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风物志 第31节

  它会对着他打滚,让他摸它的最柔软的肚皮。

  顾经年与狗之间远比家人亲近。

  直到有一天,小狗被顾继业踩死了……有很长一段时间,顾经年总是在想着早晚会杀掉顾继业。

  再后来,因为顾采薇的努力,顾经年的杀意才渐渐淡了。

  此刻,顾经年看到黄虎的眼神,又想到了他的小狗,想到了对顾继业的恨意。

  但黄虎不是狗。

  顾经年被看得有些不自在了,道:“看我做什么?”

  “公子……”

  “嗯。”

  “公子?”

  “有事你就说。”

  

  黄虎犹豫道:“我觉得很怪,我觉得你如果……死了,我也会死。”

  顾经年不太信这种玄之又玄的东西,让黄虎伸手过来,他拿起刀,在黄虎手掌上割了一道,等了一会,那伤口开始慢慢愈合了。

  见状,顾经年的嘴角微微一扬,有些讥诮。

  他在笑顾继祖。

  顾继祖想方设法都想要的,饮他的血、吃他的肉,可惜都没用,阴差阳错之下,却是成就了黄虎。

  为何?

  想来想去,虺蛭吸了血就能迅速增长,可见与人进食的方式是完全不同的。六头虺吸了他的血而长出了虺心,也许因此有了自愈的能力,那一刻,黄虎与六头虺还是一体的。

  也可能是反过来的,比如顾经年的母族曾经也被虺蛭寄身过,所谓虺心良药指的就是长出虺心的同时,宿主也会受益。

  具体如何,还得是刘衡更清楚。

  总之,死了上万人,随时可能被砍头、被火烧,得了莫大的机缘才有此结果,顾继祖就是想学黄虎也不可能。

  想到这里,顾经年身子却是僵了僵。

  就他那位断腿的兄长,若是知道有这法子,哪怕要杀上万人,哪怕会万劫不复,也会想试一试的。

  那这万春宫,幕后主使只有一个刘衡吗?

  如果是为了造反,顾北溟必然会做得更好,但若是为了治那个断腿的儿子呢?

  一念至此,顾经年心中对顾北溟的本就不多的信任坍塌了。

  “公子,我是在说啊,你喂养了我。”

  黄虎还在颠三倒四地说话,把顾经年从沉思中拉了回来。

  “所以?”

  “我心里总有种感觉,如果不能报答公子就很难受,说不上来的难受……”

  黄虎挠了挠头,实在是不知如何形容心中那感受,最后用了一个比喻。

  “怎么说哩,就好像…嗯,像野狗得到了喂食,就会认主人,对,就像这种感觉。”

  这么一说,他觉得这个比喻竟是十分贴切,上下打量着顾经年,脸色也奇怪起来。

  “怎么?”

  “主人?”

  “嗯?”

  黄虎倒吸一口气,瞪着眼,像是发现了什么奇异之事,喃喃道:“怪哉,还真是舒坦……主人?”

  又试探着唤了一声,他似乎很痛快,脸上不自觉地洋溢出了笑容。

  “我知道了!我想认你为主,我心里就有这种冲动,那就……”

  “你正常一点。”

  顾经年不习惯这么魁梧的一个大汉像小狗一样对他叫唤。

  “是,主人。”黄虎抱拳行礼。

  “你就说,你想怎样?”

  “主人怎么说,我就怎么做。”

  “还是叫顾公子吧。”顾经年无奈道,“若让旁人知晓你成了异类,会很麻烦。眼下知道的只有刘衡主仆,得把他们杀了。”

  “是!”

  黄虎先是应了,又昂扬道:“能有何麻烦?我与公子这么强大!”

  “不,一定要谨慎。还有裴念、尤圭,你也要关照他们莫把你被虺蛭寄身过之事说出去,实在不行,把他们也杀了……我姐夫肯定是不会说出去的。”

  不知不觉中,顾经年已与黄虎关系更亲近了些,至于裴念,本只是互相利用的关系。

  黄虎道:“公子放心,缉事和老尤会帮着我的。”

  “你若能瞒过去,就继续在开平司混吧。”

  “是,但我实际上还是听公子的。”

  顾经年不知他说的是真是假,不置可否,道:“走吧,找大虺。”

  “是,找大虺做什么?”

  “刘衡要取心,找到大虺就能找到他。”

  “懂了,先捉起来审,再处理干净。”黄虎拍着胸膛道,“公子放心,我专门干这行的。”

  顾经年还是有些不太适应黄虎的热情,他过去没有朋友,现在则害怕交了朋友又失去朋友。

  但他也很庆幸,吸了他的血并与他成为同样异类的不是顾继祖而是黄虎,有时候,狗或者陌生人都比他的至亲们能让他感到温暖。

第24章 虺心(四)

  夜色愈深,山间无野兽,空谷无鸟鸣。

  顾经年与黄虎沿着被大虺压倒的山林一路寻找,渐渐的,前方出现了一条小小的溪流。

  回头看去,他们已经翻过了整座山,溪水从山腰处的石涧中流出。

  也就是说,这里与那个山谷之间也只隔着一座高山。

  “主人,在看什么?”

  “我在想,溪水是从何处来的。”

  “山里有地下河吧。”

  “别再叫主人了。”

  “是,这里也没有别人。”

  两人沿着溪水继续向前走,沿途依然可见树木被压塌,直到出了树林,再一抬头,月华之中有一人正张开白色的双翼翱翔着,如大鸟般自由。

  那是落霞。

  她其实没有看起来那么自由。

  “追!”

  顾经年轻喝一声,黄虎瞬间本能地窜了出去,像敏捷的猎犬。

  两人全力奔跑,追着天上的羽人。

  终于,前方出现了一片湖泊……不,那是一片沼泽。

  沼泽幽暗,不像湖面有波光粼粼。

  只有淡淡的光华映着一个巨大的轮廓,是大虺,它正在沼泽的边缘一点点往下沉去。

  羽人收了翅膀,飞向大虺。

  “别动它!”

  黄虎怒叱一声,毫不犹豫冲向她,猛然挥拳。

  顾经年跑向大虺。

  他感觉它有些不对,下沉的样子显得萎靡而死气沉沉,于是直接攀上了它那庞大的身躯。

  大虺还在往下沉,顾经年能感受它的血管在跳动,却感觉不到它的生机了。

  他从那盘虬的身躯上爬过,寻找着它的尾巴……直到愣了一下。

  虺尾已被剖开,那心室竟是小小的,里面空空荡荡,只剩下一根根的血管还在不停淌血。

  这个庞然大物的生命力还没完全逝去,其中一个虺首蜷缩着,正看着自己的心室出神,见到了有人踩在自己身上,那双只有眼白的眼睛里毫无波澜。

  顾经年也感觉不到自己与大虺之间的联结了,因为那颗由他的血筑成的心已经不在了。

  下一刻,大虺张口,一口咬住顾经年,巨大的尖牙刺透他的心脏,吸吮他的血。

  顾经年没有反抗,而是呆滞住了。

  他脑海中掠过一些画面,沼泽的恶臭扑鼻而来,却给了他家的感觉,他觉得自己好像是看到了大虺的一些记忆。

  这一刻,他对大虺泛起了些亲近感。伸手抚摸着它的头,任它吸自己的血,像是在喂食小狗。

  他甚至没去想,这样一只大虺要活下去每天得吃多少条人命。

  可当他看向大虺的尾部,只见血流入空空的心室,流入沼泽,并没有再长出心来。

  咬着他的那颗牙渐渐松开了,他再次跌落。

  大虺死了,被人掏心而死了。

  顾经年回过神来,只见到黄虎捉着落霞的翅膀,正在沼泽里扑腾。

  落霞几次想把黄虎丢入沼泽,可黄虎死不放手,她也被拉下去,只好扑腾飞起,飞又飞不高,这般下去,无非是两个人都淹死。

  顾经年知道,黄虎是能够被淹死的。

  他看了眼那个半个身体包括尾巴都已沉入沼泽的大虺,开了口。

  “你名叫落霞?”

  落霞没有理他,扑腾着愈发泥泞的翅膀,落下几根羽毛。

  顾经年道:“做个交易,你把他拉出来,我们不杀你。”

  “让他放手!”

  落霞很是恼火地叱骂着,再次把黄虎踩进沼泽里。

  顾经年无奈,只好道:“好,我们把虺心让给你,你把他带过来,我们这就离开,我会让他放手。”

  “你说话算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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