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念起身。
亭桥丙不解,问道:“缉事何必去?那里并没有重要人物。”
“我要亲手捉住鬼面人。”
裴念走了几步,不放心藏在开平司内的宗寰母子,问道:“尤圭呢?”
“尤圭等过完年就致仕……”
“现在还没过年。”裴念不悦,叱道:“让他尽快上衙。”
“是。”
说话间,尤圭就到了。
似乎宿醉之后没有梳洗,那灰白的头发、胡子都是乱糟糟的,眼睛也睁不开,睡眼惺忪的样子。
他躬着背,像平时那样一瘸一拐地走到裴念面前。
开口,声音显得嘶哑,似乎着了凉,有些鼻塞。
“见过缉事。”
“你一心致仕,就是想过这种每天喝酒、稀里糊涂的日子?”
“卑职惭愧。”
裴念身边的老下属已经越来越少了,又知尤圭一向是个老油条,办事还是尽心的,终究没太责罚他。
“我出去一趟,你带几个信得过的手下,到王清河的缉事堂支援,保护重要人证。”
“是。”尤圭做事有分寸,也不问那人证是谁。
裴念又叮嘱道:“也看着王清河。”
“是。”
裴念走了几步,忽回过头来,道:“对了,顾经年死,黄虎失踪,你一直没说过你是什么想法。”
“卑职……”
尤圭迟疑了一会,叹息道:“从万春宫出来,卑职就预感到有这一天了。”
“你觉得,顾经年死了吗?”
“卑职不知。”
裴念没再说什么,往外走去。
尤圭躬着背等了好一会,待她走远,也没带任何手下,连亭桥丙也支走,往王清河的缉事堂走去。
这是开平司南衙当中最雅致的院子,不像是情报组织的公廨,而像世家公子的居处。
此时,院子中琴音袅袅,门边坐着几个巡检,表面上看着十分随意,其实暗中守备森严。
“王缉事在吗?”
“里面。”
彼此都是老熟人了,几人头也不抬地应了一句。
尤圭忽问道:“用刑了吗?”
几个王清河的手下都是一愣。
“用什么刑?”
“人带回来了,重要问题岂能不问。”尤圭道:“看来,还是得交给我们。”
他走入院中,进了廨房,只见王清河正端坐抚琴,宗寰、顾继业正坐着听。
琴音很动听,可气氛很尴尬。
“鬼面人出现在宗家了。”
“我知道。”
王清河停下拨弄琴弦的手,道:“我还知道,裴念已经过去了。”
“是。”
“她想抢功?”
尤圭道:“缉事只是办案认真。”
“我看她是同情逆贼,这次的案子证据确凿,没有任何需要查的,你最好提醒她。”
尤圭忽然咳了两声,用手捂住嘴。
“昨夜喝酒了?”王清河嫌他一身的酒气,微微蹙眉,道:“还着凉了?你声音哑……”
“呼”
一阵迷烟从尤圭的嘴巴里吐出,熏了王清河一脸。
“做什么?”
王清河功力高深,一时竟没被迷倒,但显然已脑袋发昏,有些迷糊起来。
他目光落处,只见尤圭拿起一个小小的竹筒放进嘴里,又吹了一下。
迷烟再次喷出,终于是将他迷倒了。
“啊!”
顾继业见状,当即惊呼出声。
“别说话。”尤圭转身叱道:“开平司要杀你们,我是相府派来救你们的。”
“你你你,不不,不是来灭口的?”
“证还未作完,灭什么口?”
尤圭不慌不忙地说着,拿绳索把王清河捆了起来,塞住他的嘴,将他丢在一边。
过程中,倒是看到了王清河平时一直在看的那卷书,书封上写着《红鸾记》,居然是本讲情爱的传奇故事。
顾继业呆坐在那,看着尤圭忙完这些,正觉茫然,下一刻,尤圭走过来,手中的绳索径直将他绑住。
“你,你做什么?!”
顾继业猝不及防,再想挣扎已来不及了。
那边,宗寰扑上来想救儿子,尤圭重重一拳便将她打翻在地。
“啊!”
宗寰一声痛呼,整个眼眶都被打得发青。
她抬眼看去,但见那捕尉,脚也不瘸了,腰也不弯了,身形笔挺,如换了一个人般。
“你,你是谁?!”
“我是谁?呵。”
那“尤圭”讥诮一笑,那嘶哑冷漠的声音莫名让宗寰的一颗心沉入谷底。
这人,显然不是尤圭。
一间昏暗的屋子里弥漫着酒味。
尤圭宿醉醒来,动了一下,发现自己被紧紧绑在了桌案。
“哈。”
他笑了一笑,喃喃自语道:“捆了好啊,捆了好。”
说罢,也懒得再挣扎,倚在那儿,继续闭眼小憩。
可再想入睡却是难,脑子里不由想起昨夜的遭遇……
夜里,他正独酌,忽听到了敲门声,有人站在门外,还提了好几坛酒来。
看到那张烧毁的脸时,他是愣了一下,可听得那句“尤捕尉认得我吗?”他不由笑了出来,邀对方进屋一起喝酒。
有些人吧,相处时间并不长,交情也不算深,却莫名地能感到对方的情义很可靠。
两人酒过三巡,说了黄虎没死,骂了这越来越坏的世道,一直到顾经年有些醉了,尤圭也没找人来捉他。
终于,顾经年开口道:“我记得,你说过一句话,人与野兽不同,区别在于人是互相帮忙,而非孤立的。”
“你记错了。”尤圭道:“这话,是缉事说的。”
“能帮我一个忙?”
“嘿,说呗。”
顾经年道:“我想进开平司。”
只这一句话,尤圭便明白了。
可他却揣着明白装糊涂,把腰间的令符往地上一丢,道:“我帮不了你,我醉倒了。”
第97章 童年
宗府。
一个婢女端着茶水走过,把茶水放在某间屋子中,过了会儿她拿着托盘出来,百无聊赖地在庭院里逛着。
偶尔,她抬起头,显出一张颇为漂亮但清冷的脸庞。
正是裴念。
裴念大概有许多年没有穿过女装,尤其是这般娇俏的打扮。
头发梳成了双环髻,上面用红绳系成了蝴蝶结,脸上略施了些粉,穿的则是一件彩间裙,腰间系着一根绿带,盈盈一握,亭亭玉立。
旁人都不知她是如何想的,为了捉鬼面人,以堂堂缉事的身份,竟亲自伪装埋伏。
可裴念其实并没有改变相貌。
万一那鬼面人认得她,过来之时见到了她,便会意识到宗家有陷阱。
不过,为何那鬼面人能够一眼就认出装束与往日不同的她呢?
比如,他可能是顾经年。
裴念走到了小径边站定,有仆役走来,小声道:“缉事,泾原驿的消息传回来了。”
“说。”
“泾原驿并没有叫赵明的驿吏,只在不久前,有一个叫王明的开平司巡检向他们索要了马匹与通关文牒……”
“王明?”
裴念知道王明,那是王清河的属下,也是被分派随顾经年去枯木崖的好手之一,身形与那赵明完全不同。
如此,那驿吏赵明的身份也就呼之欲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