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想当时情形,她分明察觉到他身上有股熟悉感,几次看向他的眼睛,都被他低眸避开了。
她并非没有怀疑,只是克制着那份怀疑。
可现在,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
是他,是他,是他!
再一想,在大理寺狱相见时,顾经年分明是易了容的。
想到这里,裴念吩咐道:“去问问易妍,近来是否……我亲自问吧,她还在宗府吗?”
“易典引已经走了。”
昨夜,王清河悄然带走了宗寰、顾继业之后,让易妍把他的两个属下易容成他们,等待鬼面人前来。
因此,易妍昨夜是来过宗府的。
裴念想到此处,忽然一愣,心道王清河犯了疏忽,怎就没想过,万一易妍见到了顾经年……不,王清河根本就不知道鬼面人就是顾经年。
那么,若是易妍在宗家易容出一个假的宗寰、顾继业,离开时恰遇到鬼面人,会与顾经年相认,并告诉他此间有陷阱吗?
他们之间,有那么深的交情吗?
若往最极端的情况考虑……
忽然,一个人影浮上了裴念脑海。
今日见到的尤圭,虽一直躬着腰,可身形似乎比平时高一些。
裴念倏然转身,快步赶到宗家马厩,拉过一匹骏马翻身而上,拨过缰绳就走。
那些王清河麾下捕尉守在暗处,见她如此作派,不由恼火,心中大骂她这是故意要打草惊蛇。
裴念却已顾不得这些,连装扮都没改,直奔开平司。
她越回想越确定,今日见到的尤圭就是顾经年。
“你到底是谁?!”
缉事堂中,宗寰已吓得声音都失了真。
她反应却很快,张嘴又喊道:“救……”
一个“命”字还没出口,那“尤圭”已抬起一脚踹在她嘴上。
“嗒”的一声响,宗寰的牙齿撞在一起,掉了一地。
顾继业吓呆了,没想到眼前这人会对他娘亲、一个老妇人下手这么狠毒。
没等他乱叫,一声命令已落入他的耳中。
“别喊,否则我杀了你们,哦,喊也没用的。”
“我我我,不喊。”
顾继业相信对方所说,毕竟他喊也喊过了,外面那些钩子并没有冲进来救他。
“知道为何没人来救你们吗?”
“为,为何?”
那“尤圭”一脚踩着宗寰,把脸凑近了顾继业。
离得近了,他脸上易容改扮的瑕疵终于显现了出来。
“我们不是第一次在开平司对话了,上次,我就告诉过你,这里我说的算。”
“上次?”顾继业依旧不解,疑惑道:“我们上次就见过?你是……”
他话到这里,忽然顿住,莫名打了个冷颤。
因为,眼前的人露出了一个凶恶的眼神。
顾继业曾多次见过这个眼神,从小到大,每次他欺负了顾经年,顾经年都会这样看他。
最早,是他一脚踩死了顾经年捡回家的小脏狗。
那时候,他差点以为顾经年真会杀了他,但没有,杂种就是杂种,怎么可能动他这个嫡子?
于是一次次地,他变本加厉地欺负他,就是想看他凶狠却无可奈何的愤怒。
现在,顾经年的凶狠还在,无可奈何却不见了。
顾继业一下子就吓得腿软了。
“是你?”
先是害怕,之后他竟是惊喜起来,道:“你是来救我的吗?我们是亲兄弟啊!”
说罢,顾继业看向宗寰,道:“娘,是十一,他来救我们……”
话到后来,见到了宗寰散落一地的牙,以及那张被顾经年踩到变形的脸,他停住了。
见他如此无药可救,连顾经年都忍不住微微讥诮。
“说,你怎么敢陷害姐夫?”
“我不敢啊!”
提到这个话题,顾继业适时地哭了出来。
毕竟他从小就擅长撒娇。
“我怎敢陷害姐夫?我是被逼的啊。”
“只需说谁。”
“吏部郎中秦,这桩案子是由他牵头办的。他与我说大哥事发了,已经死了,我只有出卖姐夫才能保住顾家……”
顾经年问道:“姐夫没有叛国?”
“没有。”顾继业哭道:“我的证词都是假的,我检举姐夫时,他还什么都没做。”
“既然如此,他们为何要对付姐夫?”
“我不知道。”
“那你知道什么?”
“我……”顾继业一愣,道:“我们听说你的死讯,想替你讨个公道的。”
“谁想替我讨个公道?”
“四……四姐,姐夫说他会去问个清楚。”
“向谁问个清楚?”
“我不知道。”顾继业道:“我昏了头,听了秦的。结果没几天,爹也叛国了,我想救全家人,就拿了钱打点,我尽力求家里人了啊!”
看来,除此之外,他确实没什么知晓的了。
顾经年盯着他的脸,目光阴晴不定。
他以前想杀这对母子,近来却因他们的愚蠢,因感受不到他们的威胁,杀意降了很多,有种懒得对废物动手的感觉。
于是,眼中那狠戾之色稍退。
“十一,救我走吧。”顾继业哀求道:“看在四姐的面子上,她不是一直说吗,我们兄弟之间……呃!”
顾经年突然一把掐住顾继业的脖子,将他整个人提了起来。
一瞬间,杀气迸发。
顾继业竟还敢提顾采薇。
他向朝廷检举诬告陆晏宁的时候却没想过他阿姐临盆待产,想的只有他那一个小小的九品起家官。
眼下顾采薇刚刚生产完,与那尚在襁褓中的婴儿都不知去向。
顾经年每时每刻都在克制着担心,极力冷静。此刻,顾继业却是主动激怒了他。
自寻死路。
扼住顾继业脖子的那只手猛地用力。
“放开他!”
宗寰见状,扑向顾经年,以猛虎护子的姿态撕扯他,用指甲不停地掐着他的肉。
这个小动作,却是持续了十多年的恶意。
顾经年依旧记得他还很小的时候,一场新年家宴上,宗寰带着和蔼的笑容,摸了摸他的脸,嘴里说着“既然是顾家的骨肉,就是我的孩子”,然而,指甲却是悄然在他胳膊下一掐。
彼时,他疼得哇哇大哭,宗寰笑着哄着,顾北溟终究是不耐烦,挥手让人把他带下去。
“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这句话,是他回顾家后得到的第一个评价。也是他与宗寰相处多年的基调。
十数年过去,已谈不上恨,他甚至习惯了宗寰对他的恶意。
但现今一次一次看着这母子拖累他在乎之人,使顾采薇陷入绝境,他不打算再容忍下去,那便做个了断。
顾经年遂一脚踹下,踹在宗寰脑袋上。
“嘭”的一声响,这妇人竟就此毙命。
仿佛多年前,顾继业一脚踩死他的小狗,小狗发出一声呜咽。
“娘!”
顾继业眼看着这一幕,心中呐喊,却发不出声来,涨红了脸,目眦尽裂。
激愤之下,他挣裂了身上捆缚着的绳索,一掌一掌重重拍在顾经年身上。
“嘭!嘭!嘭!嘭!”
顾继业虽不刻苦,毕竟得了顾家真传,武师谆谆教导,一身武力也算不错,激愤之下出手,直拍得顾经年脚下的地砖碎裂。
然而,还没能打死顾经年,他却是被掐断了脖子,头一歪,断了气。
彼此终究是走到了兄弟相残、你死我活的地步。
顾经年松开手,顾继业的尸体落在地上,双目圆瞪,至死都透着一股自私的蠢劲。
他转身往外走去,这一刻仿佛与他那并不算幸运的童年告了别,心里稍轻松了一些,可这早已没那么重要了。
更重要的是,他要找到顾采薇。
出了门,顾经年的脚步蹒跚了起来,身形也佝偻了些,又恢复成了尤圭的样子。
“王缉事还在审讯,你们别进去。”
云淡风轻地对院子里的巡检们说了一句,他离开缉事院,走过熟悉的长廊,准备脱身。
开平司内高墙耸立,气氛肃然。
可越是看似守备森严,越有空子可钻。
顾经年刚有这种感受,忽然听到身后有人说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