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后来也知道了段融在古玩街的这个诨号。只是眼前这姑娘,直接叫了段融的诨号,还让他帮着看看,语气也颇为熟络。管奎瞬间便认定,这姑娘和段融认识。
段融见吕青竹,忽然自来熟一般,巧笑倩兮地和自己搭话,脸色微微一怔。他当然想拒绝,这是古月斋的生意,他不好横插一手。
但是,他转念一想,这姑娘很有可能是三日后监察记名弟子考核的宗门钦使之一,万一自己就这样拒绝了她,会不会惹她不悦,监察考核的时候,给自己下眼药呢?
记名弟子考核,是段融眼前最重要的事,不容有失。
段融略一思量,便觉得这女子既然已经开口邀请他了,他即便是得罪管奎,也不能拒绝。毕竟管奎只是个伙计,而这姑娘很可能关系这他,能不能顺利进入太一门的!
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段融思虑停当,便上前走了两步,看向柜台前的那三幅画。
段融一眼望去,就发觉是他最初进入古月斋时,管奎拿给他看那三幅,段融看向管奎,笑了一下,道:“这幅墨菊图,乃是真迹!”
管奎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早知道这姑娘和段融认识,他就不费这个事了,自己这点道行,在段融那里,哪里够看啊?
吕青竹看段融只瞄了一眼,就能窥破真伪,眼睛不由地便一亮,心头暗道:果然是行家!
吕青竹心情甚好,她看向管奎,道:“这幅苍道人的墨菊图,多少银钱?”
管奎闻言,却是脸色一变,这幅墨菊图,虽是真迹,但却并未留有印章和落款,段融也并未说破,这姑娘竟能一语道破,这幅画的作者是苍道人。可见,这姑娘,原本就看出了此画的真伪。
段融当然未说破,因为他根本不知道这画的作者是那什么苍道人的。他压根也没听过这个名字。
管奎看着段融和吕青竹,脸上浮现了一抹难堪的神色。他感觉自己今天,有些班门弄斧了……
管奎道:“此画,四百两。”
吕青竹点了点头,她觉得价格很公道,便道:“这画我要了,你帮我包起来。”
管奎闻言一喜,古玩店从来都是半年不开张,开张吃半年。
四百两也是大单了,这一单做成,他今年上半年的任务可就完成了。
吕青竹对于古玩这类的东西,确有些见识,但其实她自己并不喜欢,只是她阿翁特别喜欢摆弄这些旧东西。
她从小就常跟着阿翁玩,慢慢熏习下,对这些玩意的鉴别,就有了些造诣。
她买下这幅墨菊图也不是为自己买的,她是准备带回去送给阿翁的!
段融见那姑娘买下了那幅画,而且心情甚好,管奎也是一脸喜色,段融顿觉皆大欢喜,便准备离去。
管奎拿起那幅画,便准备装入木匣里。
只是管奎刚一起身,吕青竹便看到了管奎身后的架子角落处,放着一个黑乎乎的东西。
吕青竹的眼睛顿时亮如星辰,道:“你先把那只埙,拿给我看看。”
管奎愣了一下,顺着吕青竹的目光,看向架子的角落处,只见那里放着一个比鹅蛋略大,流线光滑,底部平摊,下部开六孔,顶处开口的物什。
管奎微微惊讶。
这个东西,他初见还不认识,还是掌柜的告诉他的。
这东西,叫做埙xūn,是远久时代的一种乐器。不过在一千多年前,关于这乐器的吹奏方法就已经失传了。乐谱和会吹的艺人,都湮灭在历史的长河中了。
到了今天,就纯粹成了一种摆设了。
管奎不知这姑娘,为何会对此物感兴趣,不过他还是放下了手中的木匣,先将那只埙拿过了过来,递给了吕青竹。
吕青竹接过那只埙,感觉手感很轻,她看了看,感觉这埙似乎是某种动物的骨头制成的。
吕青竹看着那埙,目中闪过一抹期待,她用手擦了擦那埙,顶处的吹口,忽然放到了嘴边,吹了起来。
一股雄浑而悠扬的声音,便陡然在古月斋内响起,管奎一惊,手中的画差点掉落……
段融半只脚已经跨出了古月斋的门口,忽然便听到了一股古朴浩渺的音声,如同一个巨人在沉闷寂寥大地上的苍凉跫音一般……
段融心头一震,便扭过头来……
冬日的阳光,穿过窗户,照亮了吕青竹的侧脸,她两只手捧着那只比鹅蛋略大一点的埙,气息灵巧,手指不住地在六处孔洞上变换着……
段融惊讶于,如此古朴浩渺的音声,竟然出自那么个小东西。
吕青竹吹了一会儿,便停了,笑道:“不错,竟然能吹。”她看向管奎道:“这埙多少银钱?”
管奎正愣在了柜台后面。掌柜的不是说,这玩意,已经没人会吹了吗?
“二十两银钱。”
管奎其实也不知道那埙该买多少钱,那原本只是个充数的摆设,不让架子空着而已。掌柜的也从来没说过,这埙该多少银钱,似乎在掌柜的看来,这玩意压根不会有人买。
管奎便胡乱说了个价钱。
吕青竹看着手中的埙,目中露出了疑惑之色,她一扭头便发觉,段融站在门口处。
吕青竹随即看着段融,笑容清冽,道:“摸一下,帮我瞅一眼这埙。”
段融对吕青竹的这种自来熟的脾性,很有些不适应,但摄于吕青竹宗门钦使的身份,他只得接了过来。
段融略一探手,读取了这埙的器灵,便知真伪。
“这埙是个古物,而且很有些年月了。”段融说着,借着门口的阳光,看到那埙的表面,似乎有一层细密的浅浅划痕。“不过,后来被人打磨过。对品相有些损伤。”
段融说完,便将那埙递还给了吕青竹,吕青竹感激地看了段融一眼,道:“原来是这样。多谢释惑。”
段融点了点头,道:“姑娘还是不要喊我那上不得台面的诨号了。我叫段融。”
吕青竹笑了一下,道:“我叫吕青竹。不过我最近改名了,你也可以叫我吕青山。”
段融笑了一下。这姑娘修为境界,远高常人,但却志趣清雅,童心未泯,说起话来也颇为有趣,不设心防。
这时,吕青竹拿着那埙,扭头看着管奎,道:“这埙既是旧物,我也不占你便宜。算你一百两银子吧。”
“啊……”管奎愣了一下,没想到生意还能这般做。
段融看着吕青竹后脑勺垂下的青丝,心道:这姑娘倒是大方……
段融随即便转身走了,他怕他再呆一会儿,吕青竹又给他找个东西看了。
吕青竹付了银钱,管奎将一个木匣递了过来,阿墨伸手接了,两人便出了古月斋。
管奎看着两人的背影,顿时喜不自胜,这一会儿,就进账了五百两呢?
吕青竹和阿墨走出了古月斋,吕青竹站在门口四处望了望,发觉段融已经走了。
阿墨道:“那个摸一下,还挺厉害的。”
阿墨很清楚,自家小姐,对那些旧物的鉴赏很是厉害,只是那个叫摸一下的,似乎比小姐还厉害,竟然还能点拨小姐。
吕青竹点头道:“嗯。在古玩上,是个大行家!”
吕青竹再此看向手中的那个埙,她浅笑了下,喃喃道:“这个东西……阿翁一定会喜欢的……”
吕青竹会吹埙,也是她阿翁教她的。
她还很小的时候,就知道阿翁会吹这个东西。
一个孤独的老头,在月夜,寂寥吹埙的场景,曾深刻地冲击着她幼小的心灵。
所以,等她稍大了一些,就缠着阿翁教她吹……
吕青竹和阿墨出了古月斋没多大会儿,汤万红便掀帘子出来了,他冷脸看着管奎,道:“我出去一会儿,你好好看店。”
管奎道:“掌柜的,刚那幅墨菊图还有那只埙卖掉了,进账了五百两。”
管奎说着,便将五张银票递了过去。
“墨菊图?”汤万红点了下银票,心情大好。“不错!”
“是,墨菊图四百两。那只埙也买了一百两!”
“什么?那只埙买了一百两?”汤万红笑呵呵地道:“谁买的?还来得冤大头?”
管奎道:“一个姑娘,她会吹那埙。”
汤万红笑道:“开什么玩笑?她会吹那埙?那玩意失传一千多年了!她会吹,除非她是个活了一千多岁的老怪物!”
汤万红说着,已经袖了银票,走出了门外。
管奎看着汤万红的背影,嘟囔道:“确实会吹吗?那姑娘挺好看的,怎么会是老怪物呢?”
管奎觉得,自家掌柜的,有时候也不是很靠谱。
第267章 神思交融
花影楼,兰香苑内。
兰影峨眉微蹙,目色好奇地打量着面前的主仆二人。
一个白净公子,束发而冠,穿了一身滚边华服,眼神灵动,宛如琉璃,气质清冽,如明净秋水。
而他身后的那位仆人,却直如肉山一般,容貌凶煞丑陋,兰影望之生恐。
只是这两人,显然不是贤古县人氏。
而此时,范元海就带着几个人,在隔壁莲影的房间里,眼前之人,她料想八成也和范元海一样,是宗门钦使的身份。
兰影蹲了一礼,笑道:“公子,奴家已经治了一席酒水。请公子入席,奴家侍奉公子先饮上几杯,解解乏累。”
吕青竹道:“不必。我自来是不饮酒的。”
“啊……”兰影愣了一下,她第一次听闻,来妓馆不饮酒的。
“听闻兰影姑娘,琴艺卓绝。不知可否有劳姑娘,为我抚上一曲呢。”吕青竹心思单纯,一开口就是直奔主题。
她来就是听琴的,哪管别的事呢?
兰影迟疑了下,道:“公子吩咐,自然是可以。”
兰影虽然心头纳闷,但一来她忌惮眼前之人的宗门钦使的身份,二来,这位公子明净灵动,颇有些合她的眼缘。
就是先抚一曲,又何妨呢?
兰影这还是第一次,席还未入,就开始弹琴了。
她款步走到了不远处的琴台上。
吕青竹站在那里,负手而立,目光扫视着兰香苑内的装饰。
兰香苑内,许多摆件都颇为考究,那架八扇的屏风,更是堪称奢华,但吕青竹却都是一扫而过,兴趣寥寥。
她幼年常在阿翁身边,阿翁住在长留山深处的一个幽闭山洞内,生活简朴。
吕青竹耳濡目染之下,对于奢华之风,也自来不喜。
兰影已经坐在了琴台前,她先在旁边几案上的香炉里,点了一支静心香。
而后才掀开了琴上盖着的黄绸,端正坐好,深吸了口香气,随着慢慢吐出,素手已经拨出了第一弦。
吕青竹颇喜音律,这一指弦音,她的目色就已经发亮,听出了隐隐的弦外之音,心头暗道:江湖都传言,青楼妓馆,卧虎藏龙,看来此言果然不虚。
兰影已经缓缓拨弄了三弦,如湖心投石一般,琴音一石接着一石,缓缓荡开……
就在此时,兰影沉心,陡然入韵。
素手撩拨琴弦,时快时慢,琴韵缭绕……
吕青竹站在那里,心神如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