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观一淡淡道:“有何不可?”
朱景勉摇了摇头,道:“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圣人有言,百姓应该让他们吃饱喝足,穿暖住好,而后就可以,百姓不懂得分辨,需要有君王引导他们前行,是所谓圣人君子。”
“秦武侯是要将利器交给百姓吗?”
而在上位,陈鼎业端着酒盏,淡淡道:“李观一没有根基,我还不曾听过,见过有学宫的大儒们去齐齐挑战一人的。”
姬子昌缄默,他担忧看着李观一。
原本这天下的秩序就是一潭死水,他和李观一搅动了这凝滞的死水,于是就翻腾起来了浪潮,原本被积压着的,潜藏在平静死水之下的那些东西,就会在第一时间出现。
君王出行,自然会有史官相随。
姬子昌背后的宗室史官提笔记录,低声道:
“天启十一年秋,学宫诸子百家,共伐一人。”
姬子昌的手掌握紧,这是代表着宗室的反扑。
诸子百家,共伐一人。
后世人看史书,第一时间就会去觉得此人恶劣。
面对皇帝,皇族的宗室不会不知死活地明面上去反扑,他们的反扑会是一种阴柔的,防不胜防却又笼罩了各个方面,不同角落的反噬。
陈鼎业嗤笑,淡漠垂眸:“史官。”
陈国史官往前一步。
陈鼎业独自饮酒,鬓角白发垂落,宽大有陈国纹路的袖袍垂下,淡淡道:
“记载。”
“天启十一年秋,学宫,秦武侯,独战诸儒。”
陈国史官应诺。
姜万象大笑,也道:“史官。”
应国史官踏前一步,道:“陛下。”
姜万象道:“载”
“天启十一年秋,秦武侯独战学宫。”
姬子昌看着一左一右两个男子,却忽而垂眸,而在这个时候,下面的两位大儒已是踱步而来,嗓音不紧不慢道:
“秦武侯千金之躯,而武勋凌冽,但是君子为何不修文,为何不重修赤帝法,而要重立一秩序。”
“如此是违逆诸礼,是为失德。”
另一位老者缓声道:“礼,法,君王之道。”
“秦武侯为臣,却要妄动此礼此法,名不正,言不顺。”
“又要违逆圣人之所学,如何,秦武侯觉得,自己比起圣人夫子更懂得这圣人之学吗?”
李观一的手掌按着赤霄剑,他知道自己说不过这两个老迈的夫子因为对方自有一套完美的逻辑,他们的逻辑和思维是基于维护他们熟悉的秩序而完成的。
他们维护的是这个基础的秩序之下自己的利益。
这诟病已继续了八百年!
李观一想要拔出剑,但是他知道,这帮老朽的腐儒他不在意,他要的不是名士和大儒,是学宫那些年轻的学子们,老迈者守旧,年轻的人去奔赴时代。
但是偏这些老朽者具备偌大影响力。
李观一眸子里带着淡淡的元气,他看到这老朽者身上有一股浩大的气息冲天而起,这就是所谓的【浩然正气】,是这些大儒自我意志和气息的汇聚。
磅礴浩瀚,并非武者,却也各自有玄妙之法。
就在此刻。
一阵和此刻针对李观一的氛围格格不入的脚步声传来了,平淡的声音道:
“建国君民,教学为先。”
“发虑宪,求善良,足以闻,不足以动众;就贤体远,足以动众,未足以化民。君子如欲化民成俗,其必由学。”
两位老迈的大儒怔住,此地上千人注视着那踱步走到了李观一旁边的年轻儒生,后者模样温和宁静:“我便是观一这边,应对诸位夫子之人。”
朱景勉皱眉道:“也没有老师代替学生而出的道理。”
王通笑着道:“今日就有了。”
他看了下李观一,温和道:“你不擅长这些东西,学宫的论道,比得是圣人学说,也比浩然正气,你终究是修行武道的,于此不熟悉。”
朱景勉道:“今日就有,果然是歪曲夫子之说者。”
王通道:“你我之辈,永远局限于夫子的名下么?”
程儒龙沉声道:
“圣人微言大义,百年难以得其真传。”
王通笑着道:“夫子听到这样的话,会生气吧?”
“人能弘道,焉知来者之不如昔也?”
他从而踱步,道:“请吧。”
程儒龙,朱景勉皱了皱眉,他们可是与素王的辈分相差仿佛,这区区一介晚辈,怎么有资格来说和他们论道。
可君王在后,毕竟得忍耐,没有拂袖而去,于是询问道:
“……你这晚辈,倒是张狂,你欲要和谁来论?”
王通摇了摇头,他抬起头看着远处,道:
“一个个论,倒是要论到什么时候?”
“诸位,以及作壁上观等待时机的这些……”
“诸位,一起来罢。”
王通踏前半步。
一股气机牵引,于是李观一感应之中,一道道代表着诸子百家的浩然文脉气息,就这样冲天而起,横压四方,就在李观一的眼中,整个学宫都似乎是变化了模样一般!
王通夫子抬起头看着这一切。
他咳嗽着,道:
“莫怕,莫怕。”
手掌放下,年轻的儒门夫子挺直自己的腰背,轻声道:
“也不过一介匹夫。”
第276章 匹夫,儒生,素王
王通微笑垂眸看向李观一,他轻声道:“你胸中的那些东西,不能说出来,说出来的话,天下人还容不得你,那走得太远了些。”
“说出来天下为敌,没有人能理解你的。”
“都说当仁不让于师,可是,连师父都不让了,徒弟自然更不让。”
“老师帮你一把,但是我其实也不是在帮你。”
“最后能有几成机缘,看你。”
李观一看着他,垂眸,道:“是,弟子知道了。”
论道只不过是手段。
那只是天下大势表现在外的外在。
天下间的事情从没有这样简单的。
核心并不是以论道决定的,此刻争斗的是这学宫培育出来的万名学子,这些学子未必具备有顶尖的大才,却足以胜任中间段位的职位,是构筑一个势力的骨骼。
王通笑了笑,看着这个弟子,道:
“大厦将颠,非一木所支也。”
拂袖,从容往前,儒门的气息升腾而起,儒家学子元神与气息相连,能成种种妙用,修到后面,不会比武夫差,而此刻,王通徐行,那一股浩然之气腾起。
程儒龙,朱景勉皆面色微变。
这两位德高望重,白发苍苍的大儒竟然被逼退!
这才三十三岁的儒生一身纯粹浩然正气直逼迫而来。
将他们两人从蒲团高位上逼的落在地上。
王通踩踏在两个大儒的位置上,轻声道:
“两位,请了。”
李观一越过老师,他知道的,其实今日是不会论出高下的,就如同文鹤,文灵均,风啸所说的那样,学宫是一块肥肉之肉,天下列国诸侯都要分一杯羹。
大儒都读书读出精明的聪明人。
用最初夫子的话语,来伪装掩饰自己的思想,聚拢了学子们,然后划分势力,投靠列国,此刻争斗的,并不是什么学派和四象,以及对错。
浩浩天下。
并无对错。
李观一自语道:“谁赢他们帮谁。”
他的袖袍翻卷,握着赤霄剑,看着前方的道路,学子们目光还澄澈,注视着李观一,陈国,应国,皆有百万大军军势,数万里之地。
兵强马壮,金银满仓。
却也在意这万名学子。
三百年乱世之中,继承初代儒家夫子的理念,培育而出的学子,怎么可能会是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乱世的读书人可是有游学的传统的。
学宫上万的学子,都经历过学宫君子的训练,皆有入境以上内气,可以骑射,可以驾驭四匹战马驱使的战车驰骋于战场之上,而战列不乱。
懂得天下的律令规则以及历史,明了政策的变化。
上马就可以挥舞戈矛,利剑去杀敌。
下马则可以立刻写下报告呈送。
于内政可以通晓律法,民间习俗;于后勤可以通晓筹算之术,负责一地之民生。
儒家六艺。
礼、乐、射、御、书、数。
礼为天下列国的法律和规则,乐是引导百姓祭祀的音乐。
射和御,以及默认的剑术,是战场上厮杀的本领。
书和数,一个是书卷禀报情况,以及政策,另一个是整合部曲所需的学识,因为公羊素王未曾死去,因为程朱两位大儒尚且没有真正走到学宫宫主的级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