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令 第425节

  在此刻的学宫里,古儒的训诫仍旧传播,学宫融汇百家,所有弟子都会修行这六门技艺,当初的初代夫子麾下,只是有三千这样的学子。

  而此刻八百年层层传承之下,这个级别的学生。

  学宫里面,足足有一万上下。

  这是一万学子。

  是一万上马就是校尉,下马则是官员的绝对精英。

  文武双全才是古典学派培育出的人才标准。

  诸子昌盛的时代已经是过去。

  那最初的荣光早就如同东逝之水一般离去,不再回头。

  而此刻的学宫,已是诸子百家时代,古典学派留在此地的最后一股力量了,在儒家和纵横家的夫子里,有天下难得的谋士,兵家的夫子,不乏足以登上名将榜的将军。

  此地学子,虽只万人,却可破数万大军。

  而且他们彼此之间是同窗,同袍,是同一学派的同道。

  还保留有学宫里纯粹的理想主义,这一万人为核心,每一个人率领三五十人,足以在瞬间拉出数十万大军,只有再有名将负责统帅,稍加训练,则可不乱,进退有度。

  可以说,只需要几年就可以拉出五十万军势的人才框架。

  这是中原这二十年内绝大部分的精英储备。

  诸子百家最后的荣光。

  一万人下限全部在基准线上的全方位文武全才。

  这才是陈国和应国都要来这里的原因。

  任何一位雄主都会明白,这代表着什么。

  学宫学子入天下之后,百年之内,学宫不可能如同过往那样,纯粹地去训练年轻一辈,让他们专心地修行技艺,有些事情,打开口子容易,想要回去就很难了。

  得学宫者,可得天下之一端。

  在这个时候,陈鼎业和姜万象不约而同得抬了下头,他们的目光带着审视,注视着那边安静坐着的公羊素王,这位出身贫寒的素王年少的时候,要给富户世家抄书才能看到书。

  为了求知可以跋涉百里,只求一句话之要解。

  询问之后,转身就会回去家中。

  出身贫寒的公羊素王,遏制住不同学派之间的争斗,却也数次地拒绝了陈国,应国邀请他出仕之事,就是为了在这乱世之中,维持住学宫的存在。

  天下的人才都会来学宫进修,学习儒家六艺,学习百家之法,这许多年来,他竟然能压得住这许多的学派纷争,硬生生让大部分的学子安心修习,如此一代代累积,才有此刻的积累。

  竟然让学宫的学子入了天下。

  你在赌什么?

  是赤霄剑的出现,让你决定赌一次吗?

  陈鼎业和姜万象都在想着。

  李观一一步一步走上了诸侯们的高位,他注视着姜万象,陈鼎业,然后坐在了另外一个位置上,金丝冠,猩红麒麟云纹战袍,且是文武袖,一侧战袍,一侧露出甲胄。

  端酒祝姬子昌,而后独饮。

  诸侯有诸侯的立场,儒生有儒生的执着。

  他看到王通眼中的决意了,他意识到老师想要做的事情。

  ………………

  风啸喝了口酒,看着天空漩涡变化,呢喃道:“完犊子,真的要完犊子,我本来以为就是要出事了,但是主公进去之后,这事情比我想到的还要更大。”

  “顺势而为,逆势而动。”

  “乘隙插足,扼其主机,渐之进也。”

  风啸喝了口酒,呢喃道:

  “为人驱使者为奴,为人尊处者为客,不能立足者为暂客,能立足者为久客,客久而不能主事者为贱客,能主事则可渐握机要,而为主矣。”

  “主公势弱,列国势强。”

  “主公来此中州如同客人拜访,第一步站稳脚跟,就是占据客位;第二步乘隙;第三步插足;第四步握机;第五步可以转而为主。”

  “如此,已算是插足了,王通夫子不知道要做什么。”

  “但是,【反客为主】的机会来了。”

  风啸狠狠地喝了口酒,正要此刻,他忽然眼睛花了一下。

  仿佛看到虚空之中,一只小玄龟飞出来了。

  风啸愣住,他伸出手,狠狠地揉了揉自己的眼眶。

  “嗯?玄龟?”

  风啸终于开始怀疑自己,呢喃道:“我喝多了?”

  “终于喝坏了脑袋么?”

  直到那带着一股内气,主动显形的玄龟法相不耐烦,一个巴掌拍打在了风啸的额头,把这个小醉鬼打醒了,玄龟晃晃悠悠地转过身来,背后的龟甲浮现出了金色的光。

  龟甲上的纹路组合成为了李观一的笔迹。

  是李观一让自己的玄龟法相出来的。

  风啸辨别了下玄龟法相背后纹路组成的文字,脸上的神色一点一点凝重,而后点头,道:“主公所说的,和我所想,不谋而合,小玄龟告诉主公。”

  “风啸不会让他失望的。”

  风啸抬起酒壶仰脖要喝。

  迟疑了下,还是把酒壶挂在腰间,舔了舔嘴唇,感觉到心脏的激荡和热血沸腾的感觉。

  骑着马狂奔而去了。

  玄龟法相化气,重新回到了李观一的体内。

  于是李观一知道自己方才托可以外出离体的玄龟传递的消息,已经确切地传递到了,才稍微松了口气,目光沉静安宁,注视着这一场论道。

  王通夫子本身是儒家公羊一脉颇为受到看重的年轻一辈弟子,颇有贤明,是最开始的时候,越千峰谋划营救岳帅的时候,请来的天下名士之一。

  在学宫之中,兼具三家之流。

  而程儒龙,朱景勉不同。

  他们吸收了道门的一部分学识,存天理、灭人欲,以天理构成人的本质。

  而在他们的理论之中,天道在人身上呈现出来的。

  就是三纲五常。

  超过这一部分,以及求生所必须的东西之外,就是人欲。

  人之欲,与天之理相对立,应斩人欲,存续天理,李观一注视着王通夫子的这一场大战,儒家这些夫子们皆有四重天左右的内功,元神之气更强。

  一开始的时候是程儒龙两人。

  但是后来面对着刚健的王通,程儒龙,朱景勉渐渐难以回说,诸学子们也注意着这位一开始被认为,收徒颇多,才通三家,却没有形成自己学派的年轻夫子。

  这一场论道渐渐变得炽烈起来了。

  一开始的时候,只不过是朱景勉和程儒龙两人。

  后来,名家,名墨,纵横,兵家,道家,一位位名士起身了,他们皆有自己的理念,自己的理由,都有自己的决意,自己的学派,也有自己的弟子,前来和王通论道。

  诸子百家,一位位饱读书卷数十年的大学士都走出来,他们是很聪明的人,知道天下的大道争锋,并没有什么所谓的正确错误,知道决定论道输赢的,应该是势力。

  但是他们也同时有着读书人的傲气和傲骨。

  王通这样邀请他们了,他们又怎么可能不来。

  即便是再如何钻进了名利场里面的读书人,能走到如今的地步,心底终究还是有着一股气在的,这一股气是在最初读书的时候升起的追求,只是被世事打磨干净了。

  学宫的学子们汇聚来了。

  风啸和李观一想到了一起,只是风啸是想着兵法反客为主,李观一却只是,想要让王通夫子可以尽其所求。

  万人汇聚在这里来看这一场论道。

  这里是容纳不了这样许多的弟子的,儒家素王道:

  “将墙壁拆了吧。”

  “诸子百家,在学宫之中论道说法,哪里需要什么【墙壁门户】呢?”

  于是学子们一起用力,他们拆去了学宫阻拦在论道之处外面的这些墙壁,壁垒,然后进入了论道之地,他们神色恭敬,在靠近之前,就已经躬身行礼,然后找到一个地方,盘膝坐下。

  儒门夫子王通,同时应对诸子百家各宗各派。

  与其说是论道,其实已经慢慢变成了讲学一般的状态。

  王通的学识,他的志向,在和诸子百家,三教九流的大宗碰撞之间慢慢展现出来,李观一的脊背笔直,安静看着王通讲学。

  入夜的时候,学子们捧着灯,灯烛举起来的时候,这被拆了墙壁的学宫里面,光芒灿烂,如同繁星点点,汇聚成为了一片。

  论道一直持续了下去,姜万象,陈鼎业都没有离开。

  第二日日出的时候,忽而发生了变化,王通夫子驳斥之后,朱景勉的神色忽然几度大变,他似乎无法再度维系自己的心境,儒家浩然正气,其实是坚定如武者武道意志般的存在,和元神相结合的产物。

  类似于武道的法相,却又不同。

  此刻那朱景勉夫子忽然高呼几声,翻身跌倒,他头顶浩然正气崩碎了,化作了一股股文气逸散,朱景勉道心破碎,张口喷出鲜血,倒在地上。

  这个时候,众人骇然,这些往日掌管有学派的大儒名士们才在这一股论道里面,感觉到了一股凛烈的风姿,他们停下来了交谈,万人注视着那位辩倒诸子百家的王通夫子。

  以道对道,以佛对佛,以儒对儒。

  三教合一的大宗师。

  学子们,还有这被以最直接的方式,正面碾碎了的各学派大儒们都神色变化,程儒龙低声道:“你以一对百,你本身就慧极必伤之根骨,如此耗神,你当真不想要再看十年春秋了吗?!”

  阴阳家的大宗主中天北极,给王通下过判词。

  说他情深不寿,慧极必伤,好生修养的话,可以活过四十岁,之后约莫就可以活到了个一甲子,但是若是不加以收敛,王通的寿数不会长。

  王通夫子回答道:“我闻有舍生取义者也。”

  儒门这一句任何人都能说出来,五岁小童儿也能侃侃而谈的话语,在这个时候却忽然变得沉重起来了,文字里面的分量,唯独在某些关键时候才会展露。

  儒家的凌冽和刚烈就在这里了。

  程儒龙脸色大变。

  那边的李观一忽然起身,这少年诸侯缓声道:“论道,至此为止吧。”

  他的目光落在了王通夫子的身上。

  《皇极经世书》的泽天一卦,让李观一可以感知到生机,他感知到了夫子的生机抵达极致,就在即将衰落的时候开口止住,他终究只是个少年人,他希望亲近的人得偿所愿。

  他希望亲近的人得偿所愿之后,还可以活下去。

  李观一伸出手,端起了一杯酒。

  猩红色的战袍翻卷,姜万象微笑看着他,倒是没有阻拦。

  陈鼎业垂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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