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顾经年真的很喜欢她,能不顾性命地保护她,为她改变,去开平司谋官。但在这过程中与裴念同生共死,他大概是移情别恋了。
也好,反正婚约也取消了,早日认清了这等朝三暮四之人,恩怨皆了,以后也不用来往了。
这般想着,也不管梁采星还在外面,沈灵舒当即往外走去。
还没出帐篷,迎面却撞到了裴念。
“哎。”
沈灵舒差点摔了一跤,被裴念那只有力的手拉住。
“小心些,怎还是这般急匆匆的性子?”
裴念一句话,便让沈灵舒想到了小时候两人一起在池塘边玩,她差点摔到水里,被裴念拉住,当时也是类似的话。
这些年来往虽少了,可其实她还当裴念是好朋友。
对于顾经年移情别恋之事,沈灵舒方才还没什么难过的,但想到裴念做事一点都不在乎她的感受,她反而十分失落,于是,一把扒开裴念的手。
“我可不急,你们慢慢谈公务吧。”
裴念一听就明白沈灵舒的心思,不肯放手,拉着她走开两步,径直问道:“你信我?还是信外面那个傻瓜?”
两人之间只这一句话,误会就释清了。
沈灵舒反过来一手挽住裴念的胳膊,笑意盈盈道:“当然是信你啊。”
“那就好。”
裴念想要抽身,偏是被沈灵舒贴着,无奈地推了推她,转头一看她眼眸中的喜悦神彩,不由道:“这么开心吗?”
“当然。”
沈灵舒觉得裴念既还当她是好友,心情甚佳,脆生生应了一句,才反应过来不对。
“你可别误会了,我才不是因为他。”
附在裴念耳边解释了这一句,沈灵舒这才松开手,道:“你们谈公务,我走了。”
顾经年也不知她们黏黏糊糊、叽叽喳喳在做什么,干脆背过身侧躺,直到沈灵舒离开,外面梁采星那“沈姑娘,你听我解释啊”的呼喊声也渐渐远去,才重新平躺回来。
裴念脸色有些严肃,没有先谈正事,而是低声说了一句。
“我们之间的事,你若敢让灵舒知道,我杀了你。”
“我不记得有什么事了。”
“不错。”
裴念点点头,对顾经年的反应很满意,方才道:“我看到顾继祖带走了一个被网住的人,那是谁?”
“一个药童吧。”
“带走他做什么?”
“治病。”
“能治?”
顾经年沉默了好一会。
他在想,没有麻师在身边,缨摇很难独自躲藏。
而这次之后,他身边、顾继祖身边,必然有很多人在盯着,一旦缨摇想接近,随时可能被捉住,成为一个良药。
在这件事上,梅承宗靠不住,他需要裴念的帮手,既然如此,就得给裴念抛出一些信息。
“缉事有没有想过,在炼药时,虺蛭只是一个药炉……”
当顾经年把今夜获取的新知识说出来,裴念先是不可置信,回想着前因后果,却不得不信。
“你是说,他们害了那么多人的性命,只是为了让虺蛭在长出心的时候,吞食一味‘药材’。”
“对,这次,我就是这个‘药材’,所以黄虎得到了‘药效’。”
“顾继祖也想这么做?”
“不,我会阻止他。”顾经年道。
“那些人……怎能想到这样的炼化之法?”
“为了强大。”
顾经年回想着顾继祖私下里的疯狂,喃喃道:“你们普通人,很想要异人的能力,不是吗?”
裴念近来确实是越来越觉得自己很弱,让她时常因此而深恨自己。
可她还是一字一字道:“不论如何,我不允许这样的邪法再继续下去。”
“大药师背后是相府,权势显赫,开平司不会让我们查下去,甚至可能命令我们帮忙寻找‘药材’。”
“我会查下去。”裴念几乎没有犹豫。
她一时也不知该怎么查,起身踱了几步,思来想去,道:“此事,我们可以先去问一个人,他或许有所了解。”
第60章 静心堂
狩猎队伍回了阳城,顾经年先是随裴念到开平司向提司徐允禀报当夜发生之事。
“此案不可再大张旗鼓。”
徐允听罢,首先做了这样的表态。
之前西郊校场与万春宫的变乱是掩饰不了,不得不查。这种能够盖住的小事,还是不必引得人心惶惶为妥。
话锋一转,他又道:“但养虺炼药,此皆歪门邪道,绝不能容!若再遇这等妖人,务必将其斩杀!”
“是!”
堂上几人应得很响。
顾经年之前听晁矩之说一切是出于宰相的计划,觉得朝廷灰暗,此时徐允这番表态与众人的气势……不论如何,至少在明面上让他看到了正义。
徐允脸色愈发肃然,道:“开平司之职责乃馁定万民,但有某些人本末倒置,将精力放在追查妖人所炼制之物上。你等切不可听其摆布,误入歧途,明白吗?”
“明白!”
话说到这个份上,南衙的两个提司之间,政见不合,显然已是明面上的事了。
站在顾经年的立场上,若徐允能除掉郑匡甫、梅承宗等人,杜绝炼化异类之妖术,不再搜寻虺心,当然是好事。
但他本身就是个异人,且受梅承宗管控,至少目前,并不能信任徐允。
徐允留下裴念与几个捕尉说话,让旁人都退下,抚着花白的胡须,沉吟道:“南衙、北衙职责一向不同,但梅承宗转任南衙提司以来,尚不适应,因此许多事,老夫得多担待些……”
那边,顾经年退出狻猊堂,走过一条无人的长廊时,被带去见了梅承宗。
梅承宗把玩着自己修长的手指,悠悠道:“你从徐老头子那儿来的?”
“是。”
“他说什么了?”
“说要杜绝妖人,禁止再有养虺炼药之事。”
“光会说漂亮话。”梅承宗捋着耳边的头发,“说得好像是我纵容他们一般,不过是事情发生了,总得有人收尾。”
“是。”
顾经年老老实实把遇见之事都禀报了梅承宗,但隐下了缨摇的部分。最后,不动声色地挑拨离间了几句,把祸水引向大药师。
他只能赌大药师与梅承宗之间是信息不互通的,利用他们之间的不信任,在夹缝中寻找一条生路。
“回想起来,大药师引我去见他、突然死在我面前,而我什么也没做,就像一切都是安排好的一样,我怀疑他是再次假死,避免我们查他,还请提司示下。”
“我哪知那老东西是何心思。”梅承宗没好气道。
“提司也不知?”
“哼,他是郑匡甫的人,所作所为一直不许北衙干涉,我如何能知晓?我连他长什么样都没见过。”
梅承宗弹了弹指甲里并不存在的脏东西,挥手道:“下去吧,既然疑他假死,就继续查,我还得去找徐允那老东西,把尸体都要过来。”
顾经年没想到如此轻易就过关了,依言退了出去。
出了院落,他抬头,看到檐角上方的朗朗晴空,情绪莫名地好了一些。
他忽然明白了,那大药师背后的势力虽大,连开平司也动不得,但其所作所为,终究是不容于光天化日,只能如鬼魅夜行。
那些人既是旁门左道,要对付他也好,借助他找到缨摇也罢,终究只能在暗地里出手。
回了廨房,尤圭正坐那喝着酒、啃着鸭骨头,转头见他来了,讶道:“你不是休三天的假吗?”
“恰好遇到缉事,随她办了一桩案子,捕尉该多批我两天假。”
“吃吗?”
“好。”
顾经年坐下,尤圭看了他一会儿,道:“你有些不一样了?”
“哪不一样?”
“可能和我混熟了一点,没那么生疏了。”
尤圭随口说着,捧着酒杯,缩着脖子,也没个上差的样子,浑然像一个小老头,喟叹道:“我终于快要告老了,这开平司的差事啊,有时觉得黑暗得很,尽是些残害忠良、大兴冤狱之事,可有时又觉得,不说天理正义,好歹我们也保着这一方百姓的秩序,否则,都不知该乱成什么样喽……失言了啊。”
“我没听懂捕尉说什么。”
顾经年倒了杯酒喝了,呛得很。
尤圭怎么说也是八品上的武官,俸禄不低,油水又厚,没想到买的尽是些劣酒。
两人坐着喝了一会酒,有差役跑来道:“缉事过来了。”
尤圭打了个酒嗝,连忙把桌上的酒菜收了,用力搓了搓脸,坐到公案后翻着卷宗,却怎么也看不进去。
还是顾经年提醒他卷宗拿反了。
不多时,裴念冷着脸走过来,淡淡道:“顾经年,随我来。”
“是。”
顾经年于是起身,跟着裴念出了侧门,沿着小巷慢慢走。
“喝酒了?”
“喝了一点。”顾经年抬手比了半截指头,“尤捕尉当值,不敢喝,都是我喝的。”
“呵。”
裴念目光落处,少年人两颊微红,眼神有些微醺,不像平时那么淡漠,竟有几分……乖巧。
她本来就比他大三岁,只是往常他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让她忽略了这点。
“开平司内不得饮酒,不知道吗?”裴念板着脸道。
“我还在休假。”顾经年理所当然道。
裴念无话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