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没有退路了。
王参谋长以及一众机关干部还在犹豫,这样做实在是太冒险了。
郑师长从胸兜里掏出半包烟,拿出来一根点燃,他扒拉了一下段副师长,同时手举着半包烟,示意王参谋长和吴主任,让大家都拿一根抽。段副师长也就掏出一根点燃了。王参谋长嘴里有一根,便放在耳朵上,吴主任的烟瘾没有那么大,也不动,大家谁都不做声,指挥所里难得平静了一会儿,只有师部大功率电台还在‘嘀嘀嘀’发出电码的声音。
哧。
郑师长擦了根火柴,急促的火苗燃烧,点燃了手中的烟,放在嘴里抽了半根,眯着眼想了想,“不犹豫了,眼下不是我们能选择的时候,而是战场逼得我们不得不这么做,就按照段副师长的计划,收拢防线,放弃原有阵地,将两个团一字排开!”
段副师长不再犹豫,冲郑师长点点头,立即去联系五三八团团长和五三九团团长,这两个团将要一字排开,扼守主要高地,阻敌北犯!
就在段副师长拿起手摇电话,给两个团下达命令的时候,一名侦察员跑进了师部,气喘吁吁的喊道:“报报告。”
郑师长弹了弹手中卷烟的灰烬,说道:“别着急,慢慢说。”
这名侦查员是一刻也不停息,一路跑到师部的,累的够呛,用手拍了拍胸口,说:“大龙山地区的一七九师已经开始撤离!”
郑师长动作微微一顿,深深抽了一口,他马上就意识到自己的一八零师现在是真正的成为了孤军,所有的压力顷刻之间来到了他的身上。为了不让旁人看到自己的情绪,他一口一口的抽着烟,让自己镇定了一下,对侦查员说:
“你辛苦了,先下去休息一下吧。”
“是!”
侦查员朝师指的所有干部们敬礼,然后快速的退下。
郑师长抽着烟,盯着地图上一八零师的标志,在这个标志的四周,密密麻麻插满了敌人的标志,有美军的,有韩军的,这些标志的总兵力已经增至十多万人,一八零师身上的压力一下子增多了。
三面环敌,还要坚守三五天的时间,一字排开的五三八团和五三九团能否抵挡敌人凶猛的进攻。
此时的前线战火纷飞,天空上宛若雨点般的炮弹纷纷扬扬的落在我守军的阵地上,阵地仿佛要被炮弹撕裂,黑土卷着碎石向天空飘荡,硝烟弥漫了很远很远,遮天蔽日,处于阵地中的志愿军战士耳朵里一片嗡鸣,遮天蔽日的硝烟阻挡了他们的视线,大地在不断的咆哮,宛若世界末日一般。
炮火停止了呼啸,美军的坦克又上来了。
五三九团三营二连艰难的抵抗敌人,从一清早,敌人的炮火就开始,足足持续了半个小时,山头上已经看不到一颗立着的树木,到处都是被炸碎、碾成粉末的石块,密密麻麻的弹坑大大小小的,一个接着一个,凝固汽油弹的熊熊大火覆盖了山头。
一个个灰头土脸,衣衫褴褛的志愿军战战士宛若一颗钉子一般,扎在阵地上,然不动,顶着凝固汽油弹的熊熊大火,打退了敌人七次冲锋,自己一样伤亡惨重,尸体摆在了阵地的焦土上。
更致命的是五三八团二营,他们面临的是美军整整一个团的猛烈进攻,在炮火、轰炸、熊熊大火之下,一个营顶住了一个团的凶猛进攻,打退了敌人八次。六连三排坚守阵地六个小时,击毁坦克二十多辆,用血肉之躯组成了一道坚不可摧的防线,全排剩下最后一名战士,仍旧屹立在阵地上,与敌人同归于尽,全排坚守阵地六个小时,壮烈牺牲。
战斗最为惨烈的当属一八零师后方阵地,五四零团一营三连打到最后弹尽粮绝,一颗子弹都掏不出来,连长牺牲、指导员牺牲、排长牺牲、班长牺牲,最后仅剩下十几名战士,用石头砸,用刺刀捅,用牙齿咬,才打退敌人一波进攻,而宛如蝗虫般的敌人再次蜂拥着向他们的阵地冲锋,十几名战士聚做一团,面对蝗虫般的敌人,他们脸上没有丝毫的胆怯,只有无上的英勇。
他们高喊着‘祖国万岁’,端着刺刀冲向敌人,再也没有回来。
全连阵亡。
炮营阵地被美军突破,志愿军战士只能在几十米的距离上,操着火炮向美军坦克平射,直至阵地被敌人彻底攻陷,他们摧毁了所有的炮,将最后一枚炮弹留给了自己。
这一天,惨烈的战斗不断的上演,诞生的英雄烈士数不胜数,他们用血肉之躯捍卫了一八零师防线。
在战斗的最关紧,最危险,最惨烈的时候,一八零师上下全体指战员,信仰坚定,没有产生过一丝一毫的政治动摇。
下午三时许,六十军军部再度给一八零师发布任务,任务是‘就地防御’。
右翼友邻第六十三军事先未做任何通报,突然撤退,将一八零师右翼完全暴露,敌‘特遣队’正好沿着六十三军撤退后留下的空隙向一八零师右侧进击。当时,第六十军,乃至第三兵团都未对敌人展开大规模反扑作通报,仍旧给一八零师下达着就地防御的命令。
惨烈的战斗持续了一天,夜幕降临,敌人的攻势将会更加凶猛。
地平线将太阳切成半圆,阳光比白天少了许多,多了几分暗淡的昏黄。在这一整天中,弥漫的硝烟把整个天空熏成了硫磺色,呼吸一口空气,全是火药味。
这样的环境对目前依然在一线作战的一八零师全体官兵来说,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师指里,郑师长的脚下地面落了不少烟蒂,他已经站在地图前有几个小时,四周的友邻部队都在急速后撤,只有一八零师遵照上级的命令,原地不动,坚决执行着上级下达的命令。
而过了今晚,他们将彻底放弃最后一个生还的机会。
指挥部里的电台仍在工作,摩尔斯电码‘滴答滴答’的声音不大,却撞击着房间里的每一个角落,报务员小伊的脸上挂着汗珠,连汗都顾不得擦,两只手摆弄着电台,调了几个按钮,再次拿起耳机紧紧地贴在耳朵上,不放过任何电波的声音,他已经把电台增益信号拨到了最大值。
又过了一小会儿,还是没有任何声音,完全是静默状态。
这次出现的紧急情况对于一八零师而言,绝对的雪上加霜。
小伊不断地摆弄着电台,脸上的汗水已经挂在眼皮上,摆弄了好一阵,不由得叹了口气。
译电员赵国邦看出了点眉目,说:“怎么了?”
小伊擦了擦脸上的汗,说道:“与兵团电台失去联系了,我已经试着发射很多次了,可现在一点回复都没有。”
赵国邦一听,眉头一皱,立马就明白事态严重了,连忙起身。
师部的首长们有的在看地图,有的在研究战事,不容乐观的局势让他们的脸上笼了一层挥之不去的阴霾,这个时候赵国邦带来与兵团电台失去联络的消息让师部的所有首长们大吃一惊。
不偏不好就是在这个时候和兵团电台失去联络,这绝对不是一个好消息。一八零师所面临的问题都要及时向上级汇报情况,上级如果不能及时掌握战场情况,就不能做出正确的判断,也就无法下达战斗命令。
现在的战况可是非常严峻,每一分每一秒前线都在变化,差一点也不行,都要贻误战机,最终酿成无法挽回的巨大损失
对于现在的情况,郑师长按照常规可以‘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作激动处理,可是他从来没有这么办过,从他加入革命队伍以后,就严格的遵循上级下达的命令。
军人以执行命令为天职,革命军人亦如此。
第472章 第十军阿尔蒙德
郑师长心里焦急,却从不表露在脸上的表情,他掐掉烟,盯着地图,脸上带着镇定。
段副师长走上前对赵国邦说:“抓紧时间!继续联系兵团电台!”
赵国邦立马回应:“是!”
郑师长目光从地图上挪开,对段副师长道:“老段啊,现在着急也没用,兵团一定是遇到了什么问题,兵团的电台只要开了,就一定会联系我们,你先过来一下。”
其实郑师长现在心里比段副师长更着急,今天一仗打下来各团损失都不小,从前线下来了不少重伤员,除了调整兵力部署之外,他们几人还要把刚刚放松一点的神经再收拢回来,更复杂的情况来了。
与兵团失去联系、粮食弹药的补充、重伤员向后转运困难。
从一九二九年参加红军开始,郑师长已经打了二十多年的仗,作为全师一号指挥员,他对前线交战中各种突发事件的处理和运作,老练而从容,即使是在当下这种史无前例的恶劣环境之中,他仍旧表现的十分冷静。
当下除了命令通讯兵继续联系兵团之外,还要处理今天的各种战事,从各团呈递上来的情况情况来看,今天的战事对他们已经相当不利,甚至到了晚上,仍旧能够听得到前线战火纷飞,炮声轰轰。
“美国佬这是要折腾到第二天啊,他们一点时间都不想给我们!”
郑师长又点上了一支烟,杂乱的思绪都快将他淹没了。
兵团机关在转移途中,经过山阳里以东地区时,遭敌机昼夜封锁轰炸,电台汽车被炸毁两辆,车上的电台人员和机要人员也已经跑散、掉队,不知所踪。
两天后,这些失踪的译电员同志和机要人员方才回到兵团,他们跟大部队走散之后,饿着肚子走了两天,才找到大部队。
美军五月二十三日的反击是在中朝军队第五次战役发起第二阶段攻势后的第七天。
七天是我们士兵携带粮食消耗光了的时间段,这一点,敌人的每一个士兵都清楚,他们知道志愿军已经没有粮食了,便会加大攻势。倒不是志愿军中了李奇微礼拜攻势的计谋,而是后勤力量与美军没办法比较,同时也证明与敌人拼粮弹消耗,志愿军并不具备优势。
然而这并不代表志愿军就没有胜算,志愿军还可以同敌人比拼战斗意志,就像是梁玉琳将军回忆说的那样:“我们的战士要比美军能吃苦的多。”
简而言之的一句话,不管战争进行到什么时候,志愿军战士完全不畏惧牺牲,而美军怕死。
这就是志愿军唯一的胜算。
与志愿军总司令交手的,是接替了李奇微出任第八集团军总司令的范弗利特,范弗利特刚上任,就遇上了志愿军发动的第五次战役,他是典型的火力制胜论者,竭力主张以猛烈火力消灭敌人有生力量,从而减少己方的损失。
也正是在范弗利特的思想指导下,美军第五战役第二阶段打的还算不错,尤其是第八集团军更是一反常态,在防御时,特别强调的是与志愿军的追击部队拉开距离,不断用重火力打击志愿军进攻矛头。待转入进攻时,大胆穿插,抢占制高点和渡口,分多路部队突然插入,然后进行纵深运动。
在后来的夏季攻势中,就是在范弗利特的指挥下,仅仅九天时间内,光炮弹就消耗了三十六万发,他这一打法,后来称之为‘范弗利特弹药量。’
志愿军也并不是没有办法应对范弗利特这种打法。在战斗中了解敌人,这是我军从抗日战争时期,一直到解放战争中总结出的经验,志愿军深入了解敌人,然后破解敌人的战术,这正是志愿军指挥员的一大特点。
眼下,这几天一直与一八零师打对手的是美第十军,是范弗利特第八集团军下辖的主力部队,军长是阿尔蒙德,这家伙在抗美援朝战场中并不出名,仗打的并不出色,反倒是后来受到了许多历史学者广泛批评,也正是这些批评,让他出了名。
因为他的指导失误,致使他的第十军在朝鲜东北部过于分散,被志愿军第九兵团击溃。
一开始,阿尔蒙德的人缘并不好,在美军指挥系统里关系处理的也一般,他与上一任第八集团军司令沃克中将关系很不好,后来沃克中将在志愿军的追击下,坐吉普车逃跑摔死了,这反倒是给了阿尔蒙德一个成长的机会,让他明白了人脉的重要性,所以在李奇微上任第八集团军司令之后,与之相处的就好一些。
李奇微刚入朝鲜,迫切需要部下对他的尊重,他把阿尔蒙德的橄榄枝接到了手中,很快,李奇微就向上级汇报,阿尔蒙德是他麾下积极进取的军长,虽然美第十军被志愿军第九兵团击溃因而声誉大大受损,但李奇微还是保留了他的军长职务,让他继续任职,并参与了第五次战役。
阿尔蒙德也誓要在第五次战役之中一雪前耻。
谁曾想第五次战役第二阶段,阿尔蒙德就遇到了一八零师,一八零师就像是不可逾越的鸿沟,让阿尔蒙德失去了时间,同样也丧失了有生力量。后朝鲜战争结束之后,阿尔蒙德在1953年退退役,退役后又干了十年保险。
此时的阿尔蒙德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可能将要去干十年的保险,此刻他正踌躇满志的歼灭一八零师。
一八零师郑师长是一个与阿尔蒙德性格截然不同的指挥官,这次会战,郑师长延续着国内以往的战斗经验指挥作战,同时他也一直在积极的了解敌人,摸索敌人的特点,以便调整对策。
在战争中学习,这是志愿军每一个指挥官所必备的技能。
其实,这一阶段,大部分志愿军指挥员还是习惯的把游击战术作为指导思想,但是就目前的朝鲜战场来说,地形不熟悉,情报缺少等因素,决定了游击战术发挥不了太大的作用,所以,用大兵团,大运动穿插是抗美援朝初期的主要作战方式,是正确的作战方式。
后勤跟不上,过于落后,仍旧不行。就拿这次战役来说,本来六十军的一八零师是做预备队,一八零师的弹药、粮食都是按照预备队的标准供应的,这就要比作战部队粮食维持时间少一到两天,弹药基数也就两个基数多一点。
情况突变,预备队变成了作战部队.后勤保障能力弱点一下子显露出来,志愿军大兵团作战的所有漏洞全在一八零师担任作战部队后一一体现出来。
所以,第五次战役结束之后,便没有了第六次战役。
现在战斗打的这个份上,我军的战斗力已经是强弩之末了,全市上下拼的是勇气,是气魄,是勇于牺牲,敢于胜利的战斗意志。
从第五次战役第二阶段开始,与美军正式交手,一八零师就已经开始通过战斗总结来获取敌人的信息,目前郑师长他们做不到对美第十军了如指掌,但了解的也不止一星半点。
一八零师师指,指挥员们都在紧张的工作着,段副师长、王参谋长和吴主任和郑师长一样,都已经好几天没有合眼,眼睛里布满血丝,整个人都显得十分沧桑。
段副师长坐在凳子上才翻看了一会儿文件,头一歪趴在桌子上就睡着了,谁也不忍心去叫醒他,都想让他再多睡一会儿,实在是太困了。
郑师长哈欠连连,一支烟一支烟的抽着,想以此来缓解精神上的困乏。
前线的炮火轰鸣不断,有的流弹打的远,距离师指比较近,轰隆一声,师指都在轻轻的颤抖,桌子轻微的抖了一下,段副师长扑棱一下就坐了起来,眼睛上布满了细细的血丝。
王参谋长听到动静,扭头瞅了眼,笑着说:“老段啊,干什么呢这是,睡毛愣了?”
段副师长呆呆的坐了一下,还没有从睡懵的状态缓过来,他拍拍脸颊,想让自己精神点,沙哑着声音问道:“老王,我睡了多久了?”
王参谋长很认真的撸起袖子看了眼手表,说道:“你才睡了八分钟。”
段副师长很关关心前线的部队,揉着眼睛,哈欠连连的说:“才睡了这么会儿,前线的部队怎么样了?没什么变化吧?”
郑师长在一旁道:“老段,你放轻松点,前线还算稳定,现在还没到凌晨呢,你再去睡会儿,四点我叫你。”
段副师长摘掉帽子,使劲儿挠挠头皮,感觉清醒了不少。
“喝点水。”吴主任端了一杯水递给段副师长。
段副师长接过来喝了一口,定定神儿,说:“算了,睡不着了,刚刚做了个梦,美国佬的155榴弹炮不断的砸在咱们的阵地上,不少战士都牺牲了,师部还落了几枚。”
在国内与反动派作战的时候,段副师长就领教过105榴弹炮,155榴弹炮是入朝头一次碰见,其威力要远比105大得多,触地爆炸,炸点周围杀伤半径能达到40到50米,威力堪称恐怖。
王参谋长笑着说:“老段,你不会恐惧155了吧,当初咱们一穷二白的时候,啥没遇见过。”
段副师长放下茶缸,说道:“我不是恐惧,是这鬼东西真让人上火,美十军要不用这玩意儿跟咱们干,这几天的伤亡不会是现在这个数,老王,就像你说的,美十军配备了57和155榴弹炮350多门,咱们连招架的余地都没有。”
王参谋长翻看着手中各连队交上来的伤亡表,忍不住说道:“是啊,阿尔蒙德这小子仗着这些东西,现在死死咬住我们,他是不会轻易放手的。”
段副师长稍加镇定,说道:“你倒是提醒了我,阿尔蒙德估计这会儿还未必知道只有我们一个一八零师在跟阻击他们。”
王参谋长有些不赞同段副师长的意见,说道:“不,我敢保证阿尔蒙德一定知道了,你看现在的攻击势头,明显就是要给我们包饺子,全歼我们的架势。”
段副师长摇头:“不对,这两天各连队打狙击都很漂亮,他不好判断我方的兵力。”
王参谋长道:“算了吧老段,他们有两百架飞机,这些天,几乎每天都在我们脑袋上嗡嗡的飞着,光侦察机就有不少。”
这时,郑师长说了一句:“好了,你俩不要吵了,不管阿尔蒙德知不知道我们的兵力部署,我们现在还是要按照军部的命令阻击他,不管情况怎么样,我们都要做好准备。你们俩有闲工夫吵吵,还不如过来跟我研究研究明天早上的部署。”
“要不就去睡觉去。”
段副师长很认真的说:“不睡了,这炮声这么大,前线的战士们都在拼命,咱们也要抓紧时间研究一下接下来的对策。”
王参谋长笑着说:“别介意,现在时间还早呢,睡一会没问题,我多少也有点困。”
段副师长用拳头推了他的肩膀,说道:“行了吧,你快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