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老汉儿媳就着油灯,把段融身上的那身短打,身上破的地方都缝补齐整了。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段融就牵了马,和一家人作别,离开了野猪山……
段融一路疾驰,大约未时左右,就进了贤古县的东城门。
进了城门,段融勒马缓行,到车行退还了马匹,赎回了押金,便往源顺镖局而去。
段融满腹心事地走进源顺镖局的大门,刚走了一段,便听听隐隐的吹唢呐的声音。
源顺镖局里的规矩不小,谁大白天敢在镖局内吹唢呐呢?
段融虽心头纳闷,但他也无心管这等闲事,他准备先回宿舍,把身上这件满是补丁的短打换了。
段融一进中院,那吹拉弹唱的声音,反而更响了,而且听起来有点……像是哀乐!
“这悲悲切切的……不是哀乐吧?”
段融想着,忽然心头一跳,脚步往声响的地方走去!
出了一条巷子,便远远看到,萧宗庭的那院子门头上,竟挂满了白幛。
悲悲切切拉弦子和唢呐声,正从院子里传了出来……
段融心头一疼,立马奔了个过去。
一进院门,只见前院的墙边,放着许多的挽联和花圈,几个中年妇人,正在厨房门口,拾掇菜肴,却是不见朱小七的身影。
不时有人拿着东西,进进出出的,人人脚步匆忙,段融走了进来,也没人搭理他。
段融走到后院的门前,只见后院的院子里,临时搭建的灵堂上,也挂了白幛!
灵堂里面放着三条长凳,长凳上停放着一口黑漆棺材!
棺材前摆了一方香案,两边点着烛火,香炉上云烟袅袅。
灵堂的右边,站着两人,都头戴白布,穿了孝服。
其中一人,是朱小七,她穿了一身素衣,低头暗自抽泣着。
另一个也是一个女子,个子比朱小七高了半个头,长得剑眉清目,唇若施丹,面如白玉,她脸上虽挂着泪痕,但眸子里却闪着坚定的光芒,似乎多大的打击都不能够打倒她……
她是萧白鲛的姐姐,萧玉!
萧白鲛前两日,竟又抽了一次。
虽然顾素修赶来,勉强吊住了命,但眼见着也不过这一二天的事了。
萧宗庭一见女儿如此,顿时心如刀绞,大哭后,立即叫了人,让去通知萧玉。
萧玉随镖队去汝阳府出镖,正是返程之时,忽然听闻噩耗,立马往后赶,一路上,跑死了两匹马,才在昨天下午赶回了贤古县。
只是,当时,萧白鲛已经在一个时辰前断气了。
姐妹俩好歹,也没能见上最后一面!
萧玉虽然悲痛欲绝,但她素性坚强,脾气刚烈,在镖队里,素有“胭脂虎”的诨号。
萧玉,黄昏时分,就开始着手准备妹妹的后事。
萧宗庭在源顺镖局里,既有威望,又有人心,原本该一呼百应。
但偏偏此时,阮凤山不在,总瓢把子栾敬付又处处与萧宗庭不和,便使绊子不召集人手过来。
萧玉领着朱小七,自己联络了一些人,当晚就把灵堂搭了起来,然后着人四处下帖子通知亲戚。
又让一些熟悉的镖师媳妇们来家里帮忙做饭!
她则带着朱小七,扯白布,置棺材,找乐队,第二天上午,第一波吊孝的亲戚来时,一应仪式,都已经齐备了。
你要问,朱小七那种雷厉风行的干练作风,是哪来的,就是从萧玉这儿来的!
萧家有女如此,是萧宗庭的福气!
灵堂左侧,靠院墙的边上,一排吹唢呐,拉弦子的,都在用力地吹拉弹唱着……
灵堂右侧,地上铺了席子,一群穿了孝服的人,都跪坐在席上,哭泣声,此起彼伏,这些人都是萧家的亲戚,论辈分也都是萧白鲛的晚辈……
段融一进门,一眼便盯住灵堂里的那口棺材,他奔了过去,趴在棺材边沿,向里看去……
只见棺木里,萧白鲛像睡着了一般,妆容精致,神态安详,她梳了美丽的发髻,发髻上插着数朵山茶花……
“若得山花插满头,莫问奴归处。”
段融又想起了那句诗来,心口顿时一疼,眼泪就滚了下来。
段融奔过来时,萧玉和朱小七都觉得眼前有个人影一晃,两人几乎一齐转过头来,看向段融。
朱小七一见段融,顿时指着他,骂道:“你去哪了?二小姐都死了你才回来!她咽气前说了好多次,说有话给你说,有话给你说!我找了你多少次啊!连你个人影,都见不到……”
“你去哪了?”朱小七言语间,满是责怪,说着说着就哭了出来。
段融却像根本没听见一般,他手扶着棺材,忽然就悲痛大哭!
那哭声,撕心裂肺,响遏行云,一时把唢呐声都要压下去了!
段融的眼泪、鼻涕糊了一脸,不时发出驴叫一般,似是喘不上气的声音来……
几个进里间拿东西的中年妇女,路过灵堂,听着段融的哭声,一边走一边开始窃窃私语。
“玉小姐这是从哪找来的哭灵的?……哭得真卖力啊……”
“现在拿钱不干事的人太多了……像这样的实在人已经不多了……瞅瞅……哭得多伤心……哭得我都想哭了……”
第83章 解道寒
朱小七本来满腔责难,但看段融哭成泪人一般,悲切欲绝,瞬间就原谅了他……
在段融哭声的感染下,再想起萧白鲛平素温柔可亲的性子,她也一时情难自抑,跟着大哭起来……
灵堂顿时淹没在一片哭声里……
萧玉眼见两人哭成这样子,段融的更是眼泪、鼻涕混成一团,因为呼吸不畅,有些噎气,把脸憋得煞白……
萧玉立马向灵堂右侧,跪坐在席上的人群,厉声喊道:“萧平、萧云!你俩把这人扶到里间去,再这么哭下去,一会儿给哭岔气了!”
跪坐在草席上的人群中,立马出来两个青年,一边劝着,一边将段融从棺木前拉开,架进了里间去了。
段融被架出了灵堂,萧玉才抚着背,安慰着朱小七……
朱小七好歹止住了哭声,这一顿大哭,嗓子也哭哑了,脸上也皴得生疼,她止住了哭,见灵堂里不见了段融的身影,便抬起泪眼,问萧玉道:“那人呢?”
“我让架进去了!他那般哭法,也不能把小妹哭活过来。回头再把自己给哭伤了!”
朱小七擤了擤清鼻涕,道:“他算有良心的,不枉二小姐对他有一片心。”
萧玉听着朱小七话里有话,便问道:“那人是谁啊?”
“今年进招进来的学徒镖师,叫段融……”
萧玉点了点头,眼眸中闪过一丝古怪。她本就天性聪慧,见段融一身短打,又跑到这院里来哭,已经基本料到了他的身份了。
但他哭得这般伤情,却是萧玉没有料到的。
“看来我不在这段时间,还颇发生了些事情……”萧玉在心头想到。
段融被架到了里间,放在了一张背椅上,他坐了一会儿,才觉得情绪平复了些,这时他忽然发现有一支苍老的手,递了毛巾过来。
段融接过毛巾,将脸擦了,清鼻涕擤了擤,抬眼一看,递给他毛巾的人,却正是萧宗庭。
萧宗庭整个人似乎一下子苍老也许多,原本花白的头发,近乎全白了,眼睛里的精气神也消散了不少……
段融想安慰安慰他,出口却只说了句。“萧老,你节哀!”
但萧宗庭却感受到段融话里的情感,喉头滚动了下,心里有几分触动。
段融这才发现,他是坐在萧白鲛的闺房里,只是此时人去楼空,萧白鲛笑着的影儿,在他脑中一闪而过……
萧宗庭看着段融的脸色,忽然叹气说道:“那孩子的心思,我也能明白。可惜她命苦,否则的话,与了你,也是段好姻缘来的。”
萧宗庭后来看萧白鲛对段融的态度,已经觉出了几分端倪。再加上那孩子咽气前,还想见段融一面,更加可见其心思。
今日再见,段融在灵堂前,又哭成那样。
萧宗庭实在感慨,命运弄人啊!
段融也深叹了口气,道:“我真该早点回来,许还能见上一面。”
“这事你也无需自责!白鲛身上的是凶症,人事无常,谁有能把握得了?”萧宗庭看着段融,说道:“你等会去上炷香,尽了礼,就自去吧。这两天,这院里闹腾,空间又小,不用都围在这。”
“我就在这帮忙吧。”段融抬起头来,郑重道。
“萧玉那孩子,都安排好了。你要是昨天回来,还能帮着搭搭灵堂。现在都是女人的活儿,你也帮不上啥忙!我不就在这屋里闲着嘛。老呆这屋里,触景情,容易乱想……”萧宗庭神色黯然地说道。
段融见萧宗庭如此说,便点了点头,站了起来,道:“萧老,那我去灵前尽礼。”
“去吧。”萧宗庭目送段融起身,又忍不住叹了口气,抹去了眼角的浊泪。
段融走出了萧白鲛的闺房,见堂屋里坐了不少人,有些穿了孝服,有些没穿孝服,有几个人在角落里,围在一起聊天嗑瓜子呢。
对面西边的里间的门口,坐着一个中年妇女,穿了孝服,面色看起来凶巴巴的,她的身后堆满了各种物什,有几个人围着她,似乎是在要着什么东西呢。
段融也无暇多看,便出了堂屋,再次来到灵堂前。
段融从香案上抽了三支香,在烛火上点了,拿在手里,作揖三次,将香插进了香炉里。
而后段融缓步绕棺一周,瞻仰死者遗容!
段融看着躺在里面的萧白鲛,心口又是一疼,段融转到棺尾,却忽然发现萧白鲛脚腕处,一样也戴着一个银镯子。
看那制式,竟与朱小七的一样。只是朱小七平素为了干活麻利,都只穿着一件裤脚只到脚脖子的宽松裤子,故而段融早就看到,而萧白鲛平常都一袭水裙,要不是此时她是躺在棺材里,恐怕段融还发现不了。
段融心头微微纳闷,看来朱小七恐怕跟萧家关系非浅,要不然怎么会跟萧白鲛戴着同一制式的银镯子。
这银镯子只怕还有些来历呢……
段融如是想着,瞻仰遗容礼毕,而后他走到萧玉和朱小七跟前,恭敬道:“节哀!”
萧玉和朱小七,蹲了一礼,算是还礼了。
这时,段融才抬起头来,向萧玉看去,萧玉虽哭得梨花带雨,但依然难掩那股子英气,只见其剑眉琼鼻,皓齿延项,再加上一身孝服的衬托,更平添了几分诱惑……
段融前世的那个200G的硬盘里,有一个文档,就叫做未亡人系列。只是此时段融满心悲切,并无他想……
萧玉此时也向段融看去,只见他脸色黧黑,脸上还残留着悲戚之色,不由对段融升起了一些好感来,毕竟小妹已死,还有人如此挂念她,哭得如此伤情。可见眼前这人,是有情之人。
段融在灵前尽了礼便告辞离开了,他出了院子。
段融满腔愁绪,缓步走回了宿舍。
他坐在宿舍床榻上,发了会儿呆,忽然起身打开了墙边的柜子,柜子的最上面一层,叠好的镖师服饰上面,放着一个香囊。
段融拿了香囊,摸了摸上面绣着的桃花,又嗅了嗅了那醒神的香味,恍惚间,萧白鲛的影儿就站在他面前,向他浅笑着……
段融心中郁闷,便将香囊放回了柜子里,出了宿舍,想去外面街上走走,散散心绪。
段融走到源顺镖局的大门附近,忽然看到源顺镖局的门口竟然挤满了人,吵吵嚷嚷的,段融立即快走了几步,站在了一群镖师的身后,伸着脖子往外看去。
只见栾敬付、栾豹父子,站在大门正中央,他们两人的身后,站着几位镖师,将门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