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平生抽出手刀,甩掉上面的鲜血,流风一卷就像被水冲洗过,滴红不染。
赵玉台直挺挺倒下去,死不瞑目,手里紧紧抓着半截神霄。她接到了李义山的矛隼传书,知道北椋徐家惹到一个十分强大的魔头,可她怎么也没想到,魔头来到名义上与北椋王、靖安王毫无瓜葛的清城山,吴灵素把人送去不够,竟还杀上青羊宫,破了太霄阵,送她归西。
第717章 落毛的世子不如鸡
“认识她吗?”
楚平生五指一扣,徐渭熊横飞数尺,来到他的身边,两腿一软,瘫坐在地,傻傻看着对面没了生机的赵玉台,她名义上的姨娘,打小没正眼看过她的姨娘。
“去死吧你。”
一个小女孩儿自门后冲出,持剑捅他后腰,楚平生随手一拂,人横飞出去,撞中廊下大红色顶梁柱,撞断一条腿,满脸痛苦不断打滚。后面站的黄瓜大喊一声小心,凭借小女孩儿掩护,一点银光射向楚平生咽喉,被他食指轻点,定格在距离皮肉不足半寸的位置,抬手虚抓,由门后摄出第三人,竟是多日未见的亡国公主姜泥。
“咦,你怎么在这儿?”
姜泥仰头瞪眼,狠咬贝齿,满脸仇恨盯着他,看得出不打算回答这个问题。
“随便了。”
楚平生把这跟自己的公主丫鬟比颜值身材差了一大截的亡国公主朝银杏树下一丢,不管她摔成什么样子,爬不爬得起,径直走入正房,绕过绘有吴家剑冢图案的屏风,从后门到落满桂黄的后院,由后院外面青竹夹道的羊肠小径,歪歪扭扭拐进天尊峰东峰,走过黄瓜不敢往下看,三步一停,两丈一喘息的铁索桥,来到西峰剑阁,取走台上供奉的大凉龙雀。
徐渭熊反应十分激烈,被他狠狠教训一番,又给黄瓜踹得右脸肿成猪头,才心若死灰,人如死狗,游魂一般跟在二人身后,离开剑阁,返回青羊宫。
……
楚平生离开青羊宫一段时间后,李淳罡与徐凤年来到山上,本来二人无法穿过太霄阵,被弯弯曲曲的小院深巷整得五迷三道,难辨东西,正巧山下摆阵的道姑见吴灵素身亡,不知如何是好,上山找掌门夫人求教,李淳罡将人制住逼做向导,左绕右绕,终于抵达青羊宫主殿。经旁边的抄手游廊进入后院,徐凤年只一眼便愣住了,许久不见的亡国公主姜泥在轻轻按压他以为落入吴灵素手中凶多吉少的小雀儿的身体,询问哪里疼。
“小泥人?!”
姜泥扭脸一看,喜出望外,丢了小雀儿奔到徐凤年身边:“你怎么来了?”
“林青呢?”
“去后山了。”
李淳罡扭住道姑胳膊的手松开,把人向前一推,摄起闪烁银光的楚国神符,隐藏在青色帷布下的眼绽出异样神采。
“去后山了?他去后山做什么?”
徐凤年看见道姑呆望门口女尸,从他的角度看去,侧脸有些熟悉,右脸的疤痕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便往前走了两步,避光再看,眼里的慌张盛如井喷。
“姑姑?姑姑!”
他扑过去的样子吓了姜泥一跳。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姑姑为什么在这里?”
吴家剑冢每一代入世剑冠身边皆有一位喂剑养剑的剑侍,当年他娘吴素身边的剑侍就是眼前没了气息的中年女子赵玉台,小时候因畏惧她脸上的疤痕出言不逊,向来和善的吴素把他狠狠地教训了一顿,道出赵玉台面部伤疤是为保护自己为魔头所伤,从那儿以后徐凤年就不怕她了,每次见面都亲切地喊姑姑。
吴素死后不久,赵玉台不见了,他以为是回吴家剑冢了,没想到一别十年在这里遇见,让他难以接受的是,人刚死。
“谁杀的?”
姜泥:“……”
“我问你谁杀的?”
“林……林青。”
徐凤年其实想到了这个答案,但他不敢接受,因为引林青上清城山,要借刀杀人对付吴灵素的聪明人正是他自己。楚平生被他摆了一道,他自己何尝不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害死赵玉台?
“姑姑怎么在这里?她怎么在青羊宫?吴灵素你这个混蛋!”
被他和李淳罡劫持过来的道姑说道:“掌门夫人是你姑姑?”
“你说什么?掌门夫人?”
道姑迎着徐凤年受伤野兽般的扭曲面孔说道:“方才在山下,我们使用的神霄剑阵便是掌门夫人所创。”
赵玉台来自吴家剑冢,剑术造诣极高,帮神绡派完善神霄剑阵不是难事。
姜泥想起赵玉台把被官兵追杀的她和受伤的曹长卿带来清城山后,利用矛隼收发信件的画面,那只白色矛隼她在北椋王府见过,徐凤年说是李义山所饲,同他的六年凤一样名贵。
“如果我没猜错,你姑姑应该与军师有联络。”
与李义山有联络?徐骁知道赵玉台在清城山?赵玉台又是吴灵素的老婆,小雀儿未如山贼说得那样,成为吴灵素采阴补阳的炉鼎,说明什么?吴灵素是他姑父,清城山并不是如外界所言,是离阳赵家按在雍州的一颗钉子,用来监视北椋,恰恰相反,吴灵素是徐家亲戚,清城山是北椋的后花园。今天的事是他自作聪明引狼入室,害死自己的姑姑和姑父。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
徐凤年眼珠乱晃,嘴唇颤抖,精神濒临崩溃。林青在陵州城各种折磨徐家,但对他来讲,亲近人士只死去一个剑九黄,青鸟、红薯、徐渭熊处境不妙,终究活着,赵玉台的境遇完全不同,她和吴灵素的下场皆是他执棋落子所致。这一切都是他的责任,命山匪绑架林萧时,心里想的就是利用林青踏平清城山,如今阴谋得逞,蓦然回首,竟是一个天大的乌龙。
踏,踏,踏。
呲,呲,呲。
堂屋后面传来脚步声,楚平生半牵半拽,把一身伤的徐渭熊拖到门槛外面,鹿皮项圈下面的铃铛掉了一个,在她白嫩的颈上勒出深刻血印,右脸肿得老高,左眼乌青一团,如果不是熟人,很难一眼认出。黄瓜亦步亦趋地跟着,怀里抱着一个上窄下宽,表面刻有铭文的檀木剑匣。
“你居然跟来青羊宫?徐凤年,你该不会是忌惮清城王的名头,不想同朝廷翻脸,利用我捣毁淫窟,帮你救那亡国公主吧?”楚平生笑眯眯看着因害死自己姑姑姑父陷入自责的北椋世子。
“林……青!”
徐凤年将一腔怨恨撒向楚平生,白衣鼓荡,须发乱飞,额心金光闪耀,抽出绣冬春雷双刀,习自李淳罡的两袖青蛇使出,刀气宛如活物,游弋推进。楚平生弃绳张手,黄瓜怀里的檀木剑匣打开,一把剑身流淌银光,清澈照亮,直若秋水的宝剑入手,李淳罡见他用剑,道声不好,神符在手向前一拨,一剑仙人跪,旋转剑气带着惊天杀意笼罩庭院,银杏树落叶如雨,风掀起枯枝摆成的小马,爆成粉末。
楚平生左手持剑,写意一挥,剑尖吐露半尺青虹,柔若无骨,左右蛇形,将徐凤年的刀气拨开,剑尖直抵咽喉。右手如握青玉,剑芒料峭,吱吱作响,与李淳罡的螺旋剑气相互抵消,伴着一道吹起徐渭熊散发,吹得黄瓜两手压裙,神霄断剑飞射雕梁的狂风,青玉与螺旋尽消,楚平生手掌一合,握住神符。
神符在他手里跳,大凉龙雀也在他手里跳,跳了几息,一道让人如堕炼狱的魔气冲天而起,神符不跳了,大凉龙雀也不跳了。
咄!
姜泥只觉眼前一花,右边垂发扬了扬,回头看去,发现神符连破三根顶梁柱,震碎走廊拐角浮雕雀替,斜入横檐。
武当山一次,青羊宫两次,三次缴获神符的机会,他皆不屑取。
徐凤年直勾勾地望着几乎顶着咽喉皮肤的长剑,感觉有些眼熟,用嘶哑的声音问道:“这是什么剑?”
楚平生假意不知,黄瓜也陪他演戏,抱着剑匣上前,把铭文呈至眼下。
“大凉,龙雀?听着有点耳熟。”
对徐凤年来讲,这把剑何止有点耳熟,那就是他娘的佩剑。
“还给我!”
楚平生一脚过去把他踹飞,撞碎院中便道左侧飘着落叶的陶瓮,水当头浇下,白袍湿透,银杏叶紧贴头皮,嘴角一线殷红拉长。姜泥叫着他的名字扑过去,哪有一点对待亡国屠族仇人的样子,把徐凤年扶起来,手在后面摸了把,移到眼前一看,都是血,急得泪水在眼眶打转。
“我废了那么多所谓的名剑,好不容易瞧上一把,给你?徐凤年,你是在说笑话吗?”
黄瓜看着赔了姑姑又失传家宝的徐凤年,只觉无比解气,徐骁动辄杀人灭口,想当年赵礼驾崩,全国哀悼期间,徐凤年为了立纨绔子弟的人设在黄鹤楼载歌载舞,徐骁舍不得惩罚儿子,一口气砍了乐坊两百多口的脑袋。不客气地讲,那为徐凤年服务的两百多乐师舞者都是被他害死的,此后照旧我行我素,不觉常人命贵,如今聪明反被聪明误,害死赵玉台夫妇,知道后悔了?难受了?
“公子,我记得大凉龙雀好像是北椋王妃生前的佩剑。”
“咦,这可是意外之喜。”楚平生提起绳子,大凉龙雀横在徐渭熊颈前,斜对夕阳道:“北椋王妃的佩剑为什么出现在青羊宫?难不成清城王这个淫棍给徐骁那死瘸子戴了顶绿帽子?吴素表面是无数北椋人称道的王妃,实际一肚子男盗女娼,暗中与吴灵素合籍双修,共参房中术?吴素,吴灵素,俩人的名字还挺有缘的,大凉龙雀莫非是他们的偷情信物?”
若是不知赵玉台身份的人,做出这样的逻辑判断很正常,话落在徐凤年耳朵里,却如一记重锤,喉头蠕动,喷出大口鲜血,李淳罡赶紧跳到北椋世子身后,提掌轻推,护住心脉,以防走火入魔。
姜泥站起来说道:“你龌龊,那是徐凤年的姑姑,王妃生前剑侍,吴灵素是他的姑父。”
“我龌龊?吴灵素是远近闻名的淫魔,最喜欢抓小姑娘上山采阴补阳,林萧落到神绡派手里凶多吉少,清白不保,这可是徐凤年告诉我的,也是他让宁峨眉说爱莫能助,救人只能靠我自己,怎么就变成他家亲戚了呢?”
他越说,徐凤年的脸越难看,血像不要钱一样往外吐,李淳罡只能剑指向上,在脑后一点,封闭徐凤年的听觉,以免心情激动,加重伤势。
“原来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世子殿下,你这情报工作不行啊。”楚平生把大凉龙雀丢给黄瓜,看着她小心翼翼收进紫檀剑匣,拎起绳,牵着才女徐渭熊,足踏满地银杏叶朝前院走去。
姜泥鼓起勇气说道:“把大凉龙雀留下。”
第718章 我的狗都有舔狗了
楚平生理都没理她,抱着剑匣的黄瓜驻足回眸,满脸嫌弃丢下一句“脑子有病”,小脚蹬地,急追主子,过抄手游廊的石阶哎呀一声,给柱子绊个趔趄,万幸没有趴地上,嘴里嘟囔着还好还好,拍拍剑匣,抱剑快走。
姜泥恨极了没用的自己,一点帮不上徐凤年的忙,林青杀不了,大凉龙雀夺不回,只能在一边干着急。曹长卿离开前教给她的武功只是一些粗浅剑术,对林青不构成任何威胁。
楚平生带着徐渭熊、黄瓜回到山脚,什么都没说,先后上车,吩咐老徐驾车离开。宁峨眉和李玉斧不知道上面发生何事,他们也不敢拦,眼睁睁瞧着北椋世子的豪车慢悠悠离开,一点一点没入夕阳的余晖中。
直到天黑,李淳罡才赶到山脚通知他们原地扎营,今日在清城山过夜。徐凤年经过救治,身体已是无碍,精神有点差,还在为害死姑姑姑父的事自责,好在有口口声声希望他死,一举一动盼着他好的亡国公主以自身遭遇开导,最终调整好心态,选择以大局为重,继续前往青州。
第二天一早,他让凤字营的人把摔断一条腿的小雀儿送回北椋,带着决心不在青羊宫等曹长卿,要跟他同行的姜泥踏上行程,前往青州。
……
青州。
靖安王府。
身穿明黄色龙袍的赵衡坐在雕刻精美的阴沉木短榻上,天光照破薄纱,照得他手里的蜜蜡佛珠脂润流光,贵气逼人,贴身条案放一张纤维均匀,纹理细腻的松江纸,纸上有画,画中人是个青衫书生,腰悬长剑,手握经卷,墙角垂下树枝梅,花开正盛。条案那边是燃着沉香的铜炉,四角有龙,龙嘴吐雾,亮如银絮,袅袅腾空。
赵衡微闭双眼,念诵在诸多佛经中比较偏门的《佛说十王经》,自有一股属于王公贵胄的气定神闲与惯经风浪,见过大场面的处变不惊。以他差一点就坐上皇位,成就离阳至尊的人生履历,有此气场倒也正常。
靖安王世子赵站在堂前,不敢出声搅扰,打呵欠都要用力捂住嘴巴。看他头顶金冠,两鬓干净整齐,阔额高鼻,称得上一表人才,只是黑眼圈有点重,不知是昨晚眠花宿柳不舍春宵,还是得知那位大闹北椋的林探花离开雍州,进入青州地界坐卧难安,厌食少觉,亏了身子。
他身边还站着一个身穿白色儒袍的青年,后背挺得笔直,脸上看不见一丝急躁,一刻钟前什么样,现在还什么样,赵佩服的很。
哗啦啦。
赵衡念完一段经文,把蜜蜡佛珠放到身边条案,缓缓睁眼,对上儿子满是不耐烦的脸,又看看旁边一副读书人打扮的男子。
“听儿说,你是上阴学宫的人?姓赵?”
“是,赵楷见过靖安王。”身穿白色儒袍的男子恭敬一礼,大袖及地。
“儿说你来见本王是有策要献?”
“正是。”
赵衡说道:“说说吧。”
“学生听说林家余孽林青已经离开雍州,同徐凤年一前一后往青州来,如今已到春神湖畔。”
“你消息很灵通啊。”
赵楷诚恳说道:“如果没有几分实力,赵楷又怎敢入府献策?”
“说说吧。”
“靖安王入主青州已有二十年,近些日子方才全面掌控局势,携青州水师之威,震慑北椋,学生斗胆问一句,王爷真的认为以青州之兵力,可以挡住北椋三十万铁骑吗?”
赵衡将绣有云纹的袖子往上翻了翻,两眼半眯半睁,不置可否地。
赵楷继续说道:“学生还听说,北椋王徐骁离开陵州前往太安,若一切顺利,此时已经抵达郾城了吧,王爷觉得他去面圣是为什么?”
“请兵求援?”
“王爷说笑了,朝廷巴不得见到北椋实力受损,林青与麒麟真人杀袁左宗,叶熙真,废陈芝豹、姚简,张宰辅正好以此为借口,往北椋军中掺沙子。徐骁若是请兵求援,岂不正中张宰辅下怀?”
“那要你说,徐骁去太安面圣是为什么?”
“为了世袭罔替的诏书。”赵楷目光炯炯看着榻上缓睁双目的男人:“当年徐骁东征西讨军功显赫,先帝只是口头应承,后来刻意淡化此事,徐骁嘴上不说,却一直暗中谋划,要让徐凤年接他的班,如今王爷与林家结怨,徐凤年引林青南下,若襄樊城如陵州一般遭劫,朝廷如何面对?麒麟真人乃北莽国师,若说动女帝兴兵北疆,又当如何应对?”
“你的意思是,徐骁是在把林青当棋子用?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没错。”
赵插言道:“我青州兵强马壮,二十年如一日,操练不辍,还怕一个小小林探花?麒麟真人敢来襄樊城撒野,那就留下来别走了。”
“世子,你猜麒麟真人为何有胆量进入离阳腹地生事?”
“为什么?”
“据我所知,麒麟真人身负一气化三清的上乘道术,炼有三大分身,就算这三大分身皆被击杀,本尊不灭,便是无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