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远一脸平静,正在左右打量,并未注意到徐溜的目光,穿过站台一列停靠在边缘的火车映入眼帘,火车中段是一节节铁皮车厢,闷罐子,在长津湖的时候就坐过一次,由于是电影,待遇好了不少,有床铺被褥,但眼下可是现实,闷罐子里的环境十分肮脏,空气污浊,角落里的桶子散发着一股恶臭和尿骚味。
环境让人直皱眉头。
除了这种闷罐子,还有敞口的以及尾部拖拽的拉辎重的平板货车。
夏远他们被分配在了拉辎重的平板货车上,地上铺了一层草,四面也没有遮挡物,这要是在上边坐一路,估计能把人吹成干儿。平板货车是用来拉辎重的,炮、机器等等,现在用来拉人,可见当下的情况已经相当严峻。
大伙嘴上说着嫌弃的话,还是坐了上去,一群人拥挤成一团,等到所有的人都坐上火车,况且况且的声音响了起来,不少人都是第一次坐火车,感到十分新鲜,左看右瞧。
“王老头,这铁疙瘩跑的比牛车还快,什么东西拉的,跑这么快。”
猴子有些兴奋,就是想不明白火车是怎么运行的,几个轮子,还那么长,比牛车跑的都要快,太不可思议的。
王老头抓抓脖子,也想不明白,这超出了他的思想认知,半辈子都在农村待着,这东西还是第一次见,认真的说:“真舒坦,牛车颠的不行,还是这东西平稳,跑得还快。”
他又叫书生:“书生不是识字儿吗?他肯定知道。”
书生犹豫了一下,说道:“火车是通过烧煤产生能量,带动轮子转动的。”
“能量,啥子是能量?”旁边一名战士问道。
“能量.”书生也不知道怎么解释,他学的知识不多,比较杂,哪里能解释能量是啥,他转头问夏远:“远哥,你知道啥子是能量不?”
“饭就是能量,吃饱饭有力气干活。”
夏远躺在草堆上,迎着头顶的太阳,眯着眼回应。
这句话通俗易懂,大伙也都听得明白,猴子用脚踩了踩地板,说道:“感情这玩意儿是吃煤的。”
火车况且况且的跑在仅有一条道的铁路上,沿途的风景不断地在大伙眼前掠过,这是大伙第一次出远门,还是跟随着部队一块去作战,谁也无法预料接下来的命运,可能他们会在支援沪上的路上牺牲,
晌午的天带着几分燥热,热的大伙脑袋发懵,好在他们没有在闷罐子里,火车跑着,风呼呼的在他们身上吹着,虽然比较晒,倒也是比较凉快,拉辎重的平板货车不大,也就够几十号人拥挤坐着,夏远能有一个躺着的地方实属难得。
不过他也没有躺太久,就坐了起来,远处的天边飘来了一层黑云,夏远说:“要下雨了。”
大伙这才发现,在火车开往的东边的方向,天空上笼罩了一层黑云。
王老头皱眉道:“我滴娘类,这是要下大雨的征兆啊,咱们这个样子,要被淋惨喽。”
连个棚子都没有,可不是要被淋惨喽。
上边也没有给他们发雨衣,这么一层厚重的乌云飘过来,卷杂着雨水,怕是要给他们淋个透心凉。火车在高速行驶中,平板货车什么都没有,只有屁股下的稻草和身后卷起来的被褥。
火车况且况且的继续往前开,远处天空的乌云距离大伙也越来越近,原本火车向前开就刮来了一阵一阵狂风,此刻变得更大了,风的温度骤然下降了不少,清冷了几分。
几分钟后,朦朦胧胧的雨点就飘落下来,随着火车继续往前,雨势逐渐变大了,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的砸下来,穿在身上的草绿旧军装呈现出一种深沉的灰色,没一会儿,大伙的头发淋湿了,脸上也挂着水滴。
“奶奶的,风和雨还真大,但是凉快。”
“到达目的地咱们不会生病吧,上边可不管咱们大伙。”
“生病?你太小看你自己了,看开一点,我们不会生病的。”
一些人还保持着乐观,他们坚定地认为自己目前的情况还算不错,而且风和雨还挺凉快的,驱散了夏季的闷热,挤在一块不至于那么闷了,有些人干脆脱掉了衣服,趁着滂沱的大雨,舒舒服服的洗了个澡。
“这老天爷,说变天,就变天,这是不祥之兆啊,寓意着前方的道路就跟着天气一样,无法预料,说变就变,咱们的命运还不知道啥情况呢。”
王老头忽然又神神叨叨起来,语气带着对未来命运的不确定。
“国家的命运跟个人的命运是连接在一起的,国家没了,个人的命运也就没有了。”书生用手抹掉脸上的雨水,一脸郑重的说道。
“书生,你这学可没有白上,说的话头头是道的,真好听。”一名战士嘿笑着说道。
书生尴尬的笑了笑,就眼前的战士搭理他,就没人再搭理他。
“书生说的是对的,国家没了,你们还存在吗?日本鬼子会放过你们吗?”
夏远抱着枪,目光有些清冷,脸上挂着水珠,面目带着几分刚毅。
大伙没说话,王老头笑着说:“大个,你把事情想的太严重了,咱们国家这么大,咋会被小日本鬼子给打没了呢。”
夏远看了眼王老头,说道:“人人都跟你的想法一样,都不出去作战,国家大概率是要没了。不过你说的也是对的,有句话叫‘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什么意思呢,就是人不为自己考虑的话,就会被天地不容,但是你只会考虑你自己,而有一些人会选择为国家,你不能因为他们不为自己,就觉得他们是错的。”
“你为你,你还是你,而他们,会是民族英雄,名垂青史。”
“国家的兴亡,关乎到我们每一个人。”
道德绑架,夏远最在行,以前他没少干过道德绑架的事情,不过在未来的和平年代,道德绑架会骂你,但在现在,这无疑是振奋人心的话。
不少人认为夏远说的是有道理的,国家兴亡,匹夫有责,虽然他们是农民,虽然他们经受了地主的剥削和压迫,但国家兴亡,他们还是十分愿意挺身而出。正如夏远所说,名垂青史。
说起来也是可笑,那些吸着华夏的血,吸着农民的血的地主恶霸,在国家危亡的时候,他们选择向敌人妥协,反倒是最底层的农民挺身而出,他们前赴后继,抛头颅,洒热血,挽救中华于危亡之际。
夏远的话也扭转了大伙对王老头的看法,猴子犹犹豫豫的说:“王老头,大个说的没错,国家的兴亡关乎到咱们每个人。”
王老头恨铁不成钢的说道:“你忘记你娘是怎么死的,被黄老财,恶霸给欺压死的,还是忘记了我们去军营的路上是怎么走过来的,你现在还要去保护他们!”
猴子表情有些凝固,更加犹豫了,而王老头的话也犹如一根刺,扎在了大伙的身上,这些新兵营的人大都是被地主老财给当成壮丁抓过来送到军营的,国军给了不少钱,哪怕是经历了层层克扣,这钱仍然有不少。
而他们这一路来到军营,更是经历了重重磨难,很多人又险些死在路上。
本来激动的心,一下子沉默下来,他们是名留青史了,但那些地主老财,恶霸仍然逍遥自在。
王老头布满雨水的脸上带着冷笑,“你们保护国家,咱赞同,但是咱也想知道,咱们保护的是国家,还是那些欺负过咱们的地主老财,还有恶霸,要不然咱死都不甘心啊。”
大伙继续沉默,他们越是沉默,王老头越高兴,一个人当逃兵心里会不舒服,但是一群人当逃兵,那就不一样了。王老头早就不满足从兵营里逃跑,兵营里逃跑的风险太大了,但是到了战场上,都忙着战斗,谁会在意自己呢。
那个时候逃跑才是最佳时候。
王老头有些嫉恶如仇,看不起那些被欺压他们的当官的,他对大个还是非常看好的,稳重,内敛,做事有分寸,可惜有点呆板,给这些吃人不吐骨头的家伙卖命,不知道卖的什么命。
“人各有命,你说的是对的。”
夏远不再掺和,国军队伍和我军的队伍是截然不同的两支队伍。饷银管理枪杆本就是一种错误的管理制度,国军从一出发就已经走错了,为什么人民拥护红军,因为红军能够帮助他们赶走地主,给他们带去好的生活。
而国军队伍大都是农民、壮丁,好的东西优先装备给亲儿子中央军,把淘汰下来的东西给地方军,说白了,地方军绝大多数都是炮灰。而淞沪会战,光头是下了血本,只可惜,作战时的战术落后,根本不从国军武器装备的实际出发,结果就是中央军在这一场战斗中死的死,伤的伤,基本被打垮了。
再说新兵营,大伙都是从农村里走出来,被地主老财欺压,被接兵单位的人欺压,这个时候用保护国家,保护人民的口号去动员他们,动员的方式都错了,王老头这么一说,大伙心里就积压了不少情绪,虽然嘴上没说,但到了残酷的战场,这些情绪爆发,会滋生大量的逃兵。
夏远尝试了一下,就放弃了。
白色恐怖时期,光头就走错了路,正所谓,一步错,步步错,现在改正已经来不及了,内忧外患,军阀割据的情况下,更改?怎么更改,伤筋动骨。
大伙如何选择,他已经不在意了,大不了在战场上当一只独狼,也要把淞沪战场给打下去。
雨点噼里啪啦的砸在大伙身上,就像是一块小木锥子敲在大伙的心上,王老头的话已经在他们心中扎根,注定无法被抹除,地主老财欺压他们太久太久,现在却要他们转过来保护地主老财,没几个人愿意。
当然,这些人肯定想不到日后日军侵入中原之后,展开的三光政策,而现在,大伙心里都憋着一口气,说什么都没有用了。
骤雨噼里啪啦的落在身上,把他们淋了个通透,身上的军服已经变成了深灰色,背后的被褥湿了水,就像是背了块石头一样重,风卷着雨水呼呼的吹着,大伙都选择了背对着火车前进的方向,车速过快,雨点砸在脸上,非常疼痛。
他们出发的时候,日军早已经从小川沙登陆,并在沿岸站稳脚跟,陈诚将军的18军将对登陆的日军进行反攻,同时扼守宝山、罗店、浏河一带地区,他们支援的地方,大概率是罗店,要不就是沪上打巷战,攻坚战。
不管是哪个,战斗进行的都十分惨烈,沪上打巷战,日军占据了房屋高点进行防御,固守,等待援军,进攻的国军队伍三十六师负责攻打汇山码头,张将军为了支援三十六师攻打汇山码头,给他们配备了一个秘密武器,那是中国刚刚组建的装甲兵团新式战车。
装甲兵团下辖三个营,第一营是英式的六吨半坦克,威克斯六吨e型轻战车,装备四十七毫米火炮一门,机枪一挺,第二营是水陆两栖坦克,第三营是德国制造的马克一型坦克。
拥有了战车的三十六师推进速度应该能够得到提升,但是日军已经在各个路口设立了坚固的据点,每个十字路口都有用沙包堆砌的掩体,路口四角的建筑物顶部均设有机枪扫射,严密封锁各街道道路。
第589章 日军的登陆作战
三十六师只能够依靠仅有的几辆装甲战车强行向前推进。
在后世的网络上,搜索‘淞沪会战一辆战车’就能够搜索到在破碎的街道上,中国军队的战车向趴满日军的掩体工事孤零零的进攻,这是战后日军进行摆拍的,而真正的战车已经被日军摧毁,实际上在两侧的建筑物,乃至废墟里,都隐藏着日军。
战车并不适合打巷战,但三十六师推进的速度太慢了,推进一条街,就要用大量的士兵生命去填,出动为数不多的战车完全是迫不得已的情况下。
战车具备一定的推进能力,但是步兵完全跟不上,日军在街道两侧的建筑物上都设有机枪形成的交叉火力网,居高临下打坦克后的步兵太简单了,步兵跟不上,指挥官又调令坦克再去攻一次,而这次,日军调来了战车防御炮,这辆孤零零的战车随着巨响,冒了起来滚滚黑烟,战车里的连长牺牲了,排长也牺牲了。
可怜又可悲,其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当时的指挥官错误的战术指挥,在整个淞沪战场屡见不鲜。
而罗店方面的争夺战,更是犹如血肉磨坊一般,夏远不再理会大伙,仔细思考着从日军登陆到占领罗店的整个过程,只用两个字就能概括。
‘轻松。’
日军的登陆计划轻松到什么程度,日军选择的登陆地点位于长江沿岸,而长江沿岸仅有一个刘尚志师长的五十六师布防,兵力极其松散,而小川沙口的防军仅仅只有一个连,日军遭遇到的抵抗是微乎其微的,但是日军也犯了准备不足的错误,自己给自己造成了不小的麻烦。首先是陆军误以为海军已经完全取得了沪上周边的制空权,在登陆起来未做任何防空措施,结果当天第十一师团司令部遭到国军空军轰炸,包括第十一师团参谋下坂正男少佐等多人死亡。
其次,日军选择的登陆地点小川沙口虽然国军的防御兵力薄弱,并未在进攻过程中给他们造成多大的苦难,但是小川沙口并不是什么特别好的登陆港口,道路交通状况非常差,受限于道路交通,日军的登陆进度要比预期慢的很多,而且登陆部队携带的物资进水严重,特别是日军炮兵的炮弹大量进水无法使用,这直接就影响到了日军后续的作战安排。
另外,日军对于沪上周边的地理侦查也发生了严重失误,日军根据事先的空中侦查,认为沪上水网密布,周围都是稻田,而八月份,水稻田应该是泥泞不堪,重炮运输不便,所以日军在第一批的部队中,没有配属任何重炮等重装备,结果日军登陆后才发现,由于沪上战火连绵,沪上周围的农民都已经逃走,稻田均已经干涸,交通状况其实比他们预期的要好一点。
当然,日军也并非是发现水稻田问题的人,国军也注意到了这一点,光头就有关于在上海附近的水稻田蓄水,以破坏日军交通的命令,只可惜,当时长江沿岸的布防太松散,根本没人实施。
但凡在小川沙口设防的兵力多一点,日军就要遭受巨大的重创。
天一亮,日军派遣了第四十四连队第二大队及工兵向南直取罗店,由于国军在罗店的兵力十分空虚,日军当天下午就占领了罗店,几乎不费吹灰之力。
比较有意思的是,在日军登陆成功的当天晚上,小川沙口附近的日军遭遇到了一小股国军部队的夜袭,不过根据国军的资料来看,国军各部此时距离小川沙口的位置遥远,并且各部并未向所属部队下达夜袭小川沙口的日军的命令。
但后来在沪上派遣军一名参谋的日记中找到了这场夜袭的记录,原来是当天日军登陆比较混乱,序列混杂在一团,天一黑,分不清你我,突然冒出来一个人,错把自己人当成国军给打了,但考虑到第十一师团的面子,他们就对外宣称是遭遇到了国军部队的夜袭。
在日军占领罗店后,国军的反应也相当迅速,在日军进攻罗店的同时,各个区域就派出了增援部队,其中就包括第十一师的三十三旅,于下午四点抵达罗店,此时的日军工兵正在修建防御工事,三十三旅趁着日军立足未稳,冲入罗店与日军展开激烈的交战,这是国军最后一次占领落点,接下来双方在罗店展开了激烈的战斗,堪比血肉磨坊。
而交战过程,主要围着罗店的各个街道,城区进行争夺。
最后罗店还是失陷,日军向大场方向进攻,残酷的藻浜战役又爆发了。
夏远对淞沪会战有过细致的了解,没办法,淞沪会战的影响实在是太大了,所以在回去之后,他先补习了抗美援朝战争,接着又补习抗日战争,自卫反击战,对印战争等等,不过他的着重补习目标还是抗美援朝和抗日战争,获得了不少有用的知识。
没想到这次竟然穿越到了淞沪战场。
夏远对四十师的了解不多,更不知晓接下来的战场是哪里,要不是罗店,要不就是藻浜,或者他们连坚持某个地方,静静等待日军到来,接着可能会遭遇到日军的重炮,在炮火和日军的冲锋下,灰飞烟灭。
火车况且况且到了晚上,停靠在某城的火车站暂作休息,大伙的身上湿漉漉的,天空中又下着朦胧的细雨,衣服湿漉漉的贴在身上,难受的不行,都想着找个地方能把衣服、鞋子给弄干。
杜光贵走了过来,抬高自己的声音:“上级命令我们,在车站歇息半小时,半小时后出发。”
大伙哀声怨道,杜光贵说:“大家都在坚持坚持,我知道大伙都比较困难,我也相当困难,露天的板车实在是不好受,我也在向上级争取给咱们获得一个遮风避雨的车厢。”
听杜光贵这么说,大伙的心里才好受了一些,他们对于自己脸上还是比较感激的,虽说杜光贵在训练期间,对他们严厉了些,但没有对他们进行毒刑,反观其他新兵连队的长官,用鞭子抽的不在少数,所以杜光贵在连队的威信度还是非常高的。
“这里是哪里?”
“不知道,应该还没有出省。”
“这铁疙瘩跑的这么快,跑了一天了,肯定出省了。”
“你说咱们这是去哪里打仗?”
“上级也没说。”
“不光没说,连子弹都没发呢。”
听得出来,大伙的怨言并没有针对杜光贵,而是上边的长官,他们虽然是新兵,哪怕被老兵嘲讽为炮灰,但也不能这么对待他们吧,上战场了,连子弹也不发,坐在没有遮挡物的平板火车上,一路上又湿又冷,冻得直哆嗦。
有些人已经开始想着如何逃跑了,不过在这里逃跑不太现实,火车的铁路上沿途有国军的巡逻地和站岗的士兵,周围又是城镇,从这里跑不太好,最好是能够找到一片荒野。
然而没等这些人考虑多少,休息半个小时的时间陡然被提前,急促的哨子声不断地督促着他们登到车上,一些人甚至连屁股都没有坐稳,火车再次出发了,这次他们在火车上待了两宿,在一个破旧的小镇下了火车,步行前往前线。
新兵营沿着一条羊肠小道,向本次目的地出发。
“又是步行,又是坐火车,俺们要去哪啊,这也太远了。”
走了两个多小时,猴子都走累了,忍不住抱怨。
“管球那么多干啥,一直往前走就行了。”徐溜拍了猴子的肩膀一下,目光在王老头身上多停留几分。
“班长看俺干啥,俺又不是黄大闺女,脸上有木得。”王老头呲着一口大黄牙。
“哈哈哈!”王老头的玩笑话引得大伙哈哈大笑。
“看你这熊样,我瞅瞅你还不行了。”徐溜不客气的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