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为子女考虑的,大多不愿意孩子继续吃自己的苦头。
自己这辈子,忍了就忍了,可孩子不能还这样。
这一路行来,麒麟军汇聚了许多流民百姓。
才到了九月份,麒麟军已聚拢十万流民,浩浩荡荡过去的时候,应国的村镇城池都有些震动。
九月末,天已转凉了,麒麟军提前准备了布匹,给百姓更换厚实的衣服,临到了一名为浮梁城的城池时候,城池的城主早早就在外相迎。
对于李观一这一批人,他们是放也不是,不放过去也不是,若是不放下,难道要和李观一麒麟军在外面厮杀不成?
可若是要放过去的话,麒麟军声望隆盛,如果再裹挟了流民离开,姜万象那里追究起来,自己等人也是罪责难逃,城主邵君烈一咬牙道:“李观一,不能力敌。”
“那可是天策上将军啊。”
“天生的杀胚,今年才多大,不过只是个十来岁的少年郎,就能在秋猎的时候,纵马杀人,还敢率五百重骑兵,冲到皇宫里面对着权贵们拔刀子。”
“这人的凶名都传开来了。”
“再说了,李观一本身武功高强,在神将榜上,手底下虽然只有千人,但是那可是最能冲阵的重甲骑兵,咱们这里只是在大应内部的水路关城,哪里是那些凶人的对手?”
“可是如果放过去的话……”
邵君烈脸色有些难看。
如破军所说,应国内部的问题也很多,只是因为应国大帝姜万象气魄雄浑,率领大应国不断开疆扩土,文臣武将都可以看得到更多利益,才被压下去的。
可这许多利益好处,和百姓其实关联不大。
应国便是这样看似繁花锦簇,实则问题层层叠叠,文武之间的矛盾,被姜万象和姜素压制,而民间的种种问题,则是被文武百官世家豪族压下。
往日是没得选,只能低下头,如那耕田的老牛似的默默忍受。
可李观一这一路冲杀过来,名气和声望越来越大,就相当于给了往日那些只能低下头,当牛做马的人第二条路,于是这些人哪里还能压制得住?
邵君烈来回踱步,道:
“放也不行,不放也不行,该当如何?”
他的幕僚想了想,回答道:“听说剑狂慕容龙图已经离开了江湖,早就不知道去了哪里,最后一战打得自己的内功都破碎了,李观一虽然强,可是也只是一个人,咱们设下计策把他赚了来。”
“然后好生设宴款待他,等到他来了,埋伏精兵强将。”
“宴饮到了一半,就摔杯为号,把他拿下!”
邵君烈道:
“你是说,效仿八百年前,赤帝和霸主之宴?”
那幕僚自信回答道:“李观一虽然拿了那把赤霄剑。”
“却未必能够如赤帝陛下一般,从这样的局势里面逃出去。”
邵君烈道:“李观一这般武功,我们能拿下他?就算是拿下了,他麾下还有千人重骑兵。”幕僚名唤梁云秀,也算是个世家出身,闻言回答道:
“天下名将,不成宗师也就只是个肉体凡胎,我有缘法,认得了一位鼎鼎大名的宗师高手,愿意为我出手一次,单打独斗,八重天修为,拿下了一个李观一不是问题。”
“再说了,一千重骑兵擅长的是在外面厮杀,我们又不是严宝泰那个蠢货,把城门关住,等待援兵,一千重骑兵也冲不破这城。”
邵君烈还在犹豫。
梁云秀劝说道:“今日放李观一走的话,我们能够管住了城池里的百姓,能管住周围镇子的百姓,村子的百姓不去投奔李观一么?”
“到时候陛下派遣官员下来,检查百姓的人口,到时候对不上,不也是被剥离官身,打落庶民,还有可能被直接判一个渎职之罪,身败名裂,累及家族!”
“一个是纵然失败,也只是一个人死,却可让家族扶养妻儿,一个是连累家族,难道还需要选择吗?”
他们是本地的官员,所以才更明白。
李观一这帮人来的时候,本地百姓就已经有些晃动了。
尤其是那些没了田地的那些个民户,不知道是哪里来的人说麒麟军的事情,说来说去,搅动得这些个民户知道了麒麟军的待遇,一个一个都想要走。
那些间谍是怎么样做的?
邵君烈回忆起来。
他们说麒麟军给饭吃,麒麟军给土地,麒麟军有给普通人家出身的百姓开办私塾,教导这些人的孩子们读书识字习武,他们甚至于对城中守军的家眷说了这些。
这帮间谍,竟是把麒麟军的所作所为,重新说了一遍。
守军收了城池回去,却和爹娘吃饭的时候,被爹娘说一声,儿啊,麒麟军那里,似乎给地呢。
已经有些守军都开始请辞了。
想到这里,邵君烈心中就有一股火在烧。
姜万象的政策也已经算是平实了,可是对比起来,邵君烈心里也觉得江南十八州那里,对待着百姓似乎还要更好些,可是他坐在这个位置上,最后也只能恨恨地道一句:“可恨,奸猾!”
“何等卑鄙小人。”
“竟然靠着这些小恩小惠就去拉拢这帮人。”
“李观一,还有那些泥腿子,李观一自己是太平公的儿子,本来是可以成为我等望族之一的,竟然帮着这帮泥腿子,而且,还有这些个百姓。”
“我等世家给他们吃的,给他们穿的,庇护他们的土地,还能免了他们的徭役,他们理应给世家干活才对,不是我们,他们怎么能活下来?”
“不是我们,他们连赋税都交不上。”
“更不用说,每每到了年节这样的时候,我们都给他们赐下些肉吃,活到八十岁的时候就不用工作了,每年过年还可以喝酒,吃肉。”
“这难道不是仁慈?”
“他们竟然想抛弃我们,去拿自己的田地,可笑,可笑。”
“如今,拦截他有风险,不拦截任由他过去,陛下追究起民户人口的缺少,那也是有大罪行的,除非……”梁云秀迟疑了下,道:“除非,发动城中各大世家,还有您的家族。”
“把那些不入民籍,而在世家里的人口都拿出来。”
“然后填上国家失去人口的数量,入了籍贯。”
“可能能够任由秦武侯离开,而不会被陛下降罪。”
邵君烈脸色大变,断言道:“要我等世家做这样事情。”
“那绝无可能!”
世家门阀,依靠着朝堂的【举荐制】,把持了官员位置,然后兼并大量土地,并且取得了‘免税’‘免徭役’的特权,并且用兼并来的土地,和特权,吸纳了大量的额外人口。
这些人口不在朝廷的籍贯记录,而是直接被世家掌控。
这是世家的底蕴,根基。
这些人不服朝廷的徭役,却要听从世家的安排,打杀无罪。
是世家的权力和地位基础!
绝不可动摇。
这几番对比下来,邵君烈立刻答应下来梁云秀的计策,等待李观一等人来的时候,早早就率人在外面等候,颇为恭敬地行礼,邀请李观一等前去赴宴。
又拿出来了许多粮食,货物,并且开通买卖,允许麒麟军所部采买东西,文灵均等人对视一眼,把李观一拉回来,压低声音,道:“主公,小心些。”
“我恐怕宴无好宴。”
文鹤敛了敛眸,最后他本来想要后退一步了,可是转过头去,看着这汹涌而来的百姓,似乎是声势已汇聚起来了,他也没有想到,最后会这么多人。
天下大势,汹涌不绝,但是能够顺着大势而行,还有勇气引导大势的,才是豪雄。
文鹤沉默了下,然后道:“我陪着主公去吧。”
风啸一口酒直接喷出去,剧烈咳嗽着:
“嗯??”
“哈?!”
“噫,你愿意去,莫不是在说笑!”
众谋士见鬼一般看着文鹤。
文鹤微笑道:
“有我在,肯定没问题。”
文灵均迟疑了下,道:“你莫不是要跑。”
文鹤:“…………”
不知为何,他发现文灵均似乎有些许的跃跃欲试,手已经落在了旁边的绳索上,似乎打算报当日被文鹤麻翻了之后,捆了来的仇。
文鹤缄默。
这位谋己第一的谋士似乎有些难以维持住自己的情绪,微笑里终于带了一丝丝嘲讽,道:
“如果我要跑的话,你们会发现?”
众人思考,这才点了点头,算是认可了文鹤的话。
这个确实。
李观一让文灵均等人采买,而自己则是起身前去赴宴,文鹤要去相陪,李观一却止住他,道:“此番或许会有恶战,先生在这里等候就是。”
“哦?”
文鹤先生微微抬眸,看着那秦武侯转身离开,旁边跟着一个个子不高,带着兜帽的观星术士,他思绪顿了顿,视线偏移,看到那边的青衫老者也随意拿了一根青竹去了。
慕容龙图打算一起去,李观一却伸出手拦下了老人。
李观一知道太姥爷只剩下了一剑的威能,如果不出手的话,可以活差不多三年的时间,可如果乱出手的话,损耗了寿元,李观一心里面绝不可能允许此事。
慕容龙图看着李观一,温和道:“我只陪你去看看。”
李观一道:“太姥爷你已陪着我了。”
他伸出手拍了拍腰间的木剑。
“这一路上,是我的故事了。”
“太姥爷你都出江湖了,就安安分分在这里坐着,好好看看我的故事就是了。”
李观一转身出去的时候,某个银发少女也对着慕容龙图点了点头,然后转过身来,朝着李观一背后走去,走了两步,却发现自己的脚步悬空。
银发少女抬起头注视着李观一,李观一伸出手,拽着少女的衣领,把她拽起来了,李观一的眉毛扬了扬,加重了语气,道:“很危险。”
银发少女瞪着他,嗓音安静:“不是第一次。”
两个人对视。
李观一缄默,旋即无奈笑道:“罢了。”
“你说的对。”
他把瑶光放下来,瑶光伸出手整理自己的衣摆,然后安安静静地跟着李观一去赴宴,慕容龙图看着李观一背影,他自己的配剑就在李观一的腰间,这总让他有一种恍惚的感觉。
自己的配剑还在江湖,人却不在了。
委实是妙。
当浮一大白。
“好了,都出江湖了,就不要还是什么事情都要管。”
“李观一这小子这一路从中州到这里,路上遇到的事情不少了。”司命的声音传来了,这位阴阳家的大宗师坐在了慕容龙图的身边,把手中的酒递给了他,道:“喝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