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些时候婢女送来讯息,言说公子今夜会来她的房间休息,这让失眠了好几天的她很紧张。
不,确切地讲是惊慌失措。
在太极殿时,楚平生的所作所为真的吓到她了。
她长这么大,就没有如此害怕一个人,进而意识到自己就是一个女流之辈,以前的女侠义气,巾帼不让须眉,只是别人在陪她玩罢了,实际上权力斗争的结果,残酷到让人难以承受。
太极殿“赏善罚恶”后,对比范若若,她的精神状态是要好一些的,毕竟亲哥哥早在沧州之战时就死了,父亲于和亲王庆功宴后两天被剑卫半路截杀,那夜死的叶流云是她的叔祖,平时很难见到,不像范若若,亲爹当场身首异处,弟弟被阉。
所以得知楚平生要补洞房,她会生出讨好他的想法,试图用胭脂水粉来遮盖黑眼圈和微微发黄的脸,以免激怒他,随口吩咐一声,叶家女眷便会人头落地,死于非命。
但问题是,烈性红袖招的毒还没有解。
费介死了,范闲被驱逐出京都,监察院三处的人抓的抓,判的判,费介的徒弟连带家人皆被灭族,找遍全城,再无一人能解她身上之毒。
如果把实情告诉楚平生,那她就是一个对好色山大王没用的小妾,可想而知她和叶家人的下场,或许不会死,却绝对不会好。
如果不把实情告诉楚平生,给他毒死,是,这样做父亲和哥哥的仇是报了,可海棠朵朵与剑卫的人绝对不会善罢甘休,一定会将叶家人斩尽杀绝。不,不只叶家,百分百会被诛九族。
吱呀。
就在她满心纠结,一会儿想同归于尽,一会儿又懦弱怕死的时候,外屋的门开了,一个人踩着红烛的光辉进入房间,拨开卧房的珠帘,径直走到黄幔斜挽,喜被铺盖的床头坐下。
“今日有些乏了,过来帮我捶捶腿。”
楚平生神色平静地道,不容置疑的语气让人有种日久夫妻的错觉,一点不像杀岳父,杀舅哥,抢女人的山大王。
叶灵儿愣了一下,慢慢起身,低着头走过去,在床边跪下,两只手捧着他的脚把靴子一只一只脱下,又解开白袜放到旁边,学以前运动过量腿疼时丫鬟伺候她的手法给自家老爷揉腿捏脚。
“这个力道,可以吗?”
电视剧里的叶灵儿咋咋呼呼,遇到事最爱抽剑砍人,哪里知道经“赏善罚恶夜”一吓,竟从母老虎变成了小白兔。
这反差实在有点大,大到楚平生感觉很意外,很新奇。
他没有回答,伸出手去,托起她的脸蛋仔细打量。
“这妆是你自己画的吧?”
“是。”
“下次别画了。”
叶灵儿又是一愣,随即明白过来,急忙转身去卸。
“我去擦掉。”
未想楚平生一把将人拉住,往床前一带,翻身压到泛着阵阵花香的喜被上。
“现在的你,跟第一次见面拿剑砍我的你,可以说是两个极端。”
温热的呼吸喷在她的脸上,叶灵儿赶紧转头,这时一只手捏住她的下巴,不给她躲避的机会。
“我这个大魔王是不是特别吓人?”
“不,不是。”
叶灵儿说着违心的话。
距离“赏善罚恶夜”已经过去半月之久,被太子李承乾、皇后、淑贵妇一致要求从简的先皇丧礼都要结束了,她仍会被那夜太极殿发生的一幕惊醒,楚平生更是多次化身大魔王出现在她的梦里。
“没事,往后一起睡多了,自然会缓解,大不了找个时间,我去江南陪你散散心。”
楚平生一边说,一边去抽她腰间的系带。
叶灵儿一把抓住他的手,猛然摇头:“不行,我不行!”
第482章 卷末叶灵儿篇
第482章 卷末-叶灵儿篇
楚平生声音转寒:“给我一个理由。”
“我……我……我有毒。”
“不,你没毒,你是解药。”楚平生似笑非笑地:“专门治我这西胡山大王中的好色之毒。既然你喜欢反抗,那我们就过一个反抗主题的鸳鸯成双夜好了。”
话罢捂住她的嘴巴,三下五除二便把红衫解去,露出茭白的手臂,曲美的香肩。
呜呜呜呜……
叶灵儿难以挣脱,心里话冲到嘴边,都成了含糊不清的哼哼。
她不想死。
她想活。
好死不如赖活着!
可是……可是好像命运跟她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
没嫁进楚府前,她想死,想拉他一起死,经过那夜后,看着那么多熟悉的人死去,她又不敢死了,可是现在楚平生连给她说实话的机会都不给。
她的身子……有毒啊!
叶灵儿通红双眼,呜呜叫着,泪水顺着眼角往下淌,打湿了鬓角的发丝,流过耳朵,一滴一滴落在绣着娃娃抱鱼图案的喜被上。
……
良久。
楚平生拉过被子给她盖好身体,下床穿靴,走到外屋案前,端起西雷窑进贡的缠枝纹红瓷茶壶,往配套的茶碗里倒了杯茶水,也不嫌凉,端到嘴边喝了一口。
叶灵儿圆睁双眼看着静下来的床帏,等啊等……
等红袖招的毒发作。
然而从楚平生不再折腾她,到给她盖上被子,亲了亲她又下床喝茶,除了下身的痛,再无任何异常。
直至他喝完茶水重回床上,他活着,她也活着。
“你是在等红袖招的毒发作吗?”
这个声音在耳朵里绕了三绕,叶灵儿才惊醒过来,直起身子说道:“你……你说什么?”
她的动作有些剧烈,牵动伤势,疼得挤眼蹙眉,倒吸凉气。
“不用等了,你的毒我给你解了。”
“我的毒,解了?你什么时候?”
楚平生凑近一些,在她耳边微语一句。
“你以为三处为什么几次给我下毒都没效果。”
得到这样的回复,叶灵儿以手捂脸,又哭了:“为什么,为什么……”
“让你知道活着多好,免得天天给我哭哭啼啼,总是把我害死你的父亲哥哥挂在嘴边,就凭叶流云甘为李云潜走狗的姿态,我跟叶家也绝无和解可能,叶家的下场必然如被诛九族的秦家,柳家,言家一般。如果还是无法释怀,那你就告诉自己,叶家的女眷能活下来,是你甘当我小妾换来的,不然她们早就被剑卫杀干净了。”
叶灵儿放声大哭。
声音飘过窗户,飘出庭院,由穿堂进入二进院,落入面窗而卧的林婉儿的耳朵里。
……
李云潜葬礼后七日,太子李承乾登基,改年号庆平,京都城活下来的官员多有封赏,只楚平生没有再加尊荣,毕竟太子登基称帝,他便是太师,妥妥的正一品大员,放在李云潜时代,林若甫见了都得行礼问好。
五品以上,凡是在这场勋贵浩劫下活下来的官员,或多或少都能理出那夜事件的脉络,知道楚平生对庆、齐两国意味着什么,官职、爵位、勋位这些的对他来讲已经没有意义。
原本监察院可是香饽饽,京都勋贵家庭削尖脑袋把子弟塞进去,因为权力大,直属皇帝,监察百官,人人巴结,事事顺心,陈萍萍和费介这么一搞,监察院成了最危险的部门,但凡跟它有点联系的,都要被问个罪过,主办、副主办一级全数抄家灭族,无一例外。
什么叫眼看他起高楼,眼看他宴宾朋,眼看他楼塌了,这就是!
那群太子殿下借来的九品高手像是同庆国官员贵戚有不共戴天之仇一样,流放的罪杀头,杀头的罪灭族,坐牢的罪砍手跺脚,总之对于庆国官员、贵戚、乃至和他们勾连在一起的士绅可以说一视同仁,一句话,稍有不顺提剑就杀。
毕竟是齐国人,跟他们这边的朝廷官员没有一丝一毫的利益和亲戚关系,那杀起人来会管你是当朝几品大员的小舅子?水运龙头、冶铁大户的远房表弟?钱对这些人根本没有意义,甚至多次出现府、路驻军以营为单位被屠戮一空的现象。
至于官没了,事情怎么做?提拔年轻官吏或是直接从北齐调人过去暂时主持工作,前者还好一点,后者便代表着新皇对当地官场生态不满,少不得又是一场大杀特杀,总之一场宫廷政变,导致庆国官吏、军官减员超五成,而且多有灭族,杀得人人自危,官员们噤若寒蝉。
若是以前,面对这种场面,文官们肯定闹翻天了,会上书,会死谏,甚至公开斥责这么做将动摇朝廷根基,危害皇权。
然而这一次他们不敢,因为剑卫太狠了,别说都察院的御史,修史的那帮人但凡敢写两句差评,照样抄家灭门诸九族。
或者说,这群人把杀庆国官员当成了乐趣。
有一次夜宴上,楚平生曾酒后放言,如果听到李承乾在他面前抱怨一句官员有逆反心理,不好好做事,他就让剑卫把全庆国的地方官,以州府为单位屠家灭族,然后从北齐调人过来管理。
当年叶轻眉搞监察院,事实证明没用,那不如将这世家大族全杀光,改变一下土壤结构,换一批寒门出身的学子,起码能得二十年蓬勃之势。
老贵族总是会打压新人和底层的,这种利益冲突,以当今世人的认知水平,不靠杀是解决不了的。
这番杀气腾腾的话,让任何抱有山高皇帝远,朝廷管不到自己的心思的地方官都老实了。
事后新皇出面安抚,先提高薪俸,而后大赦天下,减税,轻徭役,以极快速度获得官心民心及凝聚力。
明眼人都知道楚平生和李承乾是一个人唱黑脸,一个人唱白脸,但是没人敢抱有侥幸心理,因为这家伙太狠了,就是个魔头。
……
又过去半月。
冬月将至,西冷千山。
兴庆宫御书房。
用铠甲制作的箭靶丢掉了,面对走廊的屏风也换了颜色,只有放置书籍和竹简的书架保留下来。
李承乾穿着冕服站在窗前,看着不远处檐下的横梁,侯志刚就是在那里吊死的。
“陛下。”
伴着踢踏踢踏的脚步声,一个头戴高帽,面如冠玉,两眉斜飞入鬓的俊俏小太监从外面走进来,手里还抱着一对沉甸甸的黑色筒状物。
“是洪竹啊,何事惊喜?”
李承乾转身看去。
“陛下您看,这便是由陈萍萍的座椅里拆解出来的东西。”
“什么意思?”
“是这样的。”洪竹躬身含笑道:“处理陈萍萍谋反一事的刑部侍郎黄兴玉在检查他的轮椅时发现了这个东西,因为先帝喜好研究火器,便差人送进宫里,让小的拿给陛下过目。”
“这东西……有什么用?”
“据黄侍郎所言,这应是一种威力极大的火器,军中最精良的铠甲也抵挡不住它的攻击,而且里面的弹丸有溅射效果,攻击范围极大。”
“所以,黄兴玉是要把它献给朕了?”
“正是。”
李承乾负手道:“洪竹,你觉得黄侍郎为什么把它献给朕?”
“奴才觉得是……防身。”
“防身?防谁?防朕的老师吗?”
“这……奴才不知……奴才这就让黄侍郎拿回去把它销毁。”洪竹赶紧告退。
“你觉得朕不知道你与范闲的关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