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军微微抬眸,遗憾不已。
他已促成了突厥和应国之联姻,引导了二皇子和太子之间的争斗,尤其是姜万象离开之后,这两位之间的争斗渐渐有些剧烈起来。
但是,并不是直接的争斗。
那是愚蠢之事。
姜远按照破军的建议,开始塑造爱父爱母,忧心于天下的名声,且结交名士,尊重谦虚,远离女色金银,生活简朴,争斗的从不该是势力,而是名声。
破军和这应国的丞相,尚书郎之间多有明争暗斗。
但是丞相只当做这样的敌意是因为他们两人针对七王。
未曾更进一步去想。
破军在应国的战略基本已经完成了,虽然自己还处于一定危险之后,可是抬起头看着远处,却还是担忧,道:
“一叶落而知天下秋,应国波涛已至于此。主公啊,主公,你那里,可还安全?”
“恨不能此刻身在主公身边!”
“为主公,排忧解难!”
……………………
中州学子变化,应国国内的波涛,此刻还牵连不到中州,姜万象每日里只是和学子宴饮,要不然就是钓鱼喝酒,宴饮至酣畅的时候,会自己弹琵琶,歌而和之。
声音苍茫嘹亮,有豪雄气魄。
而陈国陈鼎业则是和学子谈论学问,他当年就是以读书极多,极深而明传于四方,确确实实可以折服许多的学子,让他们的心中多有尊崇。
陈鼎业私下里却对司礼太监道:
“学子天真稚嫩,口中道德仁义,却还说不过我这样一个孤家寡人,他们只是懂得这些东西,却不能遵守,我论道高于他们,可我自己只把这所谓的仁义道德,当做一种兵器。”
“可见除去蛊惑人心,儒家也没有什么用。”
“兵家法家纵横一脉,才是治世之才。”
不同一方都有自己的抉择,这一日瑶光和司命老爷子一起去钓鱼,李观一如往常那样,拜访了王通夫子之后,又和谋士团说了两句,前往长风楼中。
他有习惯,每过一个月都会去长风楼里,看这个月天下各处的变化,在镇北城的时候是这样,在江南十八州的时候是这样,在公孙家的时候也是这样。
这个习惯和文灵均他们说了之后。
文灵均呆了好一会儿,斟酌言辞,温和地道:
“主公有大运气。”
文鹤先生却悠哉悠哉地道:“主公这习惯,完全就是被惯出来的,情报传递本来就是很难的事情,兵法里都有专门的【用间】篇,可见其重要。”
“您真的是被惯坏了才没有发现吧?”
“您去了哪里,都能找到长风楼,乱世麒麟所在之处,必有长风楼等待,这习以为常的事情,本身就是最为不合理的事情!”
“这长风楼又不是路边的杂草,可以自己长出来,想要立足在不同的地方,传递情报,搜集人员,可不是张张嘴说说话就能做到的事情。”
“主公您最好考虑一下,要好好感谢且奖赏那位长风楼主。”
李观一挨了一顿谋士团的‘批评’,无奈离开。
目送李观一离开的时候。
文鹤摇了摇头,道:“真是宠坏了啊。”
“这样潜移默化地让主公几乎忘掉了经营情报体系有多困难,把这事情当做寻常的事情,不知道是要费了多少苦心。”
“更奇怪的的是,那个人竟然不希望主公因为这件事情感谢她。”
“奇了怪了,世界上真的有这样的人吗?”
风啸道:“或许有。”
文鹤道:“我不信。”
于是风啸只好狂翻白眼。
骂骂咧咧。
李观一登上了长风楼,他进入静室之中,现在长风楼传递情报的静室有点像是鬼市了,中间有一层厚厚的幕布遮住了,只传递情报,不见对方是谁。
已慢慢像是个正规情报组织了。
想来这一两年是吃过许多闷亏才慢慢改变的。
李观一坐下等待长风楼主。
中州皇城的长风楼主正等待上去,却被唤住了,她诧异转过身,看到一位熟悉的少女,穿一领青云纹的交领袄,腰间细褶数十,行动如水纹的马面裙。
中州长风楼主神色一变,就要行礼,却被那少女按住。
少女手指抵着嘴唇,示意安静。
然后让楼主后退,她自己一步一步,走上前去。
这三十三级台阶,却如此漫长。
最后她坐在了静室的幕布之后,看着眼前的身影。
微微吸了口气。
嗓音清澈:
“这位贵客,不知要什么情报?”
第280章 当年两人,如今两人(感谢暖阳巨白银盟)
穿青云纹交领袄的少女手中垂下一枚珠子,这是薛家的一枚白虎珠,据传是得之于先祖薛神将,可以遮掩气息,否则的话,她只消上来,就会被那少年发现。
哪儿还能如这般玩笑。
李观一道:“最近一月,天下可有什么大事情发生?”
在幕布后面,少女微笑垂眸道:“天下风云四起,自是有许多变化,西域大漠,突厥草原,北域之关,不知道先生要问的,是何处之事?”
李观一发现对面称呼自然而然地变化了。
长风楼这一年已是逐渐正规化,已经不再是一年多前,在镇北城时候,一座楼的楼主就能够知道李观一的真身,李观一微微抬眸,道:“那么,就请楼主详细说说看。”
少女翻开卷宗,然后手指抵着其中一张,微微一弹,这一张卷宗就划过了幕布,落在李观一前面,道:“若说起来,突厥草原之上,有大变化。”
“突厥开始收敛和其余国度的通商,哪怕是薛家也受到了巨大的影响,这些草原上的人,既豪迈,又狡猾,他们开始大肆收购茶砖,盐铁,对于他们自己售卖的货物里,却把马匹用牛羊替代。”
“先生觉得如何?”
李观一回答道:“草原不产蔬菜,茶砖是必须要用的东西,可以预防许多的疾病,而战马,盐铁都是战争之器,草原上的大可汗,在准备一场战争了。”
少女嗓音清澈:“薛家发现,陈国也做出相应的收敛,但是应国却似乎没有发现一样,将茶砖,精盐,供给了突厥。”
她把另一张卷宗递过来,上面详细描述了陈国,应国对于突厥之变化的反应,根据这两种变化,李观一瞬间意识到陈国方面负责这一部分的换成了鲁有先这一位名将。
应国,恐怕是破军先生所说的计策成功。
应国和突厥应该达成了某种同盟。
天下第一神将所在的应国,和天下第二神将,也是最强的具装骑兵统帅,突厥大汗王一起的乱世同盟么?李观一感觉到了一种巨大的压力。
这个时候,情报汇总,就可以感受到时间和大势是在一点一点往前推行的,李观一自己有收获,甚至于可以说他的收获很大,有学宫,有名望,和姬子昌的同盟之约。
而应国的大帝在钓鱼和喝酒的时候,就已经和突厥大可汗完成了一种不需要言语的‘同盟’,甚至于这样的同盟未必是和善的,只是逼迫那位大可汗不得不采取这样的形势。
突厥改变了通商的往来,陈国陈鼎业,鲁有先也顺势收缩陈国的商业,和姜万象几乎是同时限制薛家,乱世开始的迹象,越来越明显了。
这就是争渡啊。
争渡的意义不在于渡,而在于争,争先。
若此天下乱世,崛起皆豪雄,麾下有强军悍将,谋臣智者,所有人都看到从自己的方向出发,征讨天下的谋略,那么就是争先了。
谁能更早一步占据关键位置,谁就可以胜。
破军之谋,灵均之势,文鹤之民,皆是求得个先机不败。
李观一心中有一丝丝紧迫的感觉。
薛老是乱世的豪杰,豪商,可是陈鼎业和姜万象是制定规则的君王,李观一翻看卷宗上的变化,道:“陈国限制商业,薛家可还好?”
少女嗓音宁静,不紧不慢道:
“薛家自是受到许多影响。”
“这是陈国最近发生的大事……”
她似乎是早有准备一样,把对应的卷宗一个一个排列下来,刚刚已经给出了两张,在李观一询问之前,她的手指就已经按在了第三张卷宗上,往前轻轻推出去:
“陈皇立了薛皇后之子为太子,并且告知于天下,薛家虽然还在老家主的引导下,维持住了大体的秩序,但是人心浮动,一旦陈国得势,薛家就是皇亲国戚。”
“这四个字,对于薛家子弟来说。自有莫大的吸引力。”
“人心已动。”
“陈鼎业立鲁有先为大司马大将军,应对西域。”
“陈鼎业立江南一十八州州城晏代清之父为礼部侍郎,加封玉带,大学士,银青光禄大夫衔,风头一时无两。”
李观一看着陈鼎业的一一举措,微微呼出一口气。
忽而觉得更为抱歉起来了。
晏代清本来就是后来才到了麒麟军的,其实在麒麟军的内部,多少有些声音觉得他是外人,没有经历过那两万里的跋涉和平定江南的厮杀。
在这样的情况下,陈鼎业又对晏代清的父亲加以封赏。
这种消息传递到了麒麟军那里,自会出现不信任和怀疑。
而在这种情况下,晏代清既需要克制世家,又需要安抚百姓,还需要顶着一部分来自于麒麟军内部的压力和怀疑,坚定推行种种政策。
李观一觉得一种巨大的抱歉,只能想着,等到手头的这些银钱运送回江南的时候,可以让晏代清稍微舒服一些。
姬子昌从傀儡化作了现在的模样。
而摆脱澹台宪明的陈鼎业也发生了蜕变。
李观一忽然想到那个自尽的陈国丞相,缄默许久,他想着,陈鼎业的变化,会不会也是在澹台宪明的预料之中,澹台宪明需要的是陈鼎业和摄政王陈辅弼,李观一厮杀么?
只是澹台宪明应该也没有想到,姜万象的时间也不多了,这世道会朝着更为混乱的方向涌动着过去,重新苏醒的陈皇,时日无多而越发霸道的应帝,得到赤帝一系最后血与火的麒麟。
老一代,年轻一代,皆是风起云涌。
李观一缄默许久。
幕布之后的少女安静等待着对面的继续询问。
阳光温暖。
这幕布极厚实,让她回忆起第一次相见的时候,那时她用算经的题考核他,他下笔如有神,她的随身侍女来来回回,在两个人中间传递纸张。
和现在倒像是有三分相似。
少女噙着一丝微笑,的声音,对面的秦武侯翻看完了,然后安静了一会儿,呼出一口气,沉静道:“那么,敢问西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