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盈,展风,叶修远,赵永安,谢凭栏……
我比不上安大哥。仓廪足如此想到。他想不起来所有朋友的名字,就连面貌都模糊了,他记性很好,记不住的原因只有一个,就是他已经开始淡忘。
但是他真的想淡忘吗?过去还能用‘未来会再次相见’来麻痹自己,如今知道他们早就已经死去,变成了尸骸,白骨与大药……
哈哈。仓廪足平静地想到:“安大哥好像还很纠结的样子,他估计还在想,自己想要反抗庄子,却把我们卷入,是不是有点过分。”
“可我们有资格说‘被卷入’吗?难道因为会祸及我们,大哥就得自责,好人就得被人用剑指着吗?”
“不……这个世界……没有人是无辜的。”
“所有人都可以杀与被杀,包括我在内。”
坦然地认可这一切,仓廪足反而无比平静地进入了观想。
可这一次,他观想出的,却并非是锈剑。
而是……
星辰的影子。
一道足以掩盖星辰,投下遮天蔽日黑暗的,天光黯星之影!
营地之外,仓廪足的身形突然被阴影笼罩,一颗黯淡的星辰浮现,被漆黑的阴影笼罩,沉浮着无数漆黑的灰尘颗粒。
万千影尘流转,最终在他脑后化作一道幽邃暗轮,溢散寂静安宁,不动不转之意。
“嗯?”
周边一直都在关注灾劫之子们的军士们察觉到了这一幕,顿时惊愕地睁大眼睛:“命格觉醒?居然在现在?”
“魔教手段都没成,居然现在自主觉醒?!”
“这群灾劫之子,果然都是有潜力的苗子!”
“魔教之法没办法让他们觉醒,一到我们这里就行了,这是天意庇护啊!”
没有丝毫犹豫,他们立刻呼唤队列,将营地围了起来,以免出现意外,亦或是有其他人惊扰。
与此同时。
心神内景中,仓廪足在一片纯粹的黑暗中,看见了一个被银色剑光照耀的身影。
那个身影无比熟悉,他周身环绕庚金剑光,脑后又有血煞之河奔流。
他此刻正在行走,似乎正在走向远方。
一种莫名的联系联通了仓廪足与那人影。
“安大哥?”
“嗯?”
大雪覆山,狂风翻涌,山林间白尘化河,如瀚海巨浪翻涌。
安靖就行走在这雪尘巨浪中,沉默而坚定。
但他突然停下脚步,似有所感。
安靖环视周边,低声自语:“阿仓?”
没有回应,只有一种微弱的感觉。
“这是怎么回事?”
安靖顿时奇道,他停在风雪中,漫天大雪很快就将他的脚踝盖住,但安靖并不在意:“我刚才的确听见了阿仓的声音,绝不是幻觉!”
“我刚才感知到了你的‘天命’震荡了一下。”
而剑灵的感知更为清晰,若有所思道:“这是命格之间共鸣产生的震荡但奇怪,除了特殊的几个神命星命,还有什么命格可以与天命共振?”
“安靖,刚才你是什么感觉?”
“我感觉……”安靖细细思索,然后得出答案:“感觉阿仓那边有什么东西,和我还未拥有的某种事物共鸣了。”
“唔……”
剑灵也陷入沉思,缓缓道:“你的天命‘七曜七煞’的确还未完全觉醒。”
“不谈【日帝月元】,你的【五辰】都还未齐备,只有【荧惑】与【太白】觉醒。”
“不过,也不知你是否知道,【七曜】这个说法并非唯一,七曜之外,还有【九曜】乃至于【十一曜】的说法。”
“哦?”安靖有兴趣了:“十一曜……我隐约记得一点,似乎是叫什么……”
“【七政四馀】。”
剑灵道:“是的,就是这个。这是我为数不多能想到的,可以和天命相关联的说法。”
“四馀者,罗喉计都,紫气月孛。”
“罗喉计都,天光之黯,火土之馀也。”
“紫气月孛,星宿之运,木水之馀也。”
“太白之金,因专精己威而有煞,无馀也。”
安靖有些恍然:“所以说,七曜七煞外,其实还有四颗星?”
“不是。”他不禁道:“怎么这么多?”
“每一颗天星,都是你天命的力量,越多越好。”剑灵不以为意:“而且,七煞之命没有专门说馀气,就证明四馀很可能并非是你命格本身的力量。”
“而是……随你而生的‘伴星’!”
就如龙蛇起陆,真龙登顶帝座大位,必然带起无数从龙天功之臣。如若说真龙天子是星,那必然是有无数星宿环绕的太阳。
真龙有辅佐自己的文武众臣,七曜四馀中的四馀,便是这样的关系。
“所以我猜测。”
剑灵道:“很有可能,是的那个小伙伴本身就具备不低的天赋,只是没到觉醒的时机,如今因你天命的原因,觉醒了罗喉计都,紫气月孛之一的星命。”
“只是你自己天命都没觉醒完全,没和对方觉醒的命格对上,所以只联通了一瞬,没办法稳定链接。”
“这么说,的确有可能。”
安靖若有所思。太白没有馀气,荧惑之火的馀气是罗,看来仓廪足觉醒的应该是计都紫气月孛三星之一。
“还挺好。”他笑了起来:“如果日后我得到了与阿仓对应的七曜星之一,或许就可以和他隔空交流了……那样的话倒也方便不少。”
“如果其他人也都能这样联系上就好了。”
“怎么可能。”剑灵叹息:“那仓廪足是你好友,和你因果相连,本人天赋也不差,本就可以觉醒命格,所以才有这样的运道……他肯定了做了一些什么有益于你,可以帮助你的天命增长,影响众多气运之事,你的天命反馈,所以才让他觉醒了。”
“嗯。”
安靖却一点也不奇怪:“阿仓一直都是很可靠的人,有他和小顾一起带领师弟师妹们,我很放心。”
“不过现在,我还没办法回去找他们……我还需要变得更强。”
“强到,足以掌握自己的‘天命’。”
话音未落,安靖再次向前迈步。
迈步。
景昌元年年末,大辰帝朝十三大域之瀚海域爆发至少千年一见的霜劫寒灾,兼北蛮诸部汇聚大军集体南下,糜烂瀚海北道七州,千万良民流离失所,最终消失于茫茫苍白中。
景昌二年,瀚北道白河州大城明山城因愈发可怖的霜劫和北蛮侵袭被破,百万流民南下,冲破了大辰官府的关卡,令瀚海道七州同样陷入骚乱,诸多绿林盗匪,邪教魔修横行,城外沦为人间炼狱。
景昌三年年末,西山域西北边疆,悬命谷中,封印已久的古老天魔被解封而出,霜劫的寒风也终于吹抵此地,横扫大辰北部三域九道六十三州。
迟迟反应过来的神京委任诸多弭灾使,调动大军北上,遏制三域乱象,年少的幼帝自谴,登真武山大祈,改年号为延平。
纷乱大世即将到来。
延平元年。
一位一直都在逃灾,避劫,从悬命庄逃离,却仍然悬命于天的年轻武者下定了决心。
大雪封天,他于一片惨白中行步。
他直面这一切。
延平元年年初,天意魔教叛逃者安靖,回到了他远离许久的人世,来到了西北边疆唯一的一座大城‘勘明城’前。
他将踏出自己全新人生的第一步。
旅途的第一步,自由的第一步。
改变这世界的……
第一步。
第一卷悬命于天完
第142章 反抗的工具
在最为深沉的静梦中,安靖步入朦胧的街道,看见了一家熟悉的武馆。
他想起自己前世曾因为一些原因而狂热地练过武,一直到动荡的世界再次和平,一直到废土般的世界再次变得繁荣兴盛。
一直到‘死’前,他都未曾停止对武的追逐。
这些青春意气的事情被回忆起来,就好像是迎面切开一块洋葱,绝大部分人都会下意识地垂下眼,不愿注视昔日璀璨的年华。
但梦中的安靖却直面这一切。
或许是因为他从未愧对过梦,或许是他直至死仍然年轻。
沿着梦境蜿蜒曲折的小路,来到武馆前,安靖仰头注视它略有些老旧的牌匾。
【乔氏武馆】
多年来的许多个日日夜夜,在被炽热太阳炙烤过的废土上,他都在这里度过,在一位老师傅的教导下挥拳,站桩,笔直得就像是一棵松。
可惜了,你的身体……靖玄,如果你有健康的身体,一定……
即便是在那之后,他作为雇佣兵经历了许多惨烈的战场,但安靖记忆最深刻的并非是自己挥洒的汗水,在战场上的厮杀,那些血液和硝烟,而是从五脏六腑中传出的痛楚,还有师父的叹息。
武馆消失了。
一轮西斜红日,靠海悬崖的最前端,有着一辆轮椅。
轮椅上,一个骨架高大,但却皮肉枯朽,满头白发的男人正在缓缓起身。
他并不老,只是因疾而衰,而这就连行动都得仰仗轮椅的人,却立定于崖上,迎面夕阳,背对安靖,持了个桩,缓缓打起一套拳来。
明明只是一套拳,但安靖却能感觉到一股如同海涛般浩荡的威势,而当男人向前挥出最后一次正拳时,似有天上流云焚烧,海中诸水摇晃,就连大地上的山岳都因此震动。
但这一拳后,一切威势都消失不见。这只是幻觉,只是一个病人打的一套慢拳,再普通不过,任何普通人只要学会,就能随意打出。
而这便是男人最后挥出的一拳了,他已病入膏肓,无药可医。
这武道上的行者,最终还是在这没有奇迹的世界死去。
他并不遗憾。师弟友人都在身侧,于此时死去便是他的天命,他已竭尽全力反抗过,哪怕是最惨烈的统一战场也未能要了他的性命。
即便是最后,没有奇迹发生,他这一生也算不得失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