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张石桌,四个人,为首之人乃穿着皇袍玉带的姬子昌,左右分列而下的,是陈鼎业,姜万象,李观一,皆穿狩猎时候的服饰,是千年前一位尊号为武的君王改良过的。
只是那位君王骁勇一生,胡服骑射,最后却被自己的儿子关在了屋子里饿死的结局,英雄为首,荒唐到老,这四人闲谈清淡,其余的贵胄和宗室们,竟不敢靠拢过来。
之前他们怕姜万象之霸道,惧陈鼎业之冷酷。
可是现在那腰佩木剑的秦武侯,竟也不逊色他们了。
就只是在三日前,那剑狂一战之后,这之前还多少表现得温和的,似还有些少年气的秦武侯,一日比起一日气焰沉静了,饮酒的时候,目光横扫,已有了枭雄的气派。
李观一目光扫过去,那些探视他的贵胄都下意识低下头。
低下头之后,心中屈辱已极,愤怒不甘心。
觉得自己低头,是给家族蒙羞。
可若是要他们抬起头,去和那少年对视,却也不敢。
只好在心中说,其他人也这般,只给这权臣些脸面,我家八百年世家,犯不着和这个刀枪里杀出来的杀胚说什么。
李观一放下酒杯:“今天的天气不错。”
姜万象大笑:
“是啊,秋高气爽,万物收获的时候,不少的猎物都是在这个时候出来的,动物们觉得,这个时候,各种种子都成熟,到处都是果实,贪婪的时候,却不知道自己也是猎物了。”
“看起来已放出猎物了。”
“难得秋猎一次,陈鼎业,你我也不必等待着这些战将去猎取猎物来了,咱们也去看看吧。”姜万象抓起一张战弓,笑着道:“你我之辈,亲自狩猎,如何?!”
那边的皇室猎场放出一头大鹿,那鹿被养得极高大,鹿角冲天,甚至于有些华美了,最初的时候是狩猎麒麟,被初代夫子所救下来之后,夫子说麒麟祥瑞,伤之不对。
于是就改为狩猎这种和麒麟有几分相似的大鹿。
往日都是臣子和诸侯们骑着马,背后旌旗烈烈,然后拿着长枪,弓箭,驱逐这大鹿,最后由天子亲自杀死,这是天子秋猎最大最重要,也是最有仪式的事情。
可今日,姜万象,陈鼎业都亲自提起了兵器来追这鹿。
那鹿似乎感觉到了一丝丝煞气,挣脱开猎场官员,迈开蹄子狂奔起来,姜万象大笑:“鹿啊,不要跑!”骑着战马,手握着一张大弓就追过去。
陈鼎业也是如此。
姬子昌看着那里热闹,两位君王追逐这象征着天子殊荣的神鹿,他们的背后,穿着两国甲胄的甲士们紧紧追随着,旌旗飞扬,恍惚之间,也有些当年赤帝辉煌时候的风采。
姬子昌苦笑一声,拿起来酒,自嘲道:
“说是鹿,却是天子威荣。”
“卿,为何不去?”
李观一一身猩红色战袍,仍旧是金丝发冠,他不是不想要准备对应的猎服,就在李观一杀死了姬卿祖孙那一晚‘请罪’的时候,姬子昌询问理由,这少年只是理直气壮地说:“太贵了,坐不起!”
那夜姬子昌大笑得肚子都痛起来,眼泪都要落下来了。
此刻面对着姬子昌的询问,李观一没有回答,只是道:
“我应该要离开中州了。”
姬子昌神色怔住,只是叹息一声,勉强笑道:“卿也要去天下了才是,是啊,只是,学宫不在,就算是公羊素王愿意留在这里,可是终究是寂寞许多。”
李观一道:“三天前晚上,你喝醉了酒说的那些人。”
姬子昌看着李观一。
就是李观一杀了姬卿那两祸害去请罪的时候。
姬子昌大醉一场,在大醉时候说出了一个一个的名字,都是宗室的人,红了眼睛,几乎要落下泪来,此刻李观一突然提起这些名字,姬子昌神色变化,道:
“卿,药师,你要做什么?”
他下意识伸出手抓住李观一手臂,死死看着李观一,道:
“勿要冲动。”
李观一却只是笑了笑,把姬子昌的手拿下来,然后张口,喝酒,道:
“他们不是已经开始引导舆论,说我李观一,是什么十恶不赦,把持君权的大恶贼,大权臣么?那我若是不继续满足他们,岂不是太不懂得这气氛了?”
姬子昌怔怔失神,面色悲苦。
李观一从容道:“就让我最后为你做这件事情吧。”
“你不敢碰的那些人,我去杀,你不敢做的那些事情,我去做。”
“你说了。”
“亡国之君,要有亡国之君的样子。”
“那么,权臣也该有权臣的模样了。”
李观一把酒杯放下,起身的时候,袖袍翻卷麒麟动,金丝发冠束发丝,他微笑垂眸,背对着姬子昌伸出手,丝丝缕缕的金色流光汇聚,在他手中化作了一张神兵战弓。
李观一忽然笑叹,却像是当日那还算是无忧无虑的少年郎,道:
“只是,常文兄,我却不知道,后世的青史之上,史笔如刀,又会如何去说我们两个呢,说这末代君王,还有末代君王那不可一世的权臣,这杀戮,这孽债,这恩怨情仇,这豪情万丈。”
姬子昌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就在这个时候,秋猎逐鹿已至于热烈的时候。
马蹄声滚沸,旌旗声烈烈。
那边的陈鼎业,姜万象齐齐射出箭矢,箭矢流转,几乎要把那神鹿射杀,却忽然破空声音凌厉,一道箭矢流转变化,竟然是后发先至,硬生生将那两枚箭矢,直接击溃!
众人惊悸。
忽然传来一声大笑。
秦武侯已上马,提着战弓,道:“诸君,莫急!”
他笑,眉宇锋利张扬炽烈。
“李观一来也!”
第288章 裂变!
伴随着一声大喝,李观一已骑乘战马而来,先前那鹿本来已经被陈鼎业,姜万象两人逼迫到了一个比较危险的时刻,前面是一处山岩,左右则各有追赶的甲士。
陈鼎业和姜万象都是用得玄兵战弓,就算是不动用法相的力量,这一箭射出去也是劲力极猛,却被一道箭矢,当中折断,三根箭。
赤色,墨色,青色,齐齐落地。
箭矢的刃口插入地面。
那鹿大惊悸,不知道从哪里奋起来一股力量,猛地腾空跳跃起来,前蹄在巨大山岩上几个借力,已经越过这一块大石,到了更辽阔的地方去。
周围的甲士们,都是各个国家的世家子,都知道这一只神勇华丽的神鹿代表着什么,他们也只敢勉强堵住这鹿的道路,至于伤了这鹿,或者说射杀这猎物,却是万万不敢。
一时间竟然被这鹿给逃了。
姜万象却不以为意,只是哈哈大笑,道:“儿郎们,勿要让这神鹿走脱了,且去前面,围了他,就当做是一次沙场操练,汝等且把那鹿看做是一逃兵将军。”
他带来的那一百甲士皆唱喏,然后骑马驰骋在前。
却是将这一次秋猎,当做是个练兵演武的机会。
陈鼎业淡淡挥了挥手,夜不疑,周柳营在内的校尉们也朝着那神鹿而去了,这两人看到被击落在地上的箭矢,然后看着穿猩红色战袍的秦武侯握着神兵过来。
他们也是相仿的年纪,他们也都在这天下大势之中。
却和当日一起饮酒时候,截然不同了。
有种恍然如梦的感觉。
周柳营拍了拍夜不疑肩膀。
两个人在这个情况下也不好和李观一打招呼,就都驰骋着去了,李观一骑马过来,姜万象笑着看着李观一手中那把战弓,道:“好弓箭,好射术。”
“如果我所看不差的话,这一张弓,是当年薛家神将仗之以纵横天下,三箭平定了草原祸患的那一把神兵,破云震天弓吧?”
“可否让我一看?”
李观一道:“倒是有闲情逸致。”
他一抬手,手中的神兵朝着姜万象抛过去,姜万象笑了笑,伸出手抓住这把神兵,破云震天弓之上,散发出一阵阵淡金色的流光,这把神兵似是在反抗,震颤不已。
姜万象道:“好神兵!”
他把这把神兵抛回给李观一。
当年李观一手中连一把宝兵都没有。
当年这神兵对于李观一来说就是杀身之祸。
而现在,他拿着这一把神弓在手,反倒是给人一种,理所当然之感,却无半分的不妥,他已足以匹配得上这一把弓,天下偌大,也不会有哪个眼红心馋的家伙,敢把手伸向他。
天策上将军,秦武侯用神兵,那理所当然。
你打算从这五重天小儿手中拿了这神兵?
那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无论姜万象还是李观一都不曾去理会那陈鼎业,陈鼎业目光冰冷平静,注视着李观一,却也不曾说什么寒暄的话语,只是淡淡道:“汝两个不去追逐神鹿,我就先去了。”
姜万象道:“这般着急,哈哈哈,那鹿,跑不掉。”
“秦武侯,一并走吧?”
“今日咱们再度比斗一场,看看这一场秋猎,到底是谁能够拿得到这神鹿,如何?”
李观一颔首,他没有什么寒暄的心思。
战马迈开四蹄,朝着前面奔驰而去,战袍下摆飞扬,姜万象悠然道:“年轻之人,果然是朝气蓬勃,不过,这一只鹿,却不会死于你的手中。”
“走!”
姜万象也紧随其后。
一时间马蹄声震动如雷,战旗飞扬,穿战袍,猎服的将领校尉们追逐着神鹿,神鹿则是在山岩,溪流之间跳跃着,姬子昌远远看着这一幕,恍惚之间,就仿佛看到了历史记载的那些故事。
只可惜,那已经是过去被埋葬的东西了。
李观一目光平静,他的箭壶里面只有二十支箭矢,他看到了一个个世家子弟,按着前几天晚上和姬子昌闲聊的结果,这些人里,多有该杀的。
有祸乱朝政的,也有压榨百姓的。
逼迫上吊自杀的百姓尸骨还没有冷透,便已有人重起了歌舞,从百姓柜子里拿出来的金银,转眼熔了成金线,绣成了他们身上的华丽猎服。
李观一握着弓,拉着弓弦,寻常之弓空放对弓损伤极大。
可破云震天弓的弓弦根本就是一股极凝练的内气。
李观一拉弓,弓弦拉满,内气震荡。
一阵如弓弦鸣啸的声音炸开。
嗡的一声。
明明未曾射出箭来,但是却有十几个人脊背发寒,催动坐骑,刹那之间远去数百米,回过头来,却见到是秦武侯过来,皆是脸色难看。
高应举咬着牙齿,恨恨地道:“李观一,小人得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