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个哲学思辨问题,黎诚也不知该如何回答,他虽对心理学颇有研究,可也仅限于犯罪心理学。
毕竟也没那个凶手会在现场问“我是谁我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这种纯粹哲学思辨问题。
“可是有一个例外。”黎诚沉声道。
“没错。”山神笑了:“有一个人例外,她会学习,她也渴望学习。”
“她是我准备的一个皮囊,一个容器,是我几百年时间研究出来的唯一一个让我外出的方法。”
“这也是我需要你的帮助的地方。”
山神看着黎诚,眼神闪烁:“带着她,去找到我的弟弟,我要了结这一切。”
“你的弟弟……是谁?”
“现今东海王,司马越。”
……
吴桐百无聊赖地踢着路上的石子,刚才山川变形的景色她也看见了,只是她已经习惯了。
“怎么还没出来……”吴桐嘟囔两声:“不会因为不会说话,被山神大人一巴掌拍成渣渣了吧?”
第74章 城破
詹阜跪在军帐外,双手反缚着,赤裸着的背上是淌着血的杖痕。
这是匈奴的临时驻点,匈奴人驱着马儿休息,伐出一片区域供给休息。
詹阜点出的五百骑最后在箭雨与长矛下只损失了十七八人,詹阜在门前也斩了城主马挺,这本该是英雄归家的功绩。
可此刻他却背着手,跪在军帐外,低着头,满脸都是羞愧。
营帐帘子被掀开,刘曜按着剑走出来,看着地上跪着的詹阜,叹了口气,挥挥手召来左右。
“军杖二百,打完了?”
詹阜低着头,沉声道:“打了四百。”
刘曜走到他背后,看着他鲜血淋漓的后背,大概打折了好几根肋骨。
没有狂血煞之主想要的血战,詹阜只能等待伤口慢慢恢复,其间折磨痛苦自不必多说。
旁边的众人都感觉到刘曜阴沉的脸色,如狂风暴雨的前奏:“第一次出征,你就不遵军令,你可知你姐姐为你这次名额,付出了多少?”
詹阜低着头不敢说话。
这是他第一次随军出征,军令如山,他一个人追那小贼脱了军伍两日,没给他治一个临阵脱逃的罪名,都算是刘曜仁慈了。
刘曜还提起了他的姐姐,想到这里詹阜更不敢说话。
本来以他的身份地位是没有资格在先锋军这儿做小将的,但是姐姐奔走许久,家里牛羊财物不知道散去多少,才求到刘曜头上,为他求来了这一次机会。
刘曜见他勇武,动了些爱才的心思,就把这底层出身没有军功的新人插进队伍里,还引得自己手下人有些不满。
“我愿接受任何处罚。”詹阜人低着头,这个能执槊横击蛟君的无畏汉子声音都有些颤抖,他此刻有些害怕了。
刘曜看着他,半晌叹了口气,气氛如阴云散开:“不,你的处罚已经结束了,二百军杖,仅此而已。”
他大力拍了拍詹阜的肩膀,道:“军中赏罚分明,你当挨罚挨罚,当赏还是要赏。”
“你杀了武乡城城主,该得赏赐,这不因你的错漏而失。”
“这是狂血煞之主都认可的功绩,我们不会埋没任何一个血勇的战士。”
他把詹阜扶起,将手中钢刀放到他手里,指着前方已经被攻下来,换上建武将军旗帜的武乡城。
“去吧,城内三日不封刀,所劫到的财物,由你们自己定夺。”
……
詹阜面无表情地骑着马过街。
街上早乱成了一团,可詹阜还在想着自己拖槊一击能否更迅猛。
前头巷子里忽得逃出来一个浑身染着血的汉子,惊到了马儿,詹阜只是瞥了他一眼,连刀都懒得举,后头追他那匈奴兵就已经用刀背砸在他肩上,将他砸倒在地。
“我没钱了,我没钱了!”
这男人哭诉着,蜷成一团,可那匈奴兵的刀仍如雨点般落在他身上。
马儿再动,把这男人的哭声留在后头,最后归于一片沉寂。
街上的哭声已经听不太清了,倒不是哭声渐渐少了,而是太多了。
和许多人想的不同,屠城并非进来就杀人,而是先要把守着整座城,把所有人都留在家里。
一开始需要怀柔,不轻易动刀兵,收集城里居民的信息,确认哪些人是有钱人,哪些人是泥腿子。
这期间当然也需要叛徒,比如那些本地的市井无赖,他们知道哪些是豪强哪些是贫民。
确认了经济状况之后,就正式动刀,兵士们三三两两上门敲诈钱财。
不给就打,打死算你倒霉。
不是一波,而是很多波。
有的会留手,有的不会,脾气暴躁的打死你就打死了,砍死你也就砍死了,对他而言没有任何情绪变化。
不打死你的原因不是因为仁慈,而是还想看看你钱留在哪里了。
至于女子,在这个时代,女子只是财产与工具……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
城里因为五百骑先至,贾庆云打开城门逃了一小半人,城里怀着侥幸心理还在观望的人不在少数,就这样被匈奴人堵在城里。
詹阜骑马走过街道,整座武乡城里都是哭嚎,血浆脏水,滚滚如浪,雨天用来引水的沟槽里堆满了男男女女的尸体。
狂血煞之主不鼓励屠杀,但是的第二重存在血主却鼓励血祭。
在匈奴人眼里,这不是虐杀,是为自己的战功添上星星点点的光华。
前面大宅里人头堆积成山,是匈奴铸的京观,每个死去的人眼底都带着恐惧与悲哀,此刻无论男女,似乎都只是刀下亡魂。
詹阜下马,推门进去,守卫的几个匈奴将士偷偷看了他一眼,眼中露出崇拜与羡艳的神色来。
搏杀蛟君的名头已经传开,这是建武将军钦点的军功,有狂血煞之主的馈赠为证,没人会觉得这是刘曜在作假。
屋子里的血气浓度已经积累到了一定程度,光是闻着都能感觉到血腥味刺鼻。
詹阜在这京观前坐下,还有源源不断的人在往这里送人头。
周围的匈奴祭司早就等候多时,詹阜朝他们微微点头,他们围绕着詹阜唱起了祭歌。
伴随着诡谲的舞蹈和飘渺的歌声,那京观上的皮肉开始融化,化为玫红色的血水往詹阜脚下流淌。
詹阜身上四臂恶神的虚影浮现,那放下来的一臂持着的泥胎熠熠生辉。
这是取悦狂血煞之主的三大祭典之一的“京观饕餮宴”,是取悦狂血煞之主最难以取悦的第二重存在的血主的典仪。
这是攻下武乡城最大功臣的奖赏,詹阜阵斩马挺,当之无愧,军中没人反对。
京观上的每个人头都是一条曾经鲜活的生命,他们会哭会笑,有自己所爱的和爱自己的人,在这世界上生活了无数个日日夜夜,也酝酿过无数的思绪情感。
可此刻都成为詹阜向上跃升的祭品。
那玫红色的血水卷住恶神虚影那持着钢叉的手臂,手臂微微颤抖,似乎在努力反抗着。
原本斩下蛟君后,詹阜得到狂血煞之主的恩赐,这握着钢叉的手臂就已经有些松动。
此刻在血水的卷动下,片刻后竟是直接将那只手掰开,那只手里向上托着,像托着一捧清泉。
持第二臂,曰水。
或许是太过轻松,那血水余威仍在,朝着第三臂卷了过去,那恶神手臂这回如同磐石般坚韧不动,京观上头的脑袋已经有的流尽了血肉,化为了枯骨。
一旁盯着的兵士立刻从外头拿来新的人头,换下那些枯骨,继续血水的绵延。
第75章 离去
晋朝百姓难道不知道晋朝昏庸荒谬,残暴无情吗?
只因为外头的胡人更是蛮横血腥,视万民如草芥罢了。
狂血煞之主第一重存在称狂主,又被匈奴人称为战狂之主、勇武之主与斗士之主。
是个人勇武的代表,千军辟易是狂主的形容词。
不偏爱任何典仪,只想看到战士的鲜血与决意,在战场上,在决斗场里,乃至在监狱里。
詹阜更偏爱这位存在,尽管他对狂血煞之主的所有存在都一样崇敬,只是更向往这位存在所奉行的信条。
生我者不可,我生者不可,余者无不可。
就是兄弟手足,帝王天子,在煞气涌上心头后,皆可杀!
而第二重存在最难取悦,要死亡与鲜血,源自战争中的大量死亡与鲜血。
与相对应的是京观,是血祭,是残忍又不可或缺的巫术。
这传自上古的巫术难学难精,每一个祭司都是军队里的宝贝,他们坐着最坚固的马车,吃着最好的粮食,可他们也随时准备死去,他们不是战士,只是战士的消耗品。
詹阜身边的祭司在歌声中时不时发出尖锐的嚎叫,这嚎叫声与低吟浅唱般的呢喃融为一体,夹杂着巫蛊时期空灵般的低语。
他们的身体扭曲成诡异的角度,伴随着自残般的发泄扭转,在这般幅度下,将自己扭成骨折也只是小事。
他们就这样跳着诡异的舞蹈,在詹阜身边维系着血主的恩赐。
取悦狂血煞之主的三大祭典……不,应当说取悦血主的三大祭典,无不需要这种近乎自残的舞蹈,祭司们时刻准备在舞蹈中死去,这是他们的归宿。
他们的归宿就只是给战士传达血主的恩赐,然后在这过程中因为人体所不能承受的舞蹈死去。
詹阜深吸一口气,身上的恶神虚影仍坚若磐石。
……
黎诚左手牵着马,吴桐站在他右边,山路起势,那悬空的洞穴口和山路相连,黎诚无声地笑笑,从里头钻了出去。
吴桐不复开始小女孩的娇俏模样,眼睛里一线竖瞳骇人夺目,光是眼神就能夺人心魄。
“离开这里以后,我在这具身体里不能复苏太久,你遇上麻烦了就喊我一声。”
说罢闭上眼,啪叽一声瘫倒在地。
黎诚上前提溜住小姑娘,往马背上随手一扔,最后回头看了一眼恍如世外之地的桃花源,漫山遍野的桃花忽得全都抽芽盛开,黎诚知晓这是山神在为他送行。
牵着马儿回头走进洞里,随便挑了个方向往前走去。
这马儿吃了不少吴桐喂的桃子,此刻有些步履摇晃。
那是山神龙主的血肉结出的果实,不知有何作用,反正这些天它一直昏昏沉沉的,没什么精神。
用历史碎屑去查探,发现它多了个词条“龙主污染”。
“龙主污染:吞吃下了龙主血肉结成的嘉果,这匹马儿发生了些许异变。”
“异种奔马:被龙主血肉侵染的马儿,正处于蜕变的时期。”
黎诚乐了,拍拍它的脑袋,牵着这马儿在山洞里随便往前走:“喜欢乱吃东西是吧?”
马儿打了个响鼻,摇头晃脑一番,似有些沉闷的痛苦。
山洞又闷又长,即使黎诚随便找了个方向走,片刻后也看见了迷宫尽头的亮光。
之前老翁带路的时候他就察觉到了,那老翁走的路没一次是重样的,全是乱走,只是有山神引路,才次次都走进了山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