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也聪明,或者说不聪明的早在路上死光了,就在黎诚身旁把这袋子小米和饼吃得干干净净,生怕离开半步被有心之人哄抢,还是落肚最为实在。
黎诚没再看他,随口说了句这水壶给你了,就牵着马往外走,在远处等着城门打开。
这人又是一阵惊喜,这皮革缝制的水壶在城里能卖,实在不行了也能煮着吃,又是一阵道谢。
黎诚看吴桐一眼,见她脸上因这感谢声露出些稚嫩的笑意,只是默然不语,心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第93章 兄妹
等到了午时,那城门果然如那人所说,吱呀一声慢慢打开。
难民骚动起来,如水一般往城里涌进去,一群穿着守军甲胄的官兵大吼着维持秩序,甚至有人拔出了刀枪叮叮敲击起来威慑。
在这样的恐吓下,难民们略微有些乱糟糟的队伍终于是安稳了下来,虽然还在挤,但秩序被维持住了。
黎诚牵着马上前,排在队伍最后,默默观察着这一切。
前门站着的士兵只是对流民们略微搜了一下身,甚至没有吃卡拿要,就把他们放了进去。
黎诚看着倒稀奇,这一路走来,难得看见群不没那么贪婪的士兵,军纪算自己见过的丘八里最好的一批了。
联系前头流民所说的,这其中还有流民转变成的守军,更加有些不可思议。
有人会疑惑明明是流民变成的守军,不更应该对流民和善么?
恰恰相反,许多地方由流民变成的丘八对流民只会更狠,从泥潭里爬出来的人哪有什么善心可言。
你说他们残忍也好,忘本也罢,不狠的人早埋在黄土里头了,只是如此悲哀的转变在委实再合理不过,世界便是如此荒诞。
流民擦过守军,脏兮兮的身子在守军甲胄上蹭了蹭,黎诚注意到那守军脸上露出厌恶的表情,不自觉往后退了半步,又碍于职责重新顶了上来。
黎诚若有所思,这丘八其实还是厌恶着流民的,只是迫于什么压力,才不得不在这里驻守。
扫视一圈,这群守军彼此之间似乎并没有外头沆瀣一气的感觉,一个一个之间相当生疏,眼神也疏远,似乎这些同僚比外人更加需要戒备。
大概率是搞什么举报连坐制度,就是不知道这管理的条件。
黎诚耸耸肩,不做他想,牵着马随着人流慢慢向前。
或许是因为黎诚看着就不像流民,加之惧怕他身上带着的刀槊,流民们给黎诚让开了小小的位置,他一挑眉,便也从善如流地占了这个便宜。
“那边那个武士!”
走至门前,有守军立刻出声拦住了他。
黎诚扭头看过去,只见那穿着稍微显眼些的人过来将黎诚引至一旁,身份明显要高些,大概是个伍长或者什长,上下打量了他一圈,问道:“汉人?”
思索片刻,黎诚点点头算是回答:“匈奴破了并州致家破人散,带着自家侄女流亡。”
马上的吴桐忙不迭点头:“对,跟着我贾叔在外头流浪。”
黎诚心里一乐,心说这时候你又知道喊起叔来了?
小朋友吴桐眨巴眨巴眼看着面前这守军,心里还是有些害怕的。
桃花源里也不是没人提到过当兵的,大多没什么好词,要么是“狗丘八”,要么是略带讽刺的“军爷”,说他们杀人不眨眼,见着男的就想拉去充军,反正没一个好词。
这守军瞥了小女孩一眼,伸手摸了摸她的骨头,似乎是在辨别着什么。
半晌,他点点头:“摸骨龄差不多六岁,小心些,城里一直有人偷小孩,别丢了。”
黎诚稍微有些诧异,不是,这活不一直是你们在干吗?
司马家信人神,被任命的城主的能有几个好东西?
但也没蠢到说出来,只是淡淡点头应下:“知道了。”
这守军见他反应平淡,误以为他不把自己说的当回事,摇摇头也懒得多强调,好良言难劝该死的鬼,只道自己尽了职责:“近日城里流民暴增,城里商户有用得着打手的路子,可以去看看。”
“实在混不下去了,也勿要作乱,城主府每日有粥饭布施,虽是白口小米,也能果腹。”
这般提醒两句,随意查看了一番马上的东西,见着那根三米长的马槊,颇有些讶异:“瞧着形制不似汉家物件,匈奴马槊?”
却也没有伸手去拿,只是随手掂了掂份量。
黎诚淡淡回答:“路上遇着不少匈奴先锋,这是一小将持着的马槊,横竖没有顺手的兵器,便留下了。”
这人似是有些意外,上下再打量他一番,啧啧称奇:“倒也勇武不俗,难怪敢一人在这乱世闯荡。”
他从背后取了块小令,递给黎诚:“潭城城主景佩珠大人正值用人之际,可有兴趣在我潭城久居?”
黎诚接过小令,上头写着一个古体的“潭”字,却是没问这令有何用,反问一句:“听名字,城主是个女子?”
不怪黎诚不疑惑,倒不是他搞性别歧视,只是这乱世里能有女子登上高位,委实有些过于离奇。
这守军队长摇摇头,道:“非也,不过……”
正想解释什么,就听见外头传来一声呼喝:“我这马儿跑到烧心,且为我马儿浇浇水。”
黎诚扭过头去,就见城外一英武的男子牵马穿过难民,牵着的马儿比自己的马儿还要壮硕几分。
面如冠玉,身材匀称,脸上带着乱世罕见的阳光笑容。
“那便是城主了。”队长颔首。
黎诚只觉那人身上传来一股浓烈的狂血煞之主气息,却没有匈奴那般的暴戾感觉,更像温暖的火炉。
“姓名:景佩珠”
“性别:男”
“状态:纹血之煞、血肉恩赐、诗赋恩赐。”
“诗赋恩赐:晋王朝司马家族所供奉人神的祝福之一。”
周围有人上去给马儿泼水,马儿打个响鼻,身上白雾升腾,神异非凡,引得流民惊呼。
黎诚牵着的马也瞪大了眼睛,焦躁地动着蹄子,黎诚第一次在这畜生眼里看到了一种……色胚的感觉。
当即面色古怪地看向那马儿,果然是个母的,皮光水滑,好看得紧。
景佩珠一眼就瞧见黎诚马背上背着的碎金槊,眼睛一亮,走过来喊道:“好槊!”
却也没出手去摸,反而看向马边站着的黎诚,笑道:“这槊看着不似凡品,兄弟如何得到的?”
伸手不打笑脸人,黎诚只有些冷漠地答道:“杀了个匈奴小将,夺得的战利品。”
景佩珠眼睛一亮,明明是一城之主,却还没有半点架子,颇有些礼貌地问道:“可方便供我一观?”
黎诚颔首:“请便。”
第94章 换兵
景佩珠也不客气,提起碎金槊端详一阵,看见槊头上纹着的繁复碎金花纹啧啧称奇。
黎诚注意到那匹母马背上背着的钝槊,心里了然几分。
“如此沉重,可不像是什么普通人能用的东西啊……”景佩珠感慨一声,望向黎诚:“阁下擅使槊?”
黎诚摇摇头:“我见此槊非凡,便取了带在身上,勉强用一用。”
景佩珠大喜,想了想,将这马槊放回黎诚马上,以示自己没有巧取豪夺的意思,连声问道:“那阁下可愿割爱?”
黎诚故作为难:“可我仍需一把足够好使的马上兵器……”
这急急躁躁的城主一听有戏,忙道一声:“阁下擅使什么兵器?”
黎诚面不改色,沉声道:“矛或枪,要足够长。”
没有半点架子的城主一拍大腿,道:“来来来,与我去看看库里可有你想要的武备!”
正想要喊黎诚,猛然发现自己连这阴鸷汉子的名字都不知道,憋得满脸通红,还是黎诚出言自我介绍一声:“景城主称我贾庆云便是。”
“庆云兄!”景佩珠一拍黎诚肩膀,力道十足,哈哈笑了一声,道:“也别喊我什么城主了,我年方二十,喊我一声景老弟也无不可。”
身旁的队长反而对景佩珠自来熟的模样早有预感,只是叹一声道:“景城主,若让您家妹子知道了,又要折腾您了。”
景佩珠闻言一滞,有些底气不足地摆摆手:“小珏儿她懂什么兄弟义气……嗯……我说的话,她不敢反驳的。”
队长闻言不说话,心里头在想什么就不知道了。
黎诚闻言心里有了些计较,点头道:“景城主客气。”
景佩珠仍是坚持喊:“走吧,庆云兄,我带你去看看兵器。”
……
“城里士绅愿意让出些宅邸安顿流民,但他们的代价有些难以接受……”
“容我看看。”
景珏接过手底下人递过来的单子,随便翻了几页,被这群士绅提出来的要求气笑了:“这般过分?”
手下人捏着衣角,心底也有些忐忑:“他们提出这么苛刻的要求,大概是为了向我们表示咬死也不愿意松口的决心,看上去不甚想和我们沟通。”
景珏叹口气,道:“没关系,回头我让兄长跑一趟,那时候大概他们就会知道一个能沟通的城主府有多好了。”
底下人有些想笑,憋着脸都憋红了。
“我写信一封,你去和他们说,这理由城主府万不可接受,若是他们实在坚持,我城主府的布施一停,且看看那些流民会如何。”
景珏冷笑一声,提笔开始写信。
手下人忙不迭点头,看着这年轻女子奋笔疾书,心中暗叹一声还好有小姐。
“先去给孙家,孙家家主刚刚上任,在洛阳的靠山最近斗争不利,顾不到他。”景珏沉思会儿,又改了改最后一页。
“是。”
正说着,就听见外头传来自己兄长的大嗓门:“妹子,给我库房的钥匙,我要挑柄顺手的兵器!”
景珏叹口气,看向门口。
只见一道身影风风火火闯进来,正是自己兄长。
身后还跟着个自己不认识的青年人,那青年人牵着个女孩儿,年龄也不大,衣着虽朴素,脸上却没有什么慌张局促的神情。
只是对视一眼,这个略微有些阴鸷的家伙就在她心底打上了需要戒备的标签。
景珏戒备的神色只是一闪而逝,就立刻换上了一副贤良淑德的表情,放下笔对景佩珠笑道:“兄长大人,城主府内不得喧哗,可是您定下的规矩。”
把改好的书信递给一旁的仆从,景珏微笑起身。
景佩珠愣了一愣,呆头呆脑问:“有吗?哎呀不管了,快快快,我见着了把顶顶好的槊,快取库房钥匙来,我领着庆云兄去找找兵器。”
景珏微笑看向黎诚,没有理会自己哥哥,走近问了句:“这位是?”
黎诚看着面前这脸上蒙着轻纱的少女,心里确认了刚才的猜测,面前的女子大概才是城主府管事的人。
马上拱拱手客气道:“在下贾庆云,一介武夫流浪至此,方才在城门偶遇景城主,城主对我所缴获的一件匈奴兵器爱不释手,想要与我交换罢了。”
景珏松口气,这阴鸷男子倒是个会说话的,这一句不仅点明了自己的身份,也和自己这个局外人说明了状况,还表达了自己友善的立场,要是自己哥哥心思也能这般清晰缜密就好。
便上前两步,无视了那个还在抓耳挠腮想话说的兄长,冲着陌生人行礼笑道:“不知是何等兵器,也领小妹我去看看。”
黎诚心底感慨一句,到底是世家贵族养出来的真正大小姐,体态仪表挑不出半点毛病,待人接物客气有礼,比某段历史里落魄的傲娇女强多了。
一旁景佩珠连连点头,道:“对,对,也该让妹子你看看,我看着就是顶好的槊,你见了自然知道我为何这般说。”
景珏不着痕迹翻了个白眼。
……
“庆云兄!看这枪,足长二丈,枪头乃鲜卑血金,枪身为罕见的血蜡木,软杆易变,是我与一鲜卑贵族争斗时赢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