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怀疑他很可能不知道林青是谁,一个天天研究房中术,收了一票女弟子在身边的家伙,哪有时间干别的事。”
黄瓜嘴里说吴灵素,那双传情的桃花眼斜了又斜,看得绿蚁好不自在,因为出发前,她把自家主子按在房间里睡了一天,第二天被黄瓜追着打,问她是不是食髓知味,害怕路上没机会吃独食,不如赶在出发前把自己吃撑了,能保一个月不想。
同为梧桐苑的丫鬟,绿蚁、黄瓜、白干等人私底下议论男人,谈论那话儿那事口无遮拦没毛病,赵凤雅身为离阳公主,很难理解丫鬟文化,非常努力地试图融入,少受排挤。
“敢动公子的人,那他惨了。”
楚平生说道:“我再说一遍,你们三个才是我的人,林萧不算。”
黄瓜细眉轻挑,不再对绿蚁大发醋意,心里淌蜜,嘴里嚼糖,盼着冬天赶快来临,冬天来了,她就有机会暖被窝了。
赵凤雅死心眼儿地问:“林萧怎么不算?她不是你的堂妹吗?”
楚平生没有解释自己和青州林家的关系,收回挑逗缩在车厢角落里的徐渭熊的脚,把头往绿蚁怀里一躺,斜看窗外淡淡秋山。
“赵凤雅,你又偷藏吃的了吧?”
隋珠公主咬着半片嘴唇,拧起秀眉,磨磨蹭蹭,慢慢腾腾,从宽大的袖子里拿出一个黄纸包,里面是经过颖橡城主街区,借尿遁溜进街边开了快一百年的十三坊买的半斤龙须酥。
“我……我没偷藏,我就是看那铺子前面围了好多人,没见过这个,看着好好吃,买来半斤大家一起尝鲜。”
这慌撒的,黄瓜都替她脸红:“赵凤雅,我很好奇,你哪儿来的银子买这个?”
隋珠公主去武当山,身边有韩貂寺随行,哪里需要自己带钱,从山上下来,她那两颗夜明珠被没收上缴,日常工作就是给主子沐浴更衣,揉腿捶背,没有机会离开梧桐苑进城采购,这种安排为的是不给她逃跑的机会。今日清晨路过颖橡城,她说下车方便,黄瓜本想跟上,主子临时起意让去买两个包子喂狗,又说赵凤雅跑不了,方才准她自行其事,谁知道这在武当山下三天饿九顿,从此有了人生阴影,搁梧桐苑到处藏储备粮的妮子竟还藏了私房钱。
“银子是膳房的二厨和小厮给我的。”她很诚实,一五一十地将事情道明。
“你还学会收受贿赂了?”
飞将军摧毁半个王府,徐骁、徐凤年、李义山等人搬到城外军营居住,膳房、茶司、布局这些设施他们用不上了,但不敢撤,还得多发银子,安抚那些人伺候好梧桐苑里喜怒无常的林公子。茶司吏员的下场在那儿摆着,月银发得多也得有命花才行,一旦不合心意,惹得魔星大发雷霆,杀头事小,诛九族事大,有这样的前提,王府仆役拿银子贿赂赵凤雅这个没心没肺的菜鸟丫鬟收集情报就容易理解了。
“这也算受贿吗?”
以赵凤雅的眼界,那种用大木箱装的金条和珠宝才叫行贿,银子都不算,再小的铜钱那能叫钱?如果没被林青绑架,走在街上看见,她要当垃圾绕行的。
黄瓜桃花眼一瞪,赵凤雅赶紧抬起粉嫩的小手,偏头闭眼,接受惩罚。
“行了,过错先记下,容她将功补过。”
楚平生的话为这场官司画上休止符,赵凤雅稍微上挑,带点勾人魅惑的眼眨了眨,跪爬到主子面前,一手捏龙须酥,另一只手在下面接着。
楚平生张嘴咬了一小口,松软绵密,甜而不腻,嚼起来很有层次感,确实不错,心说怪不得敢称百年老店,门口围了一圈人。
“够了,你自己吃吧。”
赵凤雅看看手里被他咬掉一块的龙须酥,本着不浪费食物的想法,很自然地放在下面的小手里托到嘴边,三下五除二吃个干净,唇边沾了一层白白的糯米粉。
楚平生伸出手去,擦掉她眼角泪痣旁边沾的粉末,换来一个满带讨好的微笑。黄瓜私下里啧啧称奇,在梧桐苑的日子没少给赵凤雅安排重活,洗衣服擦地抹桌子提水烧柴全干,风吹日晒,早起晚睡,结果越长越水灵,那手那脸那身子,完全不像一个丫鬟的样子,说她是公主可能没几个人信,大户人家的小姐绝对不会怀疑。
黄瓜当然不知道,赵凤雅每次服侍完餐餐有剩,顿顿有余的主子,能怀着浪费什么都不能浪费食物的心情豪不介意吃他的剩菜剩饭,就该她容光焕发,青春常驻。
绿蚁刚开始也奇怪,后来有次看到主子炼丹,竟把沐浴时赵凤雅搓掉的皮屑混入药粉,再联系自己身体的变化,渐渐懂了。陵州城的人喊他大魔头,这很片面,他说自己是救死扶伤的大夫一点没错,因为他本身就是一颗行走的造化仙丹。徐渭熊自愿给林青当狗,他偶尔生出些恶趣味,比如让她把脚上的灰尘舔干净,看起来是羞辱她,但换成身患重疾,无药可医的人,不亚于赏赐新生。
“徐凤年,吴灵素,赵玉台,呵……”
楚平生把竹簟推开一道缝,冲驾车的车夫道:“老徐,快点,尽量在傍晚时分赶到清城山。”
“是。”
还没到冬天就穿上羊皮袄,两条小腿包裹两层棉布的老头儿一抖缰绳,照夜白扬起出发前才修整过的黑蹄,甩尾仰头,长嘶一声向前飞奔,快速转动的铜错银车辕带起一圈黄尘。
唳。
马车沉入地平线,忽有一束黑影自云巅下,将向北飞行的矛隼扯碎,羽毛与血肉被风卷走,一张小纸条落下,飘摇远去。
……
傍晚。
清城山下,通往青羊宫的石阶上站有十几名内着白色长裙,外罩蓝色纱衣的神绡派女弟子,各有姿色,放到颖橡城也是百里挑一的美人,如今手持长剑,杀气腾腾看着便道上越来越近的两辆马车,前面那辆黑色马车停在路口快半个时辰了,后面的铜错银豪车刚刚到。
还跟以前一样,黄瓜先把徐渭熊牵到车前做下马石,楚平生才走出车厢,踩着她的身子下地。徐凤年的马车没动静,不知是人没在,还是知道无法从他手里夺回天天受辱的二姐,干脆眼不见心不烦,躲在车厢做缩头乌龟。
一身戎装的宁峨眉强忍怒火上前,告诉他世子殿下刚刚与神绡派的人交涉过,让吴灵素看在北椋王的面子上释放林萧,清城王吴灵素置之不理,面也不露,李玉斧气不过,提剑硬闯,给长阶站的神绡派女弟子结阵逼回,事已至此,世子殿下爱莫能助。楚平生道声无妨,将人屏退,双手往身后一背,吩咐黄瓜牵着徐渭熊跟上,步步登阶,朝前方雕梁绣柱的气派山门走去。
徐凤年的马车晃了晃,青布窗帘掀开一道缝,微光映出半张人脸,满带仇恨的目光随着他的脚步一点一点上移。
李淳罡坐在斜对面,两腿平伸,大脚丫子凸出草鞋一大截,大拇趾和二趾搓来搓去,搓下一团灰白皮屑。车内空间有限,帏帽已摘掉,嘴里叼着根芦苇杆,一撅一撅往上挺,看着很松弛。
鱼幼薇和她怀里的白猫不松弛,很紧张,独臂老头儿的邋遢还能忍受,问题是那张纵横交错满是刀疤的脸太吓人,记得第一次见,武媚娘全身毛刺飞起,两只耳朵向后折,她安抚许久才有好转。
“当时说豪不在意林家人的死活,原来都是骗人的鬼话。”
徐凤年移开手指,青布一晃,遮蔽阳光。林萧路遇山匪,被劫持进献清城山一事由他策划实施。李义山给他的任务是,到了青州尽可能地挑起林青和赵衡的矛盾,事情闹得越大越好,力争把离阳赵家拉下水,以举国之力除掉这个大魔头。
吴灵素身为清城王,乃朝廷插在北椋东南的一枚钉子,职责是配合靖安王的青州军监视北椋动向。如今他略施小计,便可借林青的手把这枚钉子拔除。
鱼幼薇抚摸着白猫的背说道:“林青闯阵就闯阵,带你二姐上山做什么?”
徐凤年这才意识到,林青仅带黄瓜和徐渭熊下车,绿蚁和赵凤雅还在他的豪车里,不知想到什么,脸色一变,把整块青布窗帘掀起,看向青青石阶。
第716章 世子,你又崩溃了?
十八名持剑道姑夹道,杀机如芒,中间站一名三十多岁女子,体态丰腴,媚态撩人,试图喝阻步步登山的楚平生。
“你是何人?”
山风送来不疾不徐的应答:“林青。”
领头的道姑表情愈凝重:“你就是那个大闹陵州城的林探花?”
看来清城山的人并不像黄瓜认为那般,两耳不闻山外事,一心闭门滚床单。
“不错。”
“站住。”
“……”
“我让你站住!”
楚平生没动,依旧朝上走,十八名道姑齐声娇叱,将三人团团围住,夕阳映照剑身,寒意逼人。
“站住也可以,吴灵素抓了林家人,叫他下来见我。”
道姑居高临下看着始终负手,毫无杀机凶意的他:“清城王是你想见就能见的?”
“这样吧,你去告诉他,我用北椋的二郡主跟他换,他把林萧给我,我把徐渭熊给他。上阴学宫的希望,胭脂榜副榜榜首,身价可比林萧高多了。”楚平生接过黑绳一拉,徐渭熊顿时扑倒在被山中雾气浸湿的台阶上,一脸痛苦的样子叫人心疼。
“这个混蛋……”
徐凤年怎么也没想到,林青会这么玩儿,徐渭熊在梧桐苑,只是遭受虐待。一旦落入吴灵素手里,身子必然被糟蹋。
他提刀就冲,被李淳罡剑指点中足三里,抬脚一压,按在柔软的坐垫上,无法行动,只能粗喘挣扎。
“先别急,看看再说。”
轰隆隆。
轰隆隆。
宁峨眉一身黑甲,骑跨黑马,提着那杆八十多斤的黑色大戟,带上百名白马义从列阵阶前,皆提枪向上,寂静无言,夕阳照在剑身色清如水,照在枪尖凛冽如冰,叫人胆寒。
为首道姑搞不明白他们的关系,徐凤年用徐骁的名头压清城山放人,如今林青上门,却要用徐渭熊做交易,清城山这边还没给出反应,那位手持大戟的将领已经带人阻住林青退路,这是要配合她们的神绡剑阵前后夹击吗?
“这个买卖我做了。”
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由清城山山门那边传来,阶前骑兵,阶上道姑齐循声看去,一个身穿青色道衣,两鬓垂白,头插金簪的男子带着个年约十五六岁,布衣长裤,神色恍惚的女孩儿顺阶下行,两边的道姑口称掌门真人,左右分开,任他走到楚平生面前。
“贫道清城山吴灵素,林探花,看看这是不是你要的姑娘?”
“没错,是她。”
吴灵素按着林萧的肩膀说道:“既如此,那就交换人质吧,让你后面那个穿黄裙的丫鬟把徐家二小姐送过来。”
楚平生呵呵一笑:“吴灵素,我听说你精通房中秘术,只要漂亮姑娘落到你的手里,没有不乖乖就范,言听计从的。正是依靠这般手段,你才在赵淳那里混到一个清城王的爵位,毕竟离阳灭六国,领土抢到手软,军队进献离阳皇室的各国妃嫔也不在少数。”
他没有松开牵着绳子的手,伸出另一只手,黄裙丫鬟在身上掏摸半天,才从后腰抽出一个不知道过了多少手的拨浪鼓放到他的掌心。
咚咚咚,咚咚咚。
拨浪鼓转动,两个弹丸敲打发白的鼓皮,沉闷的声响漫过石阶,向上,向下,向左,向右,音波笼罩青山。簌簌簌簌,还没南下的莺燕摇摇晃摇一头栽落,夹道的道姑相继丢剑,两手扶额左摇右晃,有两个失衡跌倒,骨碌碌滚下石阶。宁峨眉与他的铁血骑兵也好不到哪里去,长枪纷纷坠地,战马疯狂摇头,最终承受不住沿路狂奔,有的骑士趴在马背高声狂呼,有的摔倒在地,还有被马镫勾住一路拖行的可怜虫,阶上道姑阶下骑士,刚才多么有声势,现在就多么狼狈,只有两辆马车岿然不动。
吴灵素弯了腰,垂及胸口的白发不断在眼前晃,两条变四条,四条变八条,越变越多,他下意识去掐林萧的脖子,这一抓才发现人早没了。
咔!
旁边刻有公侯下马字样的御赐石碑裂开,上半截沿斜纹缓缓下沉,吴灵素就觉身子一轻,视界上下晃动弹跳,眼前景物开始翻滚,直至滚落山脚,撞在宁峨眉的脚踝停住,才意识到脑袋已经和身体分家。
为什么?身为一个半步指玄高手,为什么死得这样简单?
他可是朝廷正式册封的清城王,雍州境内最有地位的人,为什么死得这样简单!
楚平生停止摇鼓,一指点中林萧眉心,少女的眼睛挑了挑,瘫软在地,他把人托起,轻轻一拍便跨越数丈距离,飘落到座驾旁边青石路面,赵凤雅在苏绣窗布后面瞧见,急忙下车,在老徐的帮助下将人转移进车厢。
黄瓜接住主子丢来的拨浪鼓,看看手牵徐渭熊拾阶而上的探花郎,学着他刚才的节奏晃了晃武当山下杂货摊十文一个的小玩意儿,发现屁用没有,反赚数道愤恨目光,赶紧往后腰一插,狂追前方二人,过山门时啊得一声沉下去,很快又爬起来,消失在长阶拐角。
直到这时,童心真经的效果方才消失,趴在石阶上的道姑纷纷起身,看着吴灵素的无头尸体不知该做些什么。
徐凤年很开心,很兴奋,李义山要他见机行事,最好激化林青和朝廷的矛盾,如今略施小计,林青便落入他的圈套,剑斩御赐石碑,砍了一位王爷的头,赵家知道这里发生的事,还能像对陵州城发生的事那样不闻不问假装不知道么?为了皇族威望,也要将林青碎尸万段,以儆效尤。
凤字营的人伤了一些,好在没有死人,对比收获,这点损失可以接受。
李玉斧搞不懂,林青把吴灵素杀了,平安救下林萧,还继续登山做什么?徐凤年担心小雀儿的安危,吩咐宁峨眉统计战损,照顾伤员,他与戴上帏帽的李淳罡前往青羊宫。
……
吴灵素封爵清城王,又立神绡派,附近山民尊称老神仙,可这青羊宫的香火实在一般,比龙虎山远远不如,因受朝廷打压一蹶不振的武当山也比它热闹得多。不过毕竟是一位王爷的地盘,青羊宫还是很气派的,红墙黛瓦,庭院幽深,有曲水环绕,有巷道纵横,如无门徒引领,普通人硬闯青羊宫,最终结果只能是迷失方向,被一条又一条死路搞到精神崩溃。
楚平生并不意外山顶有此部署,吴灵素这个清城王其实很水,青羊宫真正的主人是吴灵素的老婆赵玉台,真实身份是北椋王妃吴素的剑侍,她嫁到清城山源于李义山的布局,一来麻痹离阳皇室,二来帮北椋守住这片安全区,万一北椋在与北莽的战斗中失利,徐骁还可率军退守雍州,将易守难攻的清城山作为新的大本营。
托黄药师的福,也托鲁妙子的福,楚平生对五行八卦,奇门遁甲之术还是有一定研究的,依循五行生克与七十二候历法规律,不一会儿便带着转到头晕恶心的黄瓜和自认为当世才女,星象历法,命理占卜无一不精也被搞得一脸茫然的徐家二郡主抵达青羊宫主殿后方种着两株银杏树的院落。
咻,秋风拂过,一片边缘发黄,中间还绿的银杏叶落在不知道谁用枯枝拼凑的小马轮廓上,盖住马头。
吱呀。
正房门从里面推开,一个穿蓝色罩衫,手提银鞘宝剑的疤面妇人走出,看到楚平生二话不说,抽剑在手,夕阳照在剑锋反耀强光,刺得人眼生疼。赵玉台瞬间劈出一十八剑,五尺剑气横九竖九,如棋路,如渔网,射向院中一男二女。
“徐渭熊果然是自作多情啊。”
楚平生单掌平推,五根手指六脉神剑,剑气轮转,将赵玉台用剑劈出的纵横剑网搅得粉碎,向前一推,六道剑气向前迸射。赵玉台忙舞宝剑抵挡,寒光森森,剑气浩荡,只退三步便将六道剑气尽数封住。至此守势用尽,一口丹田气散,宝剑叮地一声,然后是刺耳到叫人崩溃的尖啸,他竟徒手握剑,指甲刮过剑体,火星飞溅,划出一道深深的凹痕,中间锻造纹最密集处咔嚓两断,一记手刀笔直刺入她的胸口,戳碎胸骨,自后背穿出。
哗啦。
血喷了一地,
哗啦。
哗啦。
一团又一团血水在地面散开。
“大……大金刚圆满,佛门天人……”
她是上一代吴家剑冢剑侍,实力不比剑九黄差多少的女剑客,随身佩剑神霄名声不显,却并不逊色所谓的的天下十大名剑,只比后山的大凉龙雀低一等,在真气灌注的情况下硬是被敌人以手刀斩断,可知对手肉身之力强大到什么水平。
“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