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花绿绿的鲜艳衣裳,肌肤白瓷一样令人炫目。
一双双不尽相同的眼眸,灵气盎然的杏眼、顾盼生辉的桃花眼、妩媚诱人的狐狸眼等等。
空气中,弥漫着女儿家好闻的体香味和胭脂味。风中,飘荡着银铃般的清脆笑声。
当真是满楼红袖招。
曹刚和阿飞始一进入醉春楼,立刻便有老鸨扭着水蛇一样的杨柳腰款款上前。
“大人,您来了,快二楼雅间请。”
……
一炷香功夫后。
二楼天字一号厢房的门突然被推开,十数醉春楼最漂亮的红倌人鱼贯而出。
老鸨弓着身子落在最末尾,恭恭敬敬关好房门。
厢房内,曹刚面色古怪看着耳根血红的少年,询问道:“怎么?看不上这些庸脂俗粉吗?”
少年深深呼吸,摇摇头,道:“师父曾言,二八佳人体似酥,腰间仗剑斩愚夫。虽然不见人头落,暗里教君骨髓枯。”
“师父说食髓知味,我年纪还小,把握不住。”
曹刚:“……”
将搁在圆桌中间的那盘桂花糕往少年面前推了推,曹刚询问道:“阿飞,你家乡应该没有青楼吧?”
少年点点头。
曹刚耐心为少年科普道:“人间绝大多数青楼,大抵都分清倌与红倌。”
少年好奇道:“何谓清倌?何谓红倌?”
曹刚微微一笑,道:“所谓清倌,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卖艺不卖身。”
“所谓红倌,专指那些无一技傍身,无奈只得承欢男人膝下,做皮肉生意的女子。”
少年恍然。
曹刚继续道:“别的地方我不知道,然醉春楼一百个女子中,便有九十九人来自贫苦人家,也就是下层阶级。”
“有女子幼小时,也就五六岁的年龄,便被爹娘卖到青楼。”
“这种童女,绝大多数会被青楼专人打小培养,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样样都得精通。”
“一天十二时辰,刨去睡觉两个时辰,一日两餐半个时辰,剩余九个半时辰,这些年幼女童全在恐怖的密集课程中度过。”
“我曾见过琴弦上满是凝结的鲜血,也曾见过她们的指纹、指肚,生生被黑白棋子磨平。”
“练字学画的废纸,堆的比山还高,她们看过的诗词集本,轻松便能铺满灵石县整条中轴主道。”
“她们肚里的墨水,足以将那些妄称先生、夫子的酒囊饭袋淹死。”
“她们在初春的清晨练嗓,在烈夏的清晨,在冷秋的清晨,也在凛冬的清晨。”
“在每一个风吹雨打,霜雪沁骨的清晨。”
“我曾见过太多太多损了嗓子,从而变成哑巴的女童。”
曹刚自顾自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
少年默默为男人再斟满。
“像这样的女童,若无意外,来了初潮后,便会成为醉春楼一名新的清倌人。”
“大部分清倌人,都能度过十数年衣食无忧,勉强安稳的好日子。”
“等过了双十年华,容颜一天天老去,醉春楼便会为这些清倌人梳拢。”
少年疑惑道:“梳拢是什么意思?”
曹刚解释道:“所谓梳拢,即是拍卖清倌人的初夜权。”
“拍卖?!”
少年惊愕道。
曹刚讥嘲一笑,道:“灵石县那些平日里慈眉善目的士族老爷们,温润如玉的公子哥们,每到清倌梳拢夜,便会迫不及待蜕下人皮,露出野兽一样尖森森的獠牙。”
“为了初夜权,平时和和气气的老爷、公子,会如一群争抢新鲜血肉的恶犬,咬的不可开交。”
“可他们不知,醉春楼所有的、每一个清倌人,第一次初潮后,都会被送往县太爷府上。”
少年惊的瞪大双眼。
“那些老爷们,公子哥们,不会发现吗?”
曹刚淡然一笑,道:“整座灵石县负责接生、查验女子是否雏儿身的所有稳婆、医婆,全是县太爷的人。”
“再者,就算那群老爷公子知道了又能怎样?”
“魏国是他文景帝的,而灵石县是陈大人的。”
……
午后。
太阳终于出来了。
灵石县祁龙巷,曹家府邸正堂。
少年见到了曹刚的妻儿。
妇人约莫二十七八年岁,容貌极美,冲少年柔和一笑。
稚子大概五六岁,粉雕玉琢,犹如瓷娃娃。
“夫人,去准备些糕点茶水,送到后花园来。”
曹刚吩咐道。
“好。”
妇人轻点臻首。
……
一炷香功夫后。
曹府后花园。
曹刚与阿飞一边晒着太阳,一边享用下午茶。
“阿飞,所谓士农工商,王侯将相,大抵可分为上层阶级与下层阶级。”
“下层阶级是悲哀的。一家人吃不饱饭,爹娘便将儿子卖给上层阶级,当奴做仆。”
“爹娘重男轻女,却绝不愿将幼女卖给朱门,只会送进青楼,因为青楼给的多。”
“幸运的,守着三亩旱地,日夜操劳,一年到头勉强糊口。”
“不幸的,莫说生什么大病,一个小小风寒,便能致人死地。”
“为了活着,将田地贱卖,病是治好了,可赖以生存的地没了。”
“走投无路之下,成为士族的佃农,自己一辈子、儿子一辈子、孙子一辈子,子子孙孙,世世代代,再无翻身可能。”
“自尊心作祟,不愿为士族当牛做马的,只有三条路可走。要么活活饿死,要么落草为寇,要么成为混迹市井的地痞泼皮。”
端起青花瓷茶盏,用茶盖轻轻撇去茶叶,浅酌一口。
曹刚继续道:“相比于下层阶级的悲哀,上层阶级是肆意的。”
“不说其它,就说醉春楼。”
“阿飞,你便是想破天也绝想不到,那群士族老爷们、公子哥们,玩的究竟有多花。”
“白日,他们是人。黑夜,他们是恶魔。”
“青楼女子在他们眼中,就是一块绵软的泥。”
“老爷们、公子哥们,将这块泥揉捏成各种各样,揉捏至支离破碎。”
“穷人眼中,士族老爷们、公子哥们发起火来,无非就是扇巴掌、杖责之类的皮肉之痛,或是辱骂几句,吐两口唾沫。”
“然真实是,醉春楼每日都会有女子被老爷公子哥们活活折磨致死。”
“更多的,是被折磨至精神崩溃,至此疯疯癫癫。”
“每一个死在醉春楼绣床上的女子,都是一起惨绝人寰的人间惨剧。”
“阿飞,”
曹刚看向剑眉紧皱的少年,笑问道:“你可知,我为何要带你去县衙食堂,还有醉春楼?”
“你可知,我为何要与你讲这么多?”
少年点点头,“我这块璞玉,被县太爷看中了~”
“聪明!”
曹刚冲少年竖起大拇指。
“所以,你愿意为县太爷效力吗?”
第42章 死劫
午后。
西庄村,兰家小院正屋内。
白柳翘着二郎腿坐在床上,吧嗒吧嗒抽着旱烟。
兰父兰母还有兰香坐在椅子上,一家三口围着平日里用膳的那张四方桌。
此刻,四方桌上搁着三样物件。
中间是一个小巧精致,浑白如玉的瓷瓶,瓶身贴着一小张长条形红纸,红纸上书‘断肠散’三字。
玉瓷瓶左边垒着二三十根黄灿灿的金条,右边则是白柳那柄锋芒逼人的狭刀。
正屋外,伫立着十数身着青衣,腰悬长刀的县衙捕快。
没人发一言,气氛凝重的令人窒息。
“这都半个时辰了,你们一家三口到底考虑好没有?”
旱烟抽的口干舌燥的白柳起身,来到四方桌旁。
左手抓来一根金条,右手拿起狭刀。
“生与死,荣华富贵与黄土埋骨,你们到底选择哪个?”
兰父兰母彼此对视一眼,眼里有难以抑制的贪婪,也有身为清苦百姓的于心不忍。
“为什么?”
兰香紧紧握着拳头,死死咬着银牙,恨恨盯着白柳,“阿飞与你,与曹捕头,与县太爷明明无冤无仇,你们为何非要杀他?”
白柳挑眉,“你个小娘皮懂个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