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君,却是主君。
这一点变化虽然微妙,可却也是人心的显现。
“这话在理,是得快点!”
陈大闻言,赶忙脚步。
与别处不同,给官家干活儿,竟还有吃食、银钱!
甚至就连这干活的铁锹,也是城中工坊融了那些蛮族兵器,加急赶工出来,免费发给他们的。
这可是他们过去闻所未闻的稀罕事情。
要是这样还不能让他们为之卖命,那他们还是人吗?
陈大与那些懒汉不同,他是有羞耻心的。
旁人对他好,不数倍报之。
总觉得心中有愧。
而君侯不但予他衣食、住所,更有如今的活命之恩。
如此厚恩,就算是让他舍命相报,他也不觉得亏了。
只可惜他命不好,没有修行的天赋。
拿不动刀枪,上不得阵前,否则定会舍去性命,替君侯奋勇杀敌。
所以在听到身边老丈看著那些以白布殓在道旁的将士尸体,唏嘘感慨道。
“多好的儿郎啊,就这么死了……”
“太可惜了!”
陈大忍不住反驳道。
“可惜什么?”
“能为君侯尽忠!马革裹尸,乃大丈夫毕生之荣耀!”
“我想死,还没这个机会呢!”
这已经不是陈大第一次这么说了。
老丈之前以为他这个是隔空拍君侯的马屁,为此还嘲笑过几次。
可听得多了,才发现这贼鸟厮是认真的。
此刻再听他说出这话,老丈不禁摇头叹息,低声道。
“为什么要死?活著,不好吗?”
或许年轻的时候,他也曾轻视生死过。
可随著年岁的渐长,才知这活著,比什么都重要。
只是他这话说完,不等陈大再次反驳,一道曾经熟悉、如今却是有些陌生的声音,忽然接过话头。
“总得要有人死,他们不死,你们就得死……”
听到这话,老丈怔愣自语。
“所以他们是为我们而死的?”
这话说完,他才霍然抬首,望向身前那道身披甲胄的身影。
“三郎!”
这一身甲胄,配上腰间按著的镇辽刀。
若不是那张憨厚的面容太过熟悉,老丈差点没认出来。
韩昭,也就是韩三郎。
看著老丈这副震惊、错愕的模样,轻笑道。
“怎么?这才月余不见,就不认得了?”
确实有点不敢认。
回想起当初几人在一起时,韩三郎木讷老实、胆小怕事的模样,再看此时那双锐利的眉眼。
这变化实在太大了!
说句脱胎换骨也不为过。
老丈闻言,讷讷尴尬一笑。
一时间竟不知道如何回话。
韩昭也不再逗弄他,转而看向一旁的陈大。
只见平日里常把‘三郎’挂在嘴边,逢人就炫耀的他,此时却是有些畏缩、局促。
直到见韩昭看向自己,才讪笑著打了个招呼。
“三……三郎……”
说著,看著韩昭这身明显不是寻常士卒的甲胄,赶忙改口道。
“韩军候!”
短短月余不见,昔日城头杂役已经是统领五百人的曲军候!
这等际遇,在他们这些寻常百姓眼中,已经可以称得上一声传奇。
可听到陈大这声‘军候’的韩昭,眸光却是微不可查的一黯。
升得快,其实与他恰好姓韩关系并不大。
而是因为死的人太多。
伍长死了,活下来的人,自然也就成了伍长。
什长死了,剩下的那个就是什长。
以此类推,他如今的曲军候之位,如何得来,不问可知。
想到那宛如炼狱的九日血战,韩昭下意识按住了腰间的把柄。
可当看到陈大眼中的畏惧,他还是露出了习惯性的憨厚笑容。
“陈哥见外了,还是叫三郎吧,我听得自在。”
只是有些东西变了就是变了,韩昭再是如何表现,也无法消除、掩盖这些变化。
不过故人难得相见,以后或许还会渐行渐远。
想到这里,韩昭冲着道旁的简陋茶肆,作势邀请道。
“天冷,三郎请二位喝杯热茶,如何?”
两人捏著手中的铁锹,表情犹豫。
韩昭见状,笑道。
“放心吧,不差这一会儿。”
这天寒地冻的。
城外那些堆积成山的蛮族尸体,一时半会儿地也清理不完。
按君侯的说法,让他们干这些。
无非是寻个由头给他们发些钱粮罢了。
至于更深的缘由,韩昭一时也没能想透。
不过这些暂时不重要,他只知道这喝杯茶水的工夫,耽误不了多大的事情,这就够了。
陈大表情有些挣扎,显然是既想跟三郎亲近一二,又怕耽误了自己向君侯尽忠。
还是身边的老丈扯了他一把,他才咬牙道。
“便饮一杯!”
三人落座。
韩昭的甲胄铿锵声,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
却没有多少真正的害怕之意。
反倒是用崇敬的姿态,向他拱手示意。
韩昭歉意一笑,“叨扰了。”
君侯说过,有些东西既然是用血肉换来的,就不能轻易舍弃,更要倍加珍惜。
念头倏忽转过,韩昭下意识挺拔了身形。
一旁的老丈见状,忍不住感慨道。
“三郎,真的是不一样了……”
韩昭轻笑一声,不置可否。
在点了三俩佐食的糕点后,亲自替二人奉上热茶,以茶代酒道。
“过去承蒙二位照拂,三郎铭感五内、感激不尽!”
韩昭之前体弱,当初北上途中,感染了风寒。
若不是二人照顾,身死倒不至于,却也肯定要遭大罪。
至于其它的照拂,韩昭就不细提了。
总之,这一切他都记得。
而看著韩昭浑不在意地将滚烫热茶一饮而尽,两人嘴角抽动了一下。
低头望著身前的茶盏,饮也不是,不饮也不是。
好在韩昭适时看出了他们的窘迫,又是一番玩笑后,这才打破了尴尬。
而这时,陈大终于忍不住问道。
“之前不是听说你入了六扇门吗?”
“怎么这一转眼……”
韩昭闻言,怔愣了一下,随即也是忍不住失笑一声。
“怎么?现在这一身甲,不比在六扇门威风?”
陈大讷讷一笑。
‘可老子之前一直在吹你在六扇门如何如何啊!’
‘你这突然来这一出,以后老子想吹都不知道该如何下嘴了……’
韩昭自然不知道陈大心中所想。
可他还是将这段时日以来的经历,讲述了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