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过一个故事,有个僧人,养了一只猛虎,他把这猛虎当做猫儿去压制,只是给它吃素,这猛虎虽然强大,却又极为温顺,有一日,他溜了鼻血,觉得在地上脏污可恶,就用脚尖指着,让猛虎舔舐了这血。”
“可是不曾想到,这样的猛虎知道了血肉的味道,于是日思夜想,一开始还可以蛰伏爪牙忍受,但是终究有一日再也无法容忍每日吃草吃菜的生活,有一日把那僧人扑倒吃了。”
“于是回归山林之中,虎啸天下。”
“先生觉得,这故事说的是什么?”
元执缄默,回答:“我亦不知道。”
李观一摇了摇头,道:“百姓,就是猛虎。”
“这天下百姓有强大力量,但是却只是被拘束起来了,我无法违逆这天下和时代的局限,但是我想要让这沉睡的猛虎,知道血肉的滋味和鲜美。”
元执已经窥见了些截然不同的味道了,觉得自己的嗓子都有些干涩了,觉得心脏的跳动飞快,几乎不属于自己似的,他看到那少年将军落下一子,李观一继续道:
“所谓世家,是资源,是文武,官员,垄断。”
“我要把土地和资源分给百姓,然后打破世家的学识官员垄断,把这些都还给天下,就如同猛虎吃了第一口血,百姓会知道拥有自己的土地和资源是什么样的,知道可以学习文武的未来。”
“猛虎会逐渐苏醒,一代人苏醒不来,那就下一代。”
元执看着这纵横的棋盘,仿佛看到了这千年天下的规则,层层叠叠累加上来的,百姓,世家,壁垒森严的巨大的堡垒,然后却忽然崩碎了似的。
“如是,哪怕是我失败了,可是,先生,你知道吗?”
“他们,这一头猛虎,已吃过了肉!”
元执抬起头,看着那少年人端坐在那里,目光沉静,可是那目光里面,却分明有着一种炽烈如火般的情绪。
少年将军道:“吃过肉的猛虎,不会容忍自己重新回到那个局面,百姓也如此,这样的话,纵我身亡,天下也会如同波涛汹涌,不断朝着未来前行……”
“这样的变化不会很快,但是力量却庞大。”
“因为那就是万民之愿。”
“终有一日,可以抵达我等眼中的盛世。”
元执这样的人,自然可以看到那一幕代表的画面是什么,是何等的波澜壮阔,但是他也可以明白,第一个走出这一步的人,将要面临何等巨大的压力和阻碍。
陈国和应国不敢违逆八百年的赤帝余威而对江南出兵。
眼前这少年描绘的梦境,要面对的何止是那八百年的余威?
元执想着自己的经历和所见所闻,心中有向往和渴望,却还是给出了一个谋士该给出的冷静的建议,道:“可是,您要和天下为敌。”
李观一强调道:“是和天下世家为敌。”
他看着元执,洒脱笑道:“罢了,那就是和天下为敌吧,我也不纠正你了。”
顿了顿,自有轻蔑和豪气,道:“那又如何?!”
少年将军落下一子,从容地道:“道门说,吾有三宝,一曰慈,二曰俭,三曰不敢为天下先;可是我已是将军了,俭不一定,却也一定很抠门。”
“最后一个,不敢为天下先,也要打破了。”
“难怪祖老一开始不肯收我为弟子。”
“听闻学宫夫子,有教无类,我今当前去,看看学宫是否还有夫子之豪言。”
“今日去,当请学宫出世,而非诸子百家!”
“哈哈,先生,你输了!今日内政,不归我处理了!”
李观一下赢了棋,大笑,然后又看着那失神的贫寒谋士,他呼唤道:“先生?”
“先生。”
“先生!”
连续呼唤了好几声,元执才恍惚抬起头,看到那年轻的将军笑着对自己伸出手,温和道:“虽然是我这样,要和天下为敌的狂徒,若是失败,则必身败名裂的人,但是,这一路上,可要和我同行?”
元执嘴唇动了动,他已经不再是一开始被那种待遇打中的人了。
但是他只是恍恍惚惚,感知到自己大礼拜下,如此回答道:
“为主公之志,愿效犬马之劳。”
“死,不回转!”
年轻的谋士从容笑起来,回答自己的愿望:
“我会随在您的身后。”
“您若身死,元执,必不苟活于世!”
第224章 天下英雄谁敌手!
元执所言,确实没有丝毫的虚假,他感觉到自己的血脉都似乎要燃烧起来,他忽然就明白了那样的一句话,什么是【提携玉龙为君死】,此刻炽烈的梦境如同火焰一般燃烧开来。
那边的少年将军却只是伸出手一下把年轻的谋士拉起来。
“你在说什么胡话?”
“若是我死了,你也傻乎乎地抹了脖子,那天下人,不知道李观一,不知道麒麟军,不知道我们宵衣旰食,八月之间驰骋两万里,不知道我们的决意。”
“我倒是觉得你该活下去。”
“况且,我也未必要倒下去,搞不好,我成了呢?”
李观一舔了舔舌头,打算搞一个大的,他拍了拍元执的肩膀,元执沉静下来,他道:“既如此,只是江南一地的情况,以我的才学,耗费时间,也可以慢慢推行。”
“但是若是主公欲要鲸吞天下,撕裂一个口子,请允我举荐数人,一者,文灵均,此人王佐之才,又通晓诸世家之大势,能够做出最契合我等的判断;而后是王通夫子门下三位。”
“那三位,长于内政,律法,决断。”
“此四人者,器范忠肃,识具明允,才称王佐,望乃时英。”
“乃有霸国之才器。”
“其余诸人,有才情者,我都会写下一个名单,主公你去学宫的时候,切记切记,一定把他们带来。”
“另外,还有一个人。”
元执似乎是想起来了,禀报道:
“那人叫做文鹤,西域人士,其他的人,主公若是未曾收其心,那就可以后撤,倒是也不必急于一时半会儿的,但是文鹤……他要是不同意,主公你可以当场把他打昏了拖走。”
“这个人留在其他人那里的话,一定会破坏主公你的计策。”
李观一一一都记了下来,然后自去做其他诸事,自去修武。
他只能尽全力做到这个时代,自己能做到的极限。
而他需要的,是更强横的个人武功,以及,需要前去江湖,去学宫,从学宫这个隐蔽于世外的地方拉一批学子出来,支撑起偌大的江南,然后培育新一代的人才,才能真的站稳。
需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很多。
江南的春风逐渐炽烈,转而入了夏日。
麒麟军军容肃整,诸将也各自有风采。
而此刻中州之地,已经有一行百人,乃以古代敕封诸侯的规格,浩浩荡荡地朝着江南之地前行,只是这些事情还没能够在第一时间传递到江南一片。
而在麒麟军习武练兵的地方,剑狂慕容龙图看着那少年郎,终于还是感慨道:“如此的气度,已不像是一开始的模样了啊。”
司命喝了口茶,悠哉悠哉道:
“天下大才,都是一步一步,被逼出来了的。”
“要么死在路上,无人问津,要么在越来越大的压力之下,如火石迸裂,炸出火光来。”
慕容龙图注视着李观一等人,复又平和询问道:
“瑶光那孩子,是钓鲸客的女儿?”
司命点了点头,咧了咧嘴,有些古怪地回答道:
“武道传说,精气内敛,几乎是很难有后代的,钓鲸客这个家伙,在武道传说里面是最年轻的那个,风流多情,也因为自己先天无漏功体,堪称无敌的武功,长得俊雅,有一段时间于床笫之事上,颇为恣意。”
“结果就中招了,他有了个女儿。”
“那家伙在海边呆呆坐了好几个月,才接受自己有女儿的结果,可是不知道怎么想的,不肯把女儿待在身边。”
“这孩子,刚出世没几岁,就被她父亲悄悄放在世外三宗观星一脉的门口,之后多少年来,也没有怎么见过那家伙。”
“不过,就我所知的话,钓鲸客倒是会回去看望她。”
“就是瑶光年幼的时候,钓鲸客在海底摸来了拳头大小的夜明珠去给她祝生辰,易容伪装,故意装作不认识她,询问瑶光说,你的爹娘在哪里,然后那小家伙直接回答说,自己无父无母。”
“是以钓鲸客似是受到打击,心境很不痛快。”
“之后回去也只是偷偷看她,暗中保护,并不相认。”
慕容龙图道:“一如既往的别扭性子。”
司命叹了口气,咕哝了两声,道:“毕竟是他,性格固执唯我,恣意狂傲,表面冷淡,实则偏激,武功又极高,见了瑶光和观一这两个孩子,恐怕事情会多有波折,你不如……”
剑狂淡淡回答:“嗯,入江湖的时候,瑶光同行。”
司命头痛不已,他就知道剑狂的性子,根本不是避事的那种。
于是道:“若是把那家伙惹来了怎么办?”
“那家伙的话,虽然不是胡乱杀人的性子,但是也一定会震怒然后把瑶光那丫头带走的。”
剑狂淡淡道:“钓鲸客若来,自有我手中剑来和他分说。”
“至于带走。”
“天上天下,只凭老夫手中一把青锋,何处寻不得人?”
司命只觉得无言以对,钓鲸客孤儿出身,性格恣意偏激,固执无比,剑狂骄狂一生,从不对任何人解释,两个人都颇为护短,而遇到惹怒了他们的事情的时候。
一个是,我有怒气不说,就是要干死,让你死都不明白。
一个是,老子干你之前先把理由说了,再从你身上堂堂正正地碾过去。
这两个家伙本来就属于那种最为不对付的性格。
再加上李观一和瑶光的关系。
怕是要打一架了。
天下第一宗师和武道传说之间的争斗。
司命一时间不知道是该看热闹还是避开这要命的危险。
可旋即,就见剑狂饮茶,复又道:
“再说,他在瑶光年幼时候,就将她抛下了,往后岁月若是两不相认,便也罢了;若是还打算依仗父亲的身份,就要对晚辈指手画脚,此等之人,老夫只有一个字给他。”
青衫剑狂冷淡,嘴唇微动:
“滚!”
对武道传说如此态度。
司命瞠目结舌,突然觉得,这样大的事情,可能千百年来都没有一次,这件事情得要去看看,他只是一伸手,一把就把玄龟法相推开,旋即手掌抬起,一拍大腿,道:
“艹,这样有趣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