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诚也懒得理它,自顾自出了小院,连门都没关。
小童在门外蹲着玩蚂蚁,见黎诚出来,抹着鼻涕就冲了过来:“贾大哥!俺娘说你会雕木头,你能雕把剑给我吗?”
黎诚不动声色躲过她沾着鼻涕的手,摸摸她的脑袋:“过两天,等我把我的药篓做好先。”
在这个小村子里,有且仅有一个大夫,这孙大夫比村长还老,花白胡子花白头发,眼睛眯成一条缝,说话颤颤巍巍的,让人总觉得他某天就会驾鹤西去。
据村长所说,这孙大夫至今已经九十八岁高龄,就是担心自己死了,村子里没有治病的大夫,才一口气硬撑到了今天。
孙大夫和村长都希望黎诚能久住下来,留在村子里当个大夫。
黎诚没有答应,只是说自己会尽量尝试着学一学,还在村子里的时候帮着把那些常用的药方留下来。
这两天黎诚在编药篓,就是准备按照孙大夫教的方子在周围的绝壁上采药。
这篓子要求贴身不影响灵活,编织难度还是挺大的,黎诚编废了好几个,就今天这个有点成功的可能。
……
陪着这名为吴桐的小孩走了一阵,一路上被烦的要死,四五岁的小孩正是人嫌狗厌的年纪,嘴里叽叽喳喳的没个把门。
“贾大哥,你怎么一个人来这里啊?”
“贾大哥,你用刀好熟练啊,我娘不让我用刀,怕我割到手。”
“贾大哥,你怎么不说话?是天生不喜欢说话吗?”
黎诚脑子被这小屁孩的声音烦了个透彻,好悬没给他纹血之煞烦出来。
好在一路上遇到了不少村民,偶尔能无视她和村民寒暄两句。
只是这小屁孩压根没有自己很烦的感觉,一路上问了黎诚无数个问题,一个也没得到回答。
她似乎也不想要回答,只是单纯地想问。问完这个马上又问下一个,似乎对她而言发问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
走过村庄中段的时候,二人在路边看见了一位少女。
这少女看见黎诚走过来,忙挥手喊道:“贾大哥!”
黎诚微笑点头回应,看了看她背着的小竹篓,笑着问道:“又去孙大夫家?”
少女点点头,雀跃道:“孙大夫愿意教我认草药了。”
这少女正是村长的孙女,二八年华,十五六岁的女孩名唤阮静玉,与名字不同,是个十分好动的性格。
“恭喜,恭喜。”黎诚发自内心地祝贺。
或许是被黎诚拒绝后,孙大夫终于意识到如果再不找个人继承他的医术,今后村子里真的会没有一个人会治病,他终于是松了松口风,愿意让阮静玉跟着他学医。
倒不是孙大夫古板固执重男轻女,这种乡野大夫哪来的什么传男不传女的准则?
只是念在女娃力气小,在山壁上采药实在太过危险,才不愿意教她。
孙大夫几乎是整个村子里最年长的人了,他看着阮静玉长大,明白这采药行医要的是一个“静”字,阮静玉如此咋咋呼呼的女孩,出问题的概率太大了。
别说给村民治出问题这种大事,就是山崖上一个没稳住心态,都有可能失足落下山涧,摔个粉身碎骨。
相比之下,孙大夫更中意黎诚,一来他是男儿,身材不说健硕,至少也是十分结实,在崖壁上更不容易因为体力出问题。
二来性格沉稳,读过书,能静下心来,是个安静的小伙子。
只可惜黎诚本人似乎并不愿意长留这里,教人扼腕叹息。
阮静玉嘻嘻一笑,和黎诚并肩走着,村长的住所也在靠南边的地方,二人同路行了一段,黎诚终于可以不用忍受吴桐小朋友的问题轰炸,有一句没一句地和阮静玉聊了起来。
吴桐小朋友倒是有个优点,至少挺讲礼貌,人家在和别人说话的时候不会插嘴,憋了一肚子问题想要问黎诚都没问出去,只得憋着继续走。
行至半路,阮静玉冲二人摆摆手,笑道:“贾大哥,今晚来我家吃啊。”
黎诚闻言点点头,阮静玉一蹦一跳走后,吴桐终是找到机会,扯住黎诚的衣服连珠炮似的问起了问题。
黎诚叹了口气,拍拍她的脑袋,道:“这些问题我也搞不明白呢。”
“地里为什么会长出粮食,花儿为什么会开,人为什么会互相伤害,我都不知道。”
“以后或许会有人知道吧。”
吴桐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正当黎诚以为她至少会消停一会儿的时候,她又接着叽叽喳喳问了起来。
不过好在村子够小,已经能远远望见吴桐家的房子了,吴桐快速跑过去,抱住门口等待的妇人:“娘亲!贾大哥来了。”
黎诚望去,看见一对极度平凡的夫妇。
第68章 夫妇
丈夫名唤吴会,是个樵夫,长得五大三粗,此刻挠着头招呼着黎诚。
“贾兄弟,真是多亏了你呀。”
吴会握住他的手狠狠摇了摇:“如果不是你,村长分给咱家那犁也不知啥时候才能修好,陈木匠可忙着哩。”
黎诚摆摆手:“客气了,举手之劳而已。”
一旁吴桐的母亲,也就是吴会的妻子笑着指了指屋内,道:“别聊了,屋里的黍米快蒸好了。”
吴会这才恍然大悟般拉着黎诚往房里走:“来来来,虽然是些粗茶淡饭,贾兄弟别嫌弃就好。”
黎诚微笑着跟他一齐钻进房里,坐在木桌上等着开饭。
妇人进去盛饭,吴会拉着黎诚,坐在桌前聊些外头的事。
“外头可乱着哩!”吴会脸上带着些死里逃生的庆幸:“官兵到处抓人打仗,去了就没见回来,家里的庄稼都没人收。”
黎诚颔首微笑,时不时附和两声:“我也是一路逃难过来,路上见着抓人的官兵,都叫我躲过去了。”
只见吴会眉飞色舞:“还好有村长给我们带进这里,没有赋税没有打仗,我一辈子都不会出去了。”
他拍拍一旁看着端上来的食物流口水的小女孩吴桐的小脑袋,一边感慨:“好啊,真好啊。”
“先吃吧,别聊了。”吴会的妻子把黍饭摆好,笑着看向黎诚:“以后不嫌弃,可以常来我们这边吃饭,我们也是才进村子不久,可以互相帮扶一下。”
黎诚微笑点头,忽得问道:“听两位口音,是秦地人士?”
“兄弟耳朵倒是有些不灵光。”
吴会闻言摇摇头,扒上一口黍饭,嚼了嚼笑道:“我和妻子老家都是寿春,楚地都城哩。”
“嗯……是我听岔了。”
笑着举起饭碗,慢慢咀嚼着糟口发苦的黍饭,黎诚心底有了些计较。
这个年代的平民百姓吃的饭夹着没清理干净的壳壳,相当难吃,还有些划喉咙。
黎诚没有露出任何奇怪的神色,温和地细嚼慢咽着。
“乃不知有汉啊……”
“什么?”
“没什么,只是说吴大哥能躲进来也是好事,我比大哥你进来得稍微晚些,听说寿春一破,国家就亡了哩。”
“唉……”吴会听完这话反而一点逃过一劫的喜悦表情也没有,只是长叹一口气:“莫要取笑,莫要取笑。”
“我一家老小,都奔着我养家糊口,……那群肉食者都抵挡不了的军队,我又怎敢去抵抗?”
黎诚闻言诚恳道:“小弟并非取笑大哥,实在是恭贺大哥逃过一劫。”
“此地旷野千里,土地肥沃,村中人热情淳朴,无有私念,岂非上古圣贤所求大同社会?”
“就是永居此处,又有何不可?”
一旁的妇人闻言点点头,握住吴会的手,泫然欲泣道:“若你死了,我和小桐又如何呢?”
“乱世的人不如太平的犬,就是一辈子呆在这山谷里,也是好事一桩。”
吴会忙安慰妻子,哄道:“莫急,莫急,这不是躲掉了吗?”
吴桐小朋友没有理会自己父母,在一旁百无聊赖地扒着饭,一门心思吃饭。
……
这一顿饭吃得倒是宾主尽兴,离开的时候,吴桐小朋友一抹嘴,就要去拉黎诚的衣角:“贾大哥!”
黎诚错开一步让开,没让这脏兮兮的手抓到。
吴会敲了敲她的脑瓜子:“别叫贾大哥,叫贾叔。”
“我可以跟着贾叔再去玩玩吗?”
无视了小朋友嘟着的嘴,黎诚坦然道:“我尚且还有些事要去问问村长,若小桐跟着我,只怕会无聊。”
听到黎诚都这么说了,吴会按住吴桐,震声道:“你贾叔有正事要办,跟着干什么?去去去,帮着把村长送来的野果洗一洗。”
黎诚拱拱手,吴会也装模作样地拱手回礼。
……
“自先秦时避秦时乱……”
黎诚走过村庄,默然看着纵横交错的道路,稍微有些感慨。
“土地平旷,屋舍俨然,阡陌交通,鸡犬相闻。”
他回头看了一眼漫山遍野的树木,心底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之前几日他就有所怀疑,方才他与吴会对话里提起的“寿春”这个城市,正是楚国的首都。
这才让他确认了猜想。
始皇帝灭赵魏后,再剑指楚国,楚国国灭身死,燕国最后孤注一掷,荆轲刺秦死于殿上,才迎来了秦王一扫六合。
这就是先秦时乱。
在后人听来如同英雄史诗般的伟业,对于升斗小民而言不过是看不到结尾的战争。
“没想到我有一天也能进桃花源……”
黎诚站在村长门前,回忆进来时所遭遇的一切。
村长没有对他撒谎,他是知道的,除非这个人真的能伪装得毫无破绽,那黎诚技不如人,反倒还真有些认栽。
敲敲门,门里头传来一声苍老的声音,老翁走过来,看见黎诚,笑道:“怎的有空来找我?遇上什么麻烦了吗?”
看着老翁的神情,黎诚忽得改变了些心意,笑道:“想来找一找静玉,她想要认的那几株药草我已经寻到了。”
老头子闻言促狭一笑,摆摆手:“她去孙大夫家了,你去那儿找她吧。”
黎诚点头称是,扭头离去。
无论怎么看都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老人,无论怎么看都是。
黎诚舔了舔嘴唇,一种特殊的感觉在他心里浮现,这种感觉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了。
像是在书上看到一道比较难的数学题,明明所有的条件都已经列了出来,可答案还是隐藏在迷雾中。
自从自己体内那个凶手借助美国官方力量逐渐完善了自身的犯罪数据库,他还是第一次感受到这种真相隐藏着的感觉。
黎诚笑了,他需要更多的情报与信息以供给他的侧写,他感觉自己距离真相只有一线之隔,可是这一线之隔就像数学几何题里的关键辅助线,没了它就是解不出来。
他看向悬在山崖上的入口,那根绳子在风中微微摇晃。
黎诚闭上眼,进来时的路在他脑海中复现了一遍,确认了每个转角都没有遗漏。
“去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