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清河并不据功,开门见山就道:“是有旁人要升迁你,才把你调到我的麾下。”
“是,三殿下希望我为他办一桩大事,因此运作。”
顾经年的直率,让王清河错愕了一下。
这种事竟是能直接说的?
但他也就直接问了。
“是何大事?”
顾经年道:“四日之后,我想离开京,往居塞城一趟,来回大概三个月,还请缉事成全。”
王清河不像裴念,好说话得多,温文尔雅地道:“你既有事,我自当批你的假。不过,可有我能帮忙之处?”
“缉事若能调一批好手听我全权指挥,包括黄虎也调给我,则感激不尽。”
“调人不是问题,可我总得知道是去做什么?”
顾经年想了想,干脆直接把饵抛出来,道:“捉拿万春宫一案中诈死逃身的大药师。”
王清河正拿着杯子在嘴边浅抿,闻言,动作一滞,问道:“你从何得知的消息,可确切?”
“消息来源暂时恐怕不可说。”顾经年道,“但等办完这桩案子,想必缉事会更信任我。”
他很明白一个道理,他之所以能在这些人之间周旋,是因为所有人都想找到虺心,不是因为他们信任他,他不需要顺从地回答问题,只需要抛出饵就够了。
果然,王清河没有为难他,反而替他找了理由。
“好,你是第一天到我麾下,这案子又迫在眉睫,我便用人不疑一遭。”
“缉事雅量……”
当日,裴念得知王清河想把黄虎从她麾下调走,直接冷着脸拒绝了。
黄虎本人也拍着胸脯表态,声音震耳欲聋。
“我只跟着裴缉事办事,谁也休想把我调走!”
可仅过了一天,一封调令下来,就把他调到了王清河麾下。
他顿时在裴念面前不敢大声说话,悻悻然道:“缉事,这就没办法了啊。”
“去吧。”
裴念脸色难看,隐隐却感到了奇怪。
她不认为王清河有这般大的能耐,能连着从她手下调走两人,往常就是提司、镇抚使要这么做,也会先与她打声招呼。
王清河也很意外。
他只是答应了顾经年就打声招呼而已,没想到事情能成。
为此,王清河特意去问了闵远修,竟得知是指挥使亲自下的命令。
这让他吃惊不小,没想到顾经年有如此背景,不由刮目相看,调拨人手给顾经年一事,也就安排得更尽心些。
事实上,顾经年本就没指望王清河能调动黄虎,之所以提一嘴,就是为了亮亮手腕,他做这件事就没有费多大的工夫,只是对丹青说,带走黄虎是顾继祖的条件之一。
丹青还是爽快的,只要能得到沃民,这些小事顺手就办了。
下了衙,顾经年准备回顾宅一趟,忽有一辆马车挡在了他面前。
一个说话颇为客气的青衣仆役上前,行礼,道:“顾公子,家主人邀你拨冗一见。”
顾经年本以为是丹青又找他,但接过名帖一看,却是裴无垢。
他本心并不想见,但既然上次在昭文馆被撞见了,此事已由不得他了。
“顾公子,请。”
顾经年遂登上马车,环顾看了一眼,车厢简洁干净,并不像王清河的马车奢华。
裴府也并不气派,就是个普通宅院,前院种着一棵梧桐树,亭亭如盖,裴无垢一身单衣,正在树下练拳,动作颇为缓慢。
见到顾经年来,他依旧完成了最后的动作,凝神静气片刻,方道:“随我来吧。”
语气并不客气,长辈对待晚辈的口吻。
进了大堂,裴无垢披上外套,屏退了下人。
“家中人口简单,往日也无客人来,就不看茶了。”
说着,裴无垢感慨道:“裴氏一族本有不少宗亲,因裴念办案六亲不认,都得罪光了。”
顾经年道:“缉事铁面无私,我一向是佩服的。”
“在旁人面前,你都称她为缉事?”
“任何时候我都称缉事。”
裴无垢忽然不悦,问道:“包括你轻薄于她的时候?”
顾经年镇定道:“我不记得有这件事。”
“好个不记得。”裴无垢克制着愠怒,“那你可记得我们上次会面?”
这话,既提醒顾经年上次在开平司掌簿房他与裴念之间的亲近全被瞧见了,也提醒他在昭文馆他的乔装已经被认出来了,威慑之意毕露。
顾经年是个很直接的人,遂道:“裴少卿既有吩咐,晚辈一定聆听。”
“你娶了吧。”
突如其来一句话,顾经年不由疑惑,他很难相信堂堂大理寺少卿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目光看去,却见裴无垢眼角的皱纹都像是在表达深深的担忧与无奈。作为一个老父亲,他已经拿裴念这个女儿没办法了。
但,真是如此吗?
“晚辈不愿娶,缉事也不愿嫁……”
“啪!”
裴无垢一拍桌案,叱道:“不愿娶,却敢招惹?当老夫收拾不了你吗?”
他必是佯怒,否则早就发作了,不会等到在昭文馆捉到了顾经年的把柄之后。
这份城府,顾经年还是看得出来的。
沉默的对峙间,外面忽有人问道:“收拾谁?”
是裴念来了,一脸别人欠了她钱的表情。
“回来了。”裴无垢当即缓和了表情,笑道:“我正与他说笑。”
裴念不理,向顾经年道:“你走。”
“是,缉事。裴少卿,晚辈告辞。”
顾经年向裴无垢执了一礼,转身就走。
出门前,他听到了身后那父女二人的争执。
裴无垢大概是故意的,曲解了裴念近来的行为,以能让顾经年听到的声音苦口婆心地劝着。
“为父不是看你难得对他上心吗?先是央求我带你去昭文馆,近来又因他被调走而闷闷不乐。”
“……”
从裴宅出来,顾经年一直在想,裴无垢到底知道自己多少事。
能任官至大理寺少卿,其人只怕不像表现出来的那么简单。
安知是否像沈季螭一样,为的是他身上的血脉,好在就要离开中州了,理他们营营苟苟?
第76章 出京 (感谢“月光宝石”的盟主)
乘马车回到顾宅,顾经年才掀开车帘,便见一个脑袋探到了面前。
“咦,顾公子。”阿沅好奇道:“你怎么坐这辆车?”
这小丫头显然认出了裴家的马车,往车厢里打量了一眼,目光中透出了狐疑之色。
顾经年懒得解释了,他反正马上走了,随这些人整天误会来误会去,遂问道:“有事吗?”
嗬,好淡漠的态度。
阿沅暗忖,亏自己还在姑娘面前给他说好话,结果他如今完全表明了要和裴念在一块。
她立即就叉了腰,道:“我家姑娘有事找你一叙,是有关于你又闯祸了的事。”
顾经年一听就知道,是魏婵要见自己。
要想稳住魏婵,无非就是拿饵钩住她,这也是当时他在昭文馆透出消息的目的。
“这样吧,四日后我有桩差事要出京一趟,待回来了再去见沈姑娘。”
阿沅道:“什么道理啊?你这几日就不能去见吗?”
“不能。”顾经年郑重其事道:“我这桩差事很重要。”
他终于把阿沅给惹生气了,小丫头跺了跺脚,气呼呼地走掉了。
顾经年转过头,见顾继业站在侧门处探头探脑地往这边看。
“看什么?”
“许久没见你了,迎一迎你。”顾继业讪讪而笑,道:“长兄似乎还没和吏部郎中打招呼?”
“是吗?”顾经年道:“那我去问问他。”
“多谢了,不愧是兄弟。”
顾经年遂转向顾继祖的院子,敲了门,依旧是苗春娘引着他入内。
苗春娘往日话不多,今日走了一段路,却是刻意停下,小声道:“公子给了我选择,问我去不去居塞城。”
“别去。”顾经年道:“留下对你更好。”
苗春娘原本有些惶恐,听了他这句话,眼神就安定了些。
屋外,大狗又发出了低沉而凶猛的咆哮声。
顾经年步入屋中,不由惊讶,他第一眼竟见到顾继祖是站着的。
待再一看,其实不是。
一个异类正驮着顾继祖,这是骁毅军中常驱使的异兽,名为褫兽,它生得十分丑陋,人面狗身,有三条腿,背上有一对蝙蝠一样的翅膀,耳朵很长。
褫兽能走,还能小小地飞一段,是军中很好的坐骑,但以腐尸为食,浑身恶臭,顾继祖往常颇为厌恶,此时却被绑在它身上,捉着它的耳朵,操控着它来回走动。
见顾经年来,顾继祖轻叱了一声,飞到了他面前。
“挺好的。”顾经年道:“比腿好。”
“不必说风凉话。”
“看来,你离开前不打算给顾继业谋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