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皮鬼无论如何变换面容,纹血之煞的气息仍旧能让詹阜找到自己。
可詹阜没有私人空间,身上带不了多少粮草,他的马现在大概已经饿昏了头。
略微估算了一下距离,如果詹阜还不放弃,自己大概就能休息个七八分钟就要再度启程。
另一边正如黎诚所料,詹阜看着跪倒在地喘气的马儿,有些心疼地抚摸着它的鬃毛。
其实他心里已经知道自己已经没办法再追下去了,心中虽有千愁万怨,也不得不勒马回头。
这回虽斩下了武乡城城主,自己却无故脱离队伍,必然的削勋降职怕是免不了,更别提建武将军的责罚,下回的战斗也不知道能不能轮到自己。
念及此处,詹阜越发烦躁,恨不得把那亵渎狂主意志的汉人撕成碎片。
懦夫!懦夫!
“总有一日,我会用你的血来洗刷你怯战的耻辱!”
詹阜愤愤然想了一阵,却发现自己连这个突然钻进战场里的男人名字都不知道,怒喝一声挥槊将周边的大树拦腰拍断以泄愤。
……
詹阜的位置越来越远,黎诚微微松了口气。
这些天他专挑没人的地方走,就是怕詹阜没粮草直接从那些小村里抢夺补充。
现在自己身心俱疲,先找个有人的地方落脚才好。
正这样想着,忽得听见大河上传来歌声。
“公无渡河,公竟渡河;渡河而死,其奈公何。”
歌声古朴悠扬,带着些模糊不清的口音。
唱歌的人似乎是个年迈的男性,声音中气十足,不像那种没吃饱的流民。
黎诚听出来这是汉乐府的《箜篌引》,全歌只有这四句,无论从什么角度来看,按理说这歌都不该是捕鱼者或者船夫该唱的歌。
他眯眼望向大河中央,果然看见一艘木船晃晃荡荡,船头老翁撑着船篙披着老旧的蓑衣斗笠,大河间只有这一艘船。
河上起着雾,这般大雾天气,除了那种快要饿死的渔民,应该也不会有人出来打鱼才对。
那江上的老翁似是看见了牵着马的黎诚,船篙一动,木船打了个摆子,晃晃悠悠朝着黎诚驶来。
黎诚左手牵着马,右手放在腰间,眯眼看着随时准备拔出千足龙。
木船晃晃悠悠停在岸边,老翁摘下斗笠,冲黎诚笑道:“小子,可是要过河?”
历史碎屑显示这只是一个普通到再不能更普通的人,黎诚自己也没看出什么奇怪的地方,只能归结于自己多想了。
“老人家,这附近可有村子?”黎诚将马儿牵上船,从怀里掏出几枚从武乡城房间里搜到的五铢钱。
那老翁含笑收下,略带困惑地看了眼这铜币,没多说什么,只是笑道:“客气咯。”
“村子的话,大概只有我们那儿有个村子了,这附近地方偏僻人少,就连我们也是逃难来的。”
黎诚皱眉想了想,试探着问道:“敢问你们村子可排挤外人?”
老翁笑道:“若你成群结队而来,老头子我连看都不敢看你一眼,更别提带你进村了。”
“可看你这模样,也是个逃难的苦命人,大家都是苦命人,又遑论排挤呢?”
黎诚闻言也笑了笑,拱手道:“那就麻烦先生带我去村子里歇息歇息了,小子在此谢过,至于钱财……”
没等黎诚说完,老翁摆摆手,船篙一荡,小船载着黎诚往河上走去:“哪来的话,你这精壮小伙子,在村里帮帮忙干干活就好哩,说甚么钱财,能当饭吃么?”
黎诚闻言也没有反驳,只是含笑点头。
以他现在的身体素质,干农活什么的绝对是一把好手。
老翁又开始唱起了船歌,这回唱的不是《箜篌引》,而是黎诚听不懂的方言,豪迈沙哑,带着最朴素的情绪,在整条大河上回荡。
黎诚默默听着,身旁的马儿凑到他胸口处讨精粮吃,黎诚拍了拍它的脑袋,十分吝啬地没有给它,气的它打了个响鼻,扭过头去不看黎诚。
河上迷迷蒙蒙的雾还未散去,只有这小舟在船篙的推动下游荡着向前。
黎诚自来到晋末罕有如此放松的时候,此刻也眯着眼,感受着穿过木船的微风拂面,耳边是船夫教人心情舒畅的船歌,竟也有了些困意。
第66章 村落
黎诚没有愚蠢到被这困意击败,他垂下眼,用余光观察着老翁。
老翁熟练地撑着船篙,他真的很老了,脸上的皮肤仿佛都成了皱皱的树皮,皮肤黢黑,可声音却带着乱世中罕有的轻松自在。
老人唱完一段,笑着对黎诚说。
“要我说啊,没有甚么贵族公卿,日子可好着哩。”
“我们村子里人不多,百来号人,躲避战乱往这偏僻的地方一藏,征兵的,抢粮的,谁也找不到我们头上。”
黎诚附和两声,叹道:“战争只是为野心家的欲望和梦想而服务,普通人能决定什么呢?”
老翁哈哈一笑,说:“若外头的土匪来抢咱家的粮,那我这老骨头死在门口也无所谓,可你说为了功勋,为了劳什子战功,哈哈,倒不如直接砍了老头子我痛快。”
黎诚拍了拍马儿,看向平静的河面:“谁说不是呢,只期盼那些好战者必亡于战了。”
老翁闻言愣了愣:“小子说话文绉绉的,倒让老头子我听不懂了,难不成以前也是个肉食者?”
“肉食者谈不上。”黎诚摇摇头笑道:“家境尚可,读过几年书,后来战乱一起,家道中落只有流亡天涯了。”
瞎话张嘴就来。
“哈……”似是年纪大了,看惯了这般离合悲欢,老翁面上倒是没有多少表情,一摆船篙,安慰道:“常有的事,常有的事。”
“你识字再好不过,村里的老大夫正想着找个传人哩。”
还没到村子,老翁似乎就有意让黎诚留下久住了:“可有婚配?”
黎诚尬笑两声,摇摇头道:“小子暂无成家的想法。”
老翁只是笑笑,手中船篙一摆,木船拐入江河的一条小支流:“男儿成家要趁早啊,有了家才有根。”
黎诚想起已经摆脱冻龄症和纽约州警署的姐姐,脱离了布莱恩和警局的操纵,不用按照他们的意思伪造证据,不用操心什么时候被他们扔出去顶锅,心情倒是不错。
“老人家说的是。”
“我家倒有一个闺女,二八年华,正是……”
黎诚忙摆摆手,道:“怎敢,怎敢。”
老人大笑打趣道:“就是你愿意,我也舍不得哩。”
正闲聊着,木船顺着这条支流而下,驶过一道极狭窄逼仄的水口,慢慢悠悠停在了岸边。
“到了。”老翁跳下船。
黎诚看向面前,是一处绝壁般的山崖,在角落处有着一处一人的裂缝,里头传来幽幽的冷风。
老翁走到这裂缝前,朝黎诚招了招手。
黎诚牵着马过去,听见老翁指着这裂缝道:“从这过去,就是村子的位置了。”
随着老翁走进这裂缝,里头似乎是一座山洞,道路纵横交错四通八达,老翁点亮怀里的火折,堪堪照亮前路。
“当真是隐蔽至极。”
老翁辨认着山洞里的道路,闻言立即回应道:“自然,这洞里四通八达,可要跟紧了我,不然迷了路,失在里头,估计要饿死也走不出去嘞。”
黎诚只是笑笑,默默记着来时的路。
对于侧写而言,归整收纳记忆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一个案件在侧写大师眼中往往有着令人发指的细节量,侧写那堪称预言般的效果本就是大量细节的堆砌。
而对于常人而言,他们根本不会注意到尸体倒下的角度,手臂摆放的方向,指纹出现的位置这些杂七杂八的东西。
正如侧写的另一个名字“剖绘”,侧写师无一例外都是记忆好手,用细节作为笔墨,描绘凶手及现场的模样,着墨越多,越容易还原出事物原有的模样。
侧写师之间的对抗更没什么好说的,粗俗点说就是往对方画板上泼颜料,一旦对方没辨别出来这是假信息,经常因为一个细节谬以千里。
正如美术创作中,一种颜色用错了,往往整幅画的意境都会受到影响。
道路越走越狭隘,最窄的地方甚至要黎诚弯下腰钻过去。
马儿屈膝才勉强度过这个口子,还好这马不肥,不然怕是要卡死在这儿。
就这样走了十数分钟,终于,在尽头出现了一点亮光。
老人带着黎诚走过去,这出口在山壁正中央,外头挂着一条绳子,连着下头的山路。
黎诚看了看外头,发现这里是一个类似深坑的地貌,周围崇山峻岭,中间塌陷下来,入口或许只有石壁这一条路。
环顾四周,眼尖的他立刻看见了山谷中央坐落着石头和木头搭建的民房。
眺望过去,道路上铺着砂石,小孩在道路上奔跑,天色还早,被道路分割成一块一块的农田里,戴着草帽的农夫还在劳作着。
结了婚的女人聚在一起,坐在院子里,手里编着什么东西,说说笑笑声传到旁边玩耍的小孩耳中。
“怎么样?”老翁咧嘴一笑,满脸的自豪喜悦:“无论看多少次,可真是一处避难的好地方哩。”
黎诚点点头,这儿位置偏僻,进来的入口隐蔽,地方也够大,即使住上上千人应该也没问题。
他在船上听老翁讲起过,村子里的人深居简出,一般不会出去,最多也就如他一样在外头的河里捕捕鱼,见了官兵跑就是。
石壁入口的洞穴道路也错综复杂,就是官兵发现了里头藏着流民,也不会愿意折人手在这里。
崖壁上挂着一条绳子,连着下头崎岖的山路,上下落差大概有两三米高。
老翁看了看黎诚牵着的马,又看了看这绳子,思考一会儿道:“你的马儿不好下去,我去村子里喊些人来帮帮忙。”
黎诚虽然自己一个人也能把这马儿搬下去,但那必然激活纹血之煞,他暂时还不想这么快暴露自己的异常,只是拱手:“麻烦了。”
老翁攀着绳子下滑,虽然看上去年迈,但是身手仍旧敏捷。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黎诚拍了拍因为站在高空有些慌张的马儿,静静坐下来等待着。
主线任务是存活到八王之乱结束,如果黎诚是个没那么有进取心的行者,在这儿龟缩两年,拿个保底分数倒也不是不行。
第67章 临时的滞留
黎诚已经在这村子里住了两天了,这两天日子过得倒也舒坦。
每日也就帮着村里人种菜刨地,他倒也不急,只是默默观察着。
就算不唤出纹血之煞,他也有一把子好力气,在村子里颇受人欢迎。
再加上村长提过他是个读过书识过字的人,村民们就更加敬重他了。
“贾大哥,今天中午俺娘喊你去俺家吃饭。”低矮的土墙边探出一个小脑袋来。
化名贾庆云的黎诚放下手里编到一半的竹筐,冲那个脑袋微笑点头:“知道了,我马上就去。”
正如老翁所说,这小村落里的居民非但不排斥他,反而对他这陌生人关怀备至。
房子是以前人住过的老房子,里头虽然简陋,但该有的东西基本都有。
被褥什么的,老翁当天就给他准备好了,虽然是碎絮缝成的旧被子,上头还带着一股子潮味,但第二天晒晒就能用。
黎诚这两天很快就摸清了村子里的人口分布,这村子大概有三五百人,规模很小,据他们所说一直在这山涧里头过着自给自足的生活。
老翁是这个村子的村长,只有他偶尔会出去一趟,带回来些可怜的逃难百姓。
在黎诚来之前,大概两三个星期以前,村长也带回来过一对带着孩子的夫妻,被安置在村子的南端。
这次邀请黎诚去吃午饭的,就是这对夫妻。
黎诚把手上的竹篓放下,伸了个懒腰,起身给门口的马儿喂了把干草,马儿刚吃了些那小童丢给它的果子,打了个响鼻,懒洋洋的扭过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