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令 第323节

  “算我一个!”

  “算我一个!!!”

  ……………………

  复又数日,李观一将麒麟军原本所部重新整合起来,这些战士们穿着甲胄,齐齐列阵,倒是不知道李观一要做什么,他们看到那位主将走上了沙土垒起来的台子上,在整阅完毕后,道:

  “诸位,还认得我么?”

  这是一年前李观一对那些麒麟军的军士们说的话。

  此刻大家皆哄然大笑,李观一并不在意,只是让大家笑罢了,方才开口,道:“去年的夏末,我们离开了镇北关,而后一路疾行,那时候,我和你们说,我要带你们回家,给你们分地。”

  “你们还记得吗?”

  麒麟军忽然肃整下来了,他们脸上的笑容顿住了,然后抬起头来,直勾勾地盯着那边的少年郎,看到自己的主将抬起手一扫,那边搬出来了好些个沉重的木箱,李观一的手按在上面,轻声道:

  “地契。”

  麒麟军战士们的呼吸沉重起来了。

  他们是失去了家乡之后,被逼迫上山的贼匪,是所谓不容于大国的乱民,是从故乡逃窜之后,不得不苟活于山间,过着如同野人生活的百姓,此刻,他们的主将即将将他们最渴望的东西重新交回他们手中。

  樊庆的呼吸有些急促起来。

  李观一沉声道:“按照先生和我商定的程序,人人皆有。”

  “然后,是我履行当年约定的时候了。”

  少年将军看着眼前这些人,看着这些和他一路走来,从最初的叛军,山贼,到了现在名动一地的麒麟军的同袍,脸上露出一种温和的笑容,伸出手:“你们可以选择自己的道路了。”

  “可以,解甲归田!”

  “也可以仍旧回来。”

  他伸出了手,金色的流光在手掌之中蔓延,最后化作了猛虎啸天战戟,旋转一周,用战戟的锋刃将猩红色的麒麟战旗裹挟起来,然后把这战戟插在了地面,任由猩红色战旗在风中翻卷。

  李观一看着眼前的人,道:

  “十日时间,十日之中,各领其地。”

  “十日之后,我在这里等着,愿意解甲归田的,将兵器和甲胄送回来,领军饷离去;愿意回来的,我就在这里,等着你们。”

  宇文天显的眸子垂下,泛起剧烈的神色。

  这一日,麒麟军战士们皆去领土地,而宇文天显却带着宇文化前去寻找了李观一,李观一似乎并不意外于这位将军的到来,只是搬出来了江南的酒,然后弄了几盘小菜,于月色下和两人共饮。

  饮酒半酣,宇文天显端着酒杯,看着月色,道:

  “一年之前的我,绝对想不到,我和你竟然会有这样,在月色下饮酒的可能。”

  李观一回答道:“所以说,世事奇妙。”

  宇文天显洒脱一笑,而后端着酒盏,道:“麒麟军分地,这个迹象一定会触及江南一地世家豪族的利益,只是,江南一带没有什么力量可以和你争锋,再加上,慕容世家本就是江南一带最大最强的世家。”

  “你的政令在此推行,虽然有阻碍,却一定可以成功。”

  李观一笑着道:“就借宇文将军你的吉言了。”

  宇文天显忽起身,端着酒盏,半跪于地,沉声道:“只是,于此时节,请允许我叔侄二人请辞。”李观一连忙搀扶,宇文天显本身境界高过李观一,这一搀竟然是没有能够搀扶动。

  宇文天显抬眸看着李观一,道:“去年的事情至于今日,我叔侄二人也在你的麾下征战,曾经的恩怨,也算是还清了,现在你已经在江南站稳了脚跟,之前的俘虏,也都送回本国。”

  “我也该要离开了。”

  “我毕竟是宇文世家的子弟,被家族培育,蒙受国恩,不能不怀抱报恩之心,李观一,此事,就请你不要拒绝了。”

  李观一有些复杂,他把宇文天显搀扶起来,倒了一杯酒,道:

  “将军的意思,观一明白了。”

  宇文化兴致缺缺。

  第二日的时候,李观一亲自将他们送到了城池门口,元执,樊庆,凌平洋,长孙无俦,雷老蒙,石达林,南宫无梦等都在,一一告别之后。

  有两匹龙马已准备好。

  宇文天显呼出一口气,他看着这些一年来朝夕相处的面孔,垂眸道:“诸位,且记住,战场之上步步杀伐,为将者,身负天下大势,百姓安危,士卒生死,不可不察。”

  李观一端来一杯酒,道:“麒麟军都是些草莽出身的汉子,我们这一年的变化,大家各自都有了擅长的地方,都是将军教导的,您要离开,观一不敢阻拦……”

  “请!”

  宇文天显端过李观一递过来的酒,毫不犹豫地饮下。

  然后翻身上马,和宇文化纵马离去了,龙马的脚力极快,极为猛,宇文化一路上极为烦闷,他也不知道,作为世家子,离开那个尽数草莽之辈的麒麟军,可以回归应国,这本来是心中极痛快的事情。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此刻心中绞痛烦闷,几乎要让他呕出来。

  他忍不住问道:“七叔,我们就要现在离开吗?”

  宇文天显缄默许久,他是非常成熟的名将,战略眼光,比起宇文化这个四重天战力,才二十八岁的年轻一代战将,强大得多,尤其是在江南许久,知道麒麟军不是坐守一地的气象,回答道:

  “李观一占据江南之地,他日,必然是要和大应争锋。”

  “呆的时间越是长,想走的时候,就越是痛苦。”

  “再继续下去的话……”

  “再不走,就真的走不了了啊,你难道不想你的父母,不想你的爷娘,不想你的兄弟姐妹和亲朋好友吗?不想着报效家国吗?”

  宇文化没话说,他只是闷着头去骑马狂奔。

  脑子里的画面一刻不停地转动,只要想到自己亲手带出来的儿郎们,在十日之后回来却发现自己这个主将不在,那该是什么情绪?他们该不会以为是自己抛弃了他们吧?

  若是自己不在,他们训练之后赢不了樊庆怎么办?

  这天下还没有平定,没有自己的话……

  宇文化只是咬牙咒骂:“那帮傻子,艹!”

  他几乎有一种,立刻转身回去麒麟军的冲动,回去,不去负责应国那一方面的战事,只是应对陈国,也算是对得住家族,但是,家族的培育,叔父宇文烈,还有父亲,爷爷的看重,如另一把刀在搅动他的心脏。

  只是一路狂奔了约莫二三百里的时候,前面渡口,却见到了一艘大船横在江上,那并非是舰队级别的战船,却也是辅助类的级别,有麒麟军的兵士在。

  宇文天显沉默,他放慢了战马的速度。

  作为一个战将,他心中终究还有一丝丝警惕,担忧李观一不肯放自己两人离开,毕竟他们两个是亲眼看到过李观一麒麟军如何起家,如何训练,甚至于知道八门金锁阵的一部分内容。

  如果是宇文天显的话,或者说宇文天显的兄长宇文烈。

  自己两人,不说灭口,也会控制起来!

  他的右手已经放在后面的兵器上,心中已经拉满了警惕,打算若是察觉不对,就要暴起杀人,就在这个时候,那边的麒麟军军士也发现了他们两人,主动行了军礼,宇文天显不动声色询问道:

  “汝等为何在此?”

  那军士笑着道:“奉大帅的命令,给两位将军送行。”

  他转身指了指那大船。

  宇文天显踏前,却见到战船之中,有两百余兵士,还有两人,更是让宇文天显面色微变,因为昏厥的两人,正是被李观一所擒拿,应国方面的两位名将。

  神将榜排名九十一的扛纛猛将孟大灏。

  以及排名七十九,有大将之风,国之重器的赵国器。

  宇文天显的神色骤然变化,抓住那麒麟军的军士,道:

  “这!!!还有什么吗?!”

  那军士双手捧着一信笺递给了宇文天显,道:“大帅让我把这信笺交给宇文将军您。”宇文天显手掌微微颤抖,打开信笺,上面的文字沉静朴实,是李观一的字迹。

  “宇文将军,见信佳。”

  “将军要离去,晚辈不敢阻拦,你我虽然为敌,但是这一年来,麒麟军多受将军的恩惠和指点,早已化敌为友,将军只是和宇文化两人离开的话,回应国之后,恐怕会为人所中伤。”

  “到时候,皇帝纵然是豪雄,心中难免有芥蒂。”

  “以您的才华,不应该被奸臣所害,这里有两百余军士,是您的麾下,询问之后,愿意随着您回归故国,又有这两位名将,一艘战船。”

  “您回去之后,大可以说,是您趁李观一不备,乃救人,夺船而去。”

  “不动明王尊,未曾败于李观一之手。”

  “愿将军,仍可以于战场之上,得偿所愿,大展宏图。”

  “他日天下,将遇将,王见王。”

  “不必留手!”

  “弟子,李观一奉上。”

  宇文天显的手掌剧烈颤抖起来。

  这位名将却忽一把抓碎了这信,猛然拔出了剑,直接横在脖子上,红着眼睛,若非宇文化一头撞上来的话,几乎要自刎,最后那一把剑坠入了地上,宇文天显颓唐坐在那里,拳锋紧握。

  最后还是徐徐松开。

  “李观一,李观一……”

  “哈哈,好一个麒麟啊,若我不曾出身宇文家,若你是我大应国的皇子,该有多好,忠义仁孝,我辈如何!”

  “我辈如何!”

  宇文天显的手掌重重砸在了地上,豪情万丈沉静如山的名将,终于颓唐:

  “我今生,终不复和江南争锋……”

  遂归于应。

  而在宇文化宇文天显回归应国的时候,十日已过去了。

  这十日里面,樊庆就如同他的从属一样,离开了麒麟军,他重新有了属于自己的田地,不是那种没有开垦的荒田,而是混合起来的。

  按照比例,有一部分丰沃土地,一部分普通级别,还有一部分随着附赠的未开肯土地,有精力的话,可以继续开垦荒田,也可以属于自己。

  樊庆等麒麟军的军士们几乎红了眼,开始哐哐哐的搞地。

  江南土地丰沃,是用连坐稻,一年两熟,五月中下旬开始插种早稻秧,七月下旬收割早稻,此刻虽然迟了些,却还赶得上,然后想着修筑自己的屋子,每日虽然疲惫,却又有一种舒服的感觉。

  躺在床铺上,想着稻也在阳光下成长,心里面说不出地开心。

  想着,娘亲若是也在的话,爹也在,多好?

  樊庆这样的汉子,都忍不住鼻子发酸,一晃眼,十天就过去了,樊庆想到了麒麟军大帅的约定,他心中迟疑了,忽然又想着,留在这里,或许也不错。

  但是他想到那个还是少年郎的将军,想到他的允诺和承诺。

  却心中有一种复杂的情绪,他担心,大家若是都这样想的话,该怎么办?若是自己不去,别人也不去,大帅回过头,看到自己身后,再也没有同袍了,那该有多难受?

  他伸出手,抚摸甲胄,然后沉默许久,把甲胄披在了身上。

  握着刀,大步走出去了,没有田地,心里不踏实。

  可是若不披甲持刀,却也有种不安生的感觉。

  今日天刚蒙蒙亮的时候他就出门了,那战戟这十日来,就始终插在点阅诸兵将的区域,而渡口看守的职责,则是交给了怒鳞龙王水军部负责。

  樊庆看到那少年就盘膝坐在战戟的前面。

  这样早的时候,可是李观一的背后,竟然也已经有了一批人,樊庆意识到,自己并不是一个人,于是他的心境不知为何温暖起来,握着刀,大步走到了原本自己的位置,他的刀锋就抵着地面。

  他终于意识到了,刀锋不再是为了杀出前路,也是为了保护自己脚下的土地,眼前之人,为他们指出了梦的方向,他将他那遥远的梦境,分享给了一无所有的人,所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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