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风物志 第11节

  

  “顾经年!”

  沈灵舒轻呼了一声,从噩梦中惊醒过来,身子微微颤抖,额头上的碎发已被细汗粘湿了。

  “姑娘,怎么了?”

  两个婢女连忙上前服侍,好不容易才把她从惊吓中安抚下来。

  天已大亮,和煦的阳光透过窗纱,微风吹动了窗台上的木芙蓉,枝影轻轻摇晃。

  沈灵舒见自己身处熟悉的闺阁,终于停止了颤抖,豆大的泪水却从她眼里夺眶而出,怎么也收不住。

  “姑娘,快别哭了。”

  两个婢女怎么也哄不好,不知所措之际,武定侯的宠妾薛宛宛听得了动静过来。

  “好了好了,好歹是侯爷的女儿,哭什么?”薛宛宛莲步轻移,悠悠道:“侯爷还未回来,你再怎么哭也只有我哄你。”

  沈季螭三日前被急召到西郊行宫,沈灵舒正是趁着这机会跑出去胡闹,结果受了惊吓。

  薛宛宛从来没资格管她,不必担责,语调遂也轻松。

  换作平常,沈灵舒难免要呛这狐狸精几句,今日却只是不停地哭。

  “呜呜,顾经年死了……”

  “你杀的?”薛宛宛拍手道:“快意恩仇,虽是女儿,不坠侯爷威名。”

  沈灵舒闻言,哭得更加伤心。

  “好了,放心吧,不会让你被治罪的。”

  “我是因为他死了才难受。”

  “为何?他死了不正好吗?那等不识好歹的狂徒,落了你的面子,这是报应。”

  “不是的,呜呜……他退婚是不得已,其实他心里很喜欢很喜欢我,他为了救我而死掉了……”

  “那有甚稀奇的?愿为你死的男儿又不止他一个。”

  “可我……”

  “你就是吓着了。”薛宛宛安慰道:“你往好处想,好在他退婚了,否则未过门便死了未婚夫,旁人还不知如何嚼舌。”

  沈灵舒才刚刚缓过来些,听了这番话,不由再次不可抑制地抽泣起来。

  “莫哭了。”薛宛宛道,“听说有女客来看你,天方亮就来了,我刚梳好妆准备过去,你便醒了。”

  正此时,郑三娘到了廊下,道:“姑娘,裴七姑娘来了。”

  沈灵舒虽知裴念为人淡漠,可还是以为她是听说自己受了惊吓前来安慰的,很是感动,含着泪让人带裴念到闺房里叙话,还交代裴念不喜甜,该备些暖茶。

  薛宛宛也知趣,起身道:“行吧,我去给你们安排。”

  不一会儿,裴念到了,沈灵舒一见她便露出委屈的表情,伸出手去抱她,嘴里嘟嘟囔囔。

  “呜呜,你还知来看我,知道吗?我都这样了,那狐媚子还要气我。”

  “我身上脏。”

  “不管,我差点死掉了。”

  裴念不喜欢这样的肢体接触,沈灵舒温软的身体、暖和的被衾,以及淡淡的香气,她都不太适应。

  但这次她只是无奈地别过脸去,没像以往那样推开。

  “京出现异类,有司自会处置。你昨夜所遇之事,不可与外人言语。”

  “嗯。”

  裴念道:“与我说说,发生了什么?”

  “我看到了怪物,它杀了很多人。”

  “你为何会去那里?跟着顾经年去的吗?”

  “顾……顾经年……”

  不提还好,一提到这名字,沈灵舒嘴唇抖动了几下,再次大哭了出来。

  “他为了救我死掉了,呜呜呜……”

  “你说什么?”裴念不由讶异,问道:“你说顾经年死了?”

  “嗯。”

  沈灵舒噙着泪,道:“我还以为他讨厌我,他退婚,还气我,让我送他去见心上人,还骂我聒噪,可没想到他视我比性命还重要……”

  裴念耐着性子听了很久。

  真的很久之后,因沈灵舒还在说那些无关紧要的情绪,她终于开口打断。

  “他是如何死的?”

  “他为我挡下怪物的攻击。”

  “具体的呢?怪物是如何杀了他?”

  沈灵舒嘴唇抖动,道:“我看到……”

  “姑娘!”

  是阿沅到了屋外。

  小丫头昨夜也吓得不轻,脸色苍白,往日乌黑明亮的双眼也失去了光泽,显得怯怯的。

  进了屋,阿沅先是给沈灵舒把毯子披上,又去把窗户支起来,似不经意地说了一句。

  “姑娘,顾公子没死啊。”

  “你说什么?”沈灵舒愣了愣,“可他……”

  “药铺里那么黑,姑娘吓得眼睛都捂住了,哪还能看清?”阿沅道,“姑娘,侯爷回来了,想要见你,担心裴姑娘在不方便。”

  说着,阿沅看了裴念一眼。

  裴念知趣地起身,道:“侯爷一定很担心,你先见他,我们一会再谈。”

  “你不走吗?”沈灵舒道:“那我让厨房给你备朝食。”

  听闻顾经年没死,她显然非常疑惑,但情绪终于安稳了下来。

  侯府的厨子是京出名的好手艺,虽只是简单地下了一碗云吞,闻着却很香。

  裴念不紧不慢地吃了,仆婢端来茶水漱口,她便问道:“顾四娘还在?”

  “陆家夫人吗?她已经走了。”

  “哦?她不见灵舒吗?”

  侯府仆婢嘴还是严的,刚才一不留神被套了话,现在反应过来了,慌忙道:“奴婢不知。”

  裴念又等了一会,再去见沈灵舒,发现她的情绪已经完全平静下来,还洗了脸,漂漂亮亮的。

  显然,顾采薇已成功与侯府串供了。

  很可能还是派人到宫城临时请回了武定侯。

  “刚才还没说呢,顾经年如何死的?”

  “他可没死,是我看错了。”沈灵舒道:“他救了我两次,让怪物伤了,看起来伤得很重,我还以为他死了。”

  裴念道:“你们是如何遇到那怪物的?”

  “他在那屋里东翻西找,厨房里的怪物就开始打鼾……”

  裴念很清楚,沈灵舒必然有事瞒她,但不知是哪件事。

  将整件事仔仔细细问了一遍,她见打探不出更多了,起身告辞。

  

  沈灵舒看着裴念的背影,低声自语道:“分明知道顾经年没死,还扣押着他,居然不告诉我……真没义气。”

  说罢,她一刻不停地又跑去见父亲。

  “爹!”

  武定侯沈季螭正准备回屋补觉,听到女儿相唤,停下了脚步。

  他只穿了一件简单的白袍,须发没梳,随意散着,可一转身间便有渊亭岳恃之感,杀伐之气扑面而来,仿佛连风中都带来了金戈之声。

  好在下一刻,沈季螭就和蔼笑了笑,如春风化雨。

  “怎么?”

  “爹不是骗我吧?我亲眼看到顾经年死了。”

  “你亲眼看到的不算,我说的才算。”

  这话不讲道理,但沈季螭就是个霸道且不讲道理的人。

  沈灵舒从小就相信她爹,唯独这件事实在想不通,追问道:“那你还没告诉我,他为何没死?”

  “那是他的独门绝学,你爹也不好给人家说破了。”

  沈灵舒偏是个好奇的性子,什么都想知道,道:“那我就去问他。”

  “别问了,都退婚了。”

  “他为何退婚?”

  “反正不是因为嫌弃我们沈家。”

  沈季螭倒也豁达。

  他目光看去,见女儿脸色很差,分明已经很困很疲倦了,偏是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又累又精神,也不知还有多少好奇之事。

  “可他说我很聒噪。”

  “嗯。”

  “爹?你‘嗯’什……”

  沈季螭随手一敲,竟是将女儿敲晕了过去,接在怀里,轻轻拍了拍她的背,以目光示意仆婢们来接。

  很快,细微而均匀的鼾声就在沈灵舒鼻间响起……

  

  顾经年一觉醒来,小院依旧安静。

  唯有几只麻雀立在枝头,叽叽喳喳,很是多嘴。

  他很习惯这样独自一人待着,躺在那看窗外的秋风吹动树梢,等那片已经泛黄的树叶落下。

  就像是在等待将军府凋落。

  有人推门而入,是裴念。

  “我见过沈灵舒了,听说你为了救她差点死了,我没看出你伤得这么重。”

  “她误会了。”顾经年随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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