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邕之所以离开,便是不想因为自己影响顾雍的判断。
蔡邕对于自己的每一个弟子都希望他们能够实现自己的理想抱负,不想因为自己的原因,而让他们做出有违自己本心的选择。
从这一点来说,蔡邕就可以算得上一位良师了。
陈元也没有怪罪蔡邕不帮自己的想法,反而觉得蔡邕的确是一个好老师,能做到这个地步,已然非常难得了。
蔡邕离去,顾雍看向陈元:“子初师弟,你可是遇到了什么难处,需要为兄相助吗?”
陈元点点头:“师兄真明鉴万里也,师弟确实有一天大难处想请师兄相助。”
顾雍一愣。
他只是客套一句而已,可是没想到自己这个师弟顺杆爬的本领居然如此之强。
也不好拒绝,顾雍只能说道:“师弟请一一道来,如若师兄力之所及,必尽全力相助。”
人家顾雍也不是傻子,我有能力帮就帮,超出我能力之外,那就不好意思了。
虽然两人现在是同门师兄弟了,可是毕竟刚认识,谈不上什么感情,顾雍能做到这个地步,已经是看在蔡邕的面子上了。
陈元听出了顾雍的意思,不过一点不在意。
他相信自己肯定能把顾雍给忽悠走的。
对于顾雍这样的人,谈利益什么的,没用,必须谈理想,谈人生,谈价值观。
陈元此时突然双臂一挥,大袖一展,身躯挺拔如松,坐如凤踞,神色严肃。
“敢问师兄志向如何?”
顾雍被陈元这一下给弄得一愣,因为陈元这一坐姿有一名称,名为凤踞,能够做出这种姿态的,非渊源流传之家族嫡系不可。
陈元,陈氏?
汝南陈,下邳陈,广陵陈?
不对啊,自己这个师弟明明自称的是涿郡陈元,可是并未听说过有豪强大族之中有这么一个涿郡陈氏啊。
难不成是哪一个陈氏的分支?
顾雍有些不解,故此并未回答陈元问题,而是问道:“敢问师弟,祖籍何处?汝南?下邳?还是广陵?”
陈元摇摇头:“皆非,吾就是涿郡陈氏出身。”
顾雍更不解了,以为是自己孤陋寡闻了,因此再问:“请师弟恕师兄无礼,敢问师弟祖上可有公卿?”
这是要追根问底了,这并不怪顾雍。
这个时代虽然不像魏晋时期,见面就要谈论自己家族的品级什么的,可是相互询问郡望已成司空见惯之事。
这也为后来的九品中正制提供了基础。
九品中正制在豪强大族实力无比壮大的基础上,结合了东汉末年人物品评和察举等综合制定出来的一个制度。
这是时代非常盛行品评,很多人也喜欢评价其他人,比如说许子将的月旦评。
这引发了很多佳话,也让许子将的名声鹊起。
许子将品评人物有很大的可能就是其想掌握人物名声好坏的标准,掌握舆论,从而提高汝南许氏的声望。
所以,这家伙并不是做好事,这里面有着利益所在的。
陈元这个时候也明白了这个时代的一些特性,故此并未生气,而是回道:“并无。”
顾雍越发不解了:“那师弟从何处习得凤踞之坐?”
陈元一愣?
什么风踞?
旋即反应过来,难不成就是自己这种跪坐之法?
我哪里知道,我这不是从原主记忆中继承来的吗,我只是觉得这种跪坐很有逼格,拿来装逼而已,我哪里知道原主从什么地方学来的。
陈元也不好解释,只能说道:“师兄有所不知,吾在十三岁之时,头部遭受重创,醒来之后,很多事情都忘记了,故此并不记得这风踞之坐从何习来。”
顾雍沉默了一下,心中却是暗自思量。
自己这位师弟身份虽然成迷,但是绝对不一般,多半是那几家流落在外的嫡系子弟。
“师兄,这些并不重要,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自当强爷胜祖,岂可依仗祖上余荫行事乎?”
顾雍闻言,不由一震。
此言大善,强爷胜祖方乃是英雄本色啊。
顾雍点点头:“师弟所言甚佳,师兄受教。”
顿了一下,顾雍继续说道:“师弟问吾志向,雍诚言以告之。”
“大丈夫自当上佐君王,下安黎民,中传经典,不负此生所学也。”
顾雍这话说得气势凛然,显然有志在丞相之意。
上佐君王,那就是佐君王,镇朝纲之意。
陈元点点头:“师兄志存高远,元深佩之。”
“不知师兄看当今天下如何?”
顾雍眉头一皱,不知道陈元是什么意思。
不过,顾雍有丞相之才,对于当今天下之形势自有自己一番看法。
“当此之时,黄巾将定,天下将安,然内有宦官乱政,外有外戚专权,朝政混乱,黎民难安,欲要致盛世,恐须天再降孝武皇帝方才可力挽狂澜,才可再兴汉室矣。”
陈元喟然长叹。
顾雍可以算得上当世之杰,对于天下的看法不可谓不精辟。
如果按照他说的,汉室之中再出一位汉武皇帝这样雄才大略而有手段的皇帝,也许可以使汉室再延续两百年,可是两百年之后,必然又会出现如今这样的乱世。
因为造成如今这种状况的根本原因就是豪强大族无休止的壮大,兼并土地,富者有弥望之田,穷者无立锥之地,活不下去的百姓也就只有造反了。
这已经被无数的史实证明了。
不能从根本上抑制豪强,这种周期律是无法打破的。
想要打破这种周期律,只有两种方法,向外扩张或者向内解构。
向内解构,这就是要革命,革豪强地主的命,陈元虽然是穿越者,可是也不觉得自己跟全天下无敌能够胜利。
唯一的途径就是向外扩张,而这个魔改的世界,也提供了向外扩张的条件。
士兵的体质强大,精兵可以日行几百里,普通士兵日行百里都不在话下。
这就大大提高了战争的辐射距离。
看到陈元叹气,顾雍眉头一皱。
“师弟缘何叹气,可是认为雍所说有误?”
“然也!”
050,顾雍脑袋瓜子嗡嗡的
顾雍不由有些生气,顾雍也是一个有傲气的人,他自认为自己的看法即便算不上高妙无双,但也绝不是凡俗之见,陈元竟然说自己说错了,顾雍不得不追根问底了。
“如此,愿闻师弟高见。”
必须是高见啊,如果说要是真的去做事情,陈元说不定还会输给顾雍,可是要说这纵论天下,陈元自认第二,无人敢认第一啊。
“师兄方才所言,实也是高妙非常,远超凡俗之辈矣。”
陈元先捧一下顾雍,不管咋说,这也是自己的师兄,这点面子还是要给的,不然上来就把他批的体无完肤,一点也不友好啊。
顾雍听到陈元给自己点赞,脸上并未露出什么神色,依然是一副沉静的模样。
陈元不以为意,继续说道:“然师兄所言虽然精妙,但却还有一些不周全之处。”
顾雍拱拱手:“还请师弟详细讲来,雍洗耳恭听。”
陈元笑笑,他知道顾雍心中定是有些不忿的,不过一会就让你心服口服。
陈元直接开言:“方才师兄说天下将安,而我要说,天下大乱才刚刚开始,师兄以为如何?”
顾雍摇摇头:“黄巾之乱如此浩大的叛乱都即将被平定,难道还有比黄巾之乱更乱的局面吗?”
陈元点点头:“千里无鸡鸣,白骨露於野,师兄你说这够不够乱?”
顾雍心中一惊:“怎么可能?”
陈元淡笑:“怎么不可能?”
“朝廷上有宦官外戚专权互斗,下有豪强心怀叵测,更有甚者已生彼可取而代之之心,生民几无立足之地,不反是死,反是死,等死,死国可矣,他们已经一无所有,就不怕失去什么,黄巾之乱不过是开始而已,更大的浩劫即将到来。”
顾雍闻言默然。
作为吴郡四大豪强之一顾家出身,顾雍自然深知家族之中那些人的所为,对于土地的天生贪婪,无休止的兼并土地,那些百姓不是沦为家奴就是要饿死,如此就会造成一种局面。
大量的自耕农也就是百姓沦为了豪强的家奴,使得豪强的实力在急剧的膨胀,这也是为什么这个时代的豪强地主动不动就可以武装出来几千上万士兵的原因。
因为他们不缺粮食也不缺人。
这样一来,豪强地主强大,国家的实力却在衰弱。
因为纳税的人越来越少了啊,豪强地主在偷窃国家的力量而壮大自己家族的力量。
顾雍虽然清楚这个状况,但是身为豪强地主中的一员,顾雍自然不可能去反对,他也无力反对,只能尽自己所能让那些沦为家奴的百姓过的好一点。
不过顾雍并不认为这是一个坏事:“师弟所言虽切中要害,可不免言之过甚,或许成为豪强地主的家奴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陈元哈哈一笑:“师兄,这话你自己信吗?家奴是什么,不过是家族的一个物品而已,随意打杀都不需要偿命的啊,最多不过是赔点钱而已。如果不是万不得已,谁愿意做奴隶!”
顾雍被陈元说的不由的脸一红。
陈元继续说道:“这个问题不解决,天下永远不可能真正的安定,即便是这些穷苦百姓的抗争被你们暂时压了下去,但是你们不可能永远将他们压下去,须知有一句话,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有时候不是不反抗,而是压迫的程度不够。秦末农民起义,绿眉赤林起义,加上如今的黄巾之乱,这些活生生的事例无不说明了这一点。”
顾雍被陈元说的有些哑口无言,情急之下脱口而出:“数百年来皆是如此,只要明君贤臣在世,就可铸造一番盛世,汉武光武莫不如此,此又何解?”
陈元摇摇头:“师兄所言盛世,与天下百姓又有几分关系,该吃不饱的还是吃不饱,该做劳役还是要做劳役,盛世之时也不见少了几分啊。”
顾雍默然了。
良久,顾雍叹了口气:“师弟可有解决之法?”
顾雍毕竟还是一个有抱负的年轻人,虽然出身吴郡顾氏,但是因为受蔡邕影响比较深,心中自有一股对广大穷苦百姓的悲悯之情。
陈元点点头:“我纵观史书,思接千载,鹜极八方,终于悟出了出现这些问题的根本原因,那就是内耗。”
“内耗。”
“是的,内耗,昏君佞臣之时且不必说,他们的种种行为都在内耗整个国家的力量,即便是明君贤臣,初期为了混一天下,实现自己的理想抱负,尚且还能辟土服远,使整个国家的力量都往一处去使,内耗还不严重。”
“可是,一旦完成了他们自身的目标以后,就是去了向外的动力,不免内耗起来。
“当然,失去动力的原因很多,既有完成了他们自己抱负的原因,也有向外无法获取更多利益的原因。”
“所以,要解决内耗的唯一办法那就是向外,不断的向外,而且还要让所有的人获得利益,这样就可以保持向外的动力,使得整个国家都爆发出勃勃的生机,不至于死亡在内耗之中。”
顾雍直接被陈元这一番话可以轰炸的沉默了,脑海之中嗡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