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偏偏镇辽军这一场有关兵权的交接与传承,却是没有生出任何的波澜。
平静到近乎诡异。
没有流血、没有争斗,甚至没有什么太多的利益算计与交换。
这一切就这么静悄悄地完成了。
仿佛一夜之间上到那些核心将领,下到底下的普通士卒,全都认定了冠军侯、定北将军韩绍成为镇辽军新主的事实。
至于说朝廷同不同意,这重要吗?
这么多年来,草原蛮族南下入寇,屠戮他们幽州生民的时候,朝廷在哪里?
幽州苦寒,每逢大灾,冻死、饿死无数人的时候,朝廷在哪里?
幽州士子、武人好不容易走出幽州,饱受排挤、打压的时候,朝廷又在哪里!
而既然朝廷看不到幽州人的苦与难,管不了幽州人的死与活,他们又何必去管他妈的狗屁朝廷!
去他妈的!
幽州自有幽州的规矩!
在这片贫瘠土地上流尽了无数血与泪的二十万镇辽军,更是如此!
过去大将军带著他们抵御住了草原蛮族的南下入寇。
让他们活,让他们的家人活。
那他们便奉大将军为主!
现在大将军自认老了、倦了,想让自己女婿接掌镇辽军,他们也认!
更遑论这位镇辽新主并非什么酒囊饭袋、中看不中的绣花枕头。
他是勇冠三军的冠军侯!
是敢以三百残军横扫草原、马踏蛮族王廷的无敌战将!
是以一己之力斩杀蛮族九大真仙、阵斩始毕可汗的无双战神!
有著这一场场足以被称为传奇的战绩与功勋加持,只要脑子没问题、不是心怀叵测之辈,对于韩绍执掌镇辽军只会欢欣鼓舞。
当然真正让他们兴奋的还不只是这个。
或者说已经没有心思再关心镇辽军易主这件事本身。
因为就在那位冠军侯确定执掌镇辽军的次日,冠军侯府中便传出了明确的消息。
冠军侯要举兵北伐!
他要一战彻底扫灭北境乌丸最后的力量,让那些蛮族从此再也无力南下入寇! 听到这则振奋人心的消息,不止是军中将士瞬间军心汇聚一处,战意冲霄。
城中的百姓也是奔走相告、激动不已。
只是就在这阖城沸腾的时候,一辆稀疏寻常的马车往城外悠悠驶去。
“岳父何去之急?”
正掀开车帘,望向城中那些百姓的公孙度,听到韩绍话中的挽留之意,轻笑一声,放下车帘。
“留之无用,不如去之。”
韩绍道。
“岳父正当壮年,何言无用?”
“更何况我此次出征,正是需要岳父替我抵定后方之时……”
韩绍这话尚未说完,便被公孙度挥手打断。
“行了,这些糊弄人的话,就不用说了。”
眼下韩绍麾下强者不少。
颜术和那个青丘涂山一族的狐妖就不说了,皆是八境修为。
在这之下,中行固、李靖四将这些人如今的修为已经是不弱于他。
又哪里还需要旁人替他抵定后方?
说到这里,公孙度深深地看著韩绍,忽然感叹道。
“你确实比为父出色。”
在执掌镇辽军后,随即就放出了即将北伐的消息。
不但转移了所有人的注意力,也因此安抚、聚拢了人心。
公孙度虽然没有听说过什么类似‘转移内部矛盾’的话,但意思却是懂的。
很显然,自己这好女婿怕是早就做好了接手镇辽军的准备。
公孙度心中失笑,却并不恼怒。
“如今镇辽军也给你了,为父这里应该没有被你觊觎的宝贝了吧?”
卸甲之后的公孙度,似乎变了个人。
越发喜欢开玩笑了。
韩绍闻言,也是忍不住笑了笑。
可随即他便摇头道。
“有啊。”
说完,在公孙度讶异不解的目光中,笑道。
“岳父可是忘了,去岁大概也是这个时候咱们翁婿做过一番约定?”
公孙度闻言,仔细回忆了一下。
这才想起来,那一日始毕在自己面前耀武扬威。
这小子便与自己约定。
来日,必将以始毕首级为聘,向他求娶木兰。
却不曾想当初那句自己只以为是戏言的话,这才过了短短一年,便一语成谶。
望著韩绍顺势取出的九个盒龛,公孙度先是失笑,将之一一打开。
里面存放的正是始毕九颗首级。
公孙度打量了一阵,他本以为自己会畅快大笑,可实际上却是只露出几分带著怅然与唏嘘的表情。
“这疯狗也算是一代枭雄了……”
围绕著这片幽州与草原的广袤地界,他与始毕算是斗了一辈子了。
如今这条疯狗安安静静地躺在这九个方寸小盒之中。
而自己也被其打散了心气,黯然谢幕。
这谁赢谁输,谁又说得清楚?
公孙度感慨一声,挥手盖上了盒子。
随后看著韩绍笑道。
“聘礼,为父收到了。”
“嫁妆,为父也提前给了。”
“你准备何时迎木兰过门?”
说完,似是又想起了什么,有些皱眉地看著韩绍,道。
“还有……姜家的那女娃娃,你准备如何处置?”
若是韩绍不成器,是个无能之辈。
没什么好说的。
要么娶自己女儿,将那姜家女纳为妾室。
要么滚蛋!
可现在却是有些麻烦了。
公孙度也有些头疼。
韩绍闻言,带著几分小心道。
“待此战过后,我想以此开疆拓土之功,向神都求一道旨意……”
公孙度闻言,虎目一瞪。
“荒谬!自古一夫一妻,诸侯、帝王皆如此!”
“你不要脸,太康那老东西还要脸呢!怎么可能下这旨意?”
韩绍闻言,很想说上一句规矩是人定的,也是用来打破的。
可看著公孙度的脸色,还是息了跟他抬杠的心思。
转而道。
“不是可以兼祧吗?”
所谓兼祧,也就是在宗法制度下,一个男子同时继承两家宗祧。
公孙度闻言一愣,随即有些古怪地瞥了他一眼。
“为父记得你家香火单薄,皆是一脉单传,你父亲也没有血亲兄弟吧?”
韩绍挑了挑眉眼,正色道。
“这个可以有。”
听韩绍这个‘可以有’,公孙度差点岔气,一张老脸憋得通红。
不为自己,而是替自己那个早已故去,素未蒙面的亲家。
‘这孽子!’
这一刻,他终于体会到公孙峙面对自己这个好大儿的感受了。
可细细思索之下,却又不承认这确实是个不是法子的法子。
毕竟那姜家女娃据说其修行天赋也很是了不得,如今深受李文静那老匹夫宠爱,大有将之视作衣钵传人的意思。
真要是委屈她做妾室,不说韩绍这小子能不能接受。
李文静那老匹夫怕是就要跳脚。
想到这里,公孙度有些头大如斗,没好气道。
“你真舍得将这莫大的功勋,用在这儿女情长之上?”
韩绍神色认真。
“大丈夫劳碌奔波,岂不就为了一个家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