能隐隐看见船只轮廓。
那些船逃得太远,倪昆稍作权衡,决定先解救近处粮船。
若是先全力追回远处逃船,则反贼见到走远的船都会被追回,知道这趟什么都抢不到,无望之下,必会纵火焚船,以制造逃跑机会。
可若先放远处逃船走,反贼则可能心存侥幸,以为自己也有机会抢到粮船开走,不会那么果断纵火。可事实上,若倪昆存心想追,放他们先跑一百里,他也能追得上。
不过,就在倪昆二人冲上一艘粮船时,苏荔不经意回首一瞥间,忽然轻呼一声:
“教主你看,那两艘小船上的人,是不是公主身边的秘卫?她们怎么离开公主身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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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042,调虎离山]
倪昆随苏荔指点看去,就见两艘小船,正自劈波斩浪,飞速追向逃远的那十几艘粮船和那艘银船。
两只小船上的撑篙之人,乃是两个身形高大、虎背熊腰的女子,俨然正是长乐公主身边的皇家秘卫。
瞧她们的样子,当是要去分头追回被反贼得手的粮船、银船。
“情况不对,这恐怕是调虎离山!”
倪昆皱眉说道,随手捅出竹篙,将一个挥刀冲来的反贼刺死。
苏荔不解:
“长乐公主也是见识过战阵的,她会不懂调虎离山?
“再说反贼的目的是抢粮抢银,何必要对长乐公主下手?就不怕引得天子震怒,大军进剿,乃至御驾亲征?”
倪昆情知苏荔说的有理。
正常情况下,这伙反贼的头目,只要还剩二两脑仁,就绝不敢伤到长乐公主又不是大势已成,足以席卷天下。那时屠戮皇族全凭心情,想杀就杀。
可现在反贼才刚刚兴起,说不定还指望着借这次抢劫来起势,哪有这么早就动皇族的道理?
尤其动的还是深受天子信重的大长公主。
一旦激怒天子,那这伙反贼不要说起势了,连喘息的余地都不会有。
长乐公主应当也是持这种想法,见自己的座船和两艘护卫楼船未受袭击,认为反贼不敢动她。
又担心倪昆一人之力难以顾及全局,被反贼成功劫走那十几船赈灾粮、一船赈灾银,这才派出身边秘卫前去追赶。
说到底,长乐公主终究未曾亲眼见过倪昆的实力,见禁军无能,反贼凶悍,不敢把希望都寄托在倪昆一人身上。
可尽管情理如此,倪昆心里总觉得有些不对。
这伙反贼夜袭得手地未免太过容易,要说其中没鬼,倪昆绝不相信。
当下二话不说,纵身跃回小船之上,对苏荔说道:
“你继续清剿反贼,我去公主那边看看!”
话音未落,小船已箭射而出,向着公主座船方向返回。
……
将两位秘卫派去追击被反贼劫走的粮船、银船后,长乐公主站在楼船顶层露台上,手扶栏杆,环顾周围战场。
禁军的表现,一如既往地糟糕。
绝大部分船只,都已全面落入下风。
只极少数粮船上,在个别武勇与机变兼具的小军官主持下,还能勉强与反贼相持。
“纵然是被偷袭得手,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可敌人只是一群衣甲不整、兵器杂乱的草寇反贼而已,堂堂禁军,竟如此狼狈……只能说,在令人失望方面,禁军从未令人失望过。”
长乐公主秀眉紧锁,暗咬银牙:
“若不是被无能禁军拖累,皇兄也不至于英年早逝……可恨啊!若依我的脾气,这废物禁军,早该统统遣散裁撤了!”
可裁撤禁军谈何容易?
不知多少勋贵子弟在禁军任职,禁军早已成了勋贵家族的后花园,与勋贵利益切身相关。
而京城勋贵,彼此多有姻亲关系。
有的累世豪门,甚至与皇族有亲。
八百年来,不知有多少皇后、皇妃出身勋贵家族。就连长乐公主与先帝的母亲,故太皇太后宋氏,都是出身京师勋贵的洛国公宋家。
至如今,京师勋贵早就结成了一张盘根错节的大网,牵一发而动全身。
若没有不惜一切的果决手腕,无视人情的冷酷铁面,乃至杀个人头滚滚的狠辣决心,根本就动不了禁军。
在长乐公主看来,在禁军中有利益的勋贵家族,根本不在乎禁军战力有多废物有天子顶着,天塌不下来。
至于禁军打了败仗,勋贵子弟或有折损……
这基本用不着太过担心。
勋贵子弟们带兵无能,打仗不行,可逃跑都是一等一的天才。
当年先帝三次亲征,禁军三次大溃,勋贵子弟出身的军官们,个个转进如风,折损率竟还不到一成。
而就算有这小小折损,那些勋贵家族也不在乎。
他们可是子孙绵延,家里从不缺人。折了一个,再派一个顶缺就是。
对外说起来,还能自夸是为国捐躯、壮烈牺牲……
想到禁军种种不堪,想到先帝皇兄三次力挽狂澜英年早逝,长乐公主又不禁好一阵恼火暗恨。
再瞧瞧仍未有多大改观的战局,长乐公主环顾左右,很想把守卫在露台四方的戎装侍女们也派出去参战
这些戎装侍女,实力可都不弱,放到江湖上,也能称作二流好手。在千军万马对垒的大战场上,或许没什么大用,可在这种各自为战的混乱战场上,却能发挥不小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