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正事吧。”
顾经年道:“我本想瞒你,但临行之际,愈发觉得这件事瞒下去没有好处。”
“什么?”
顾经年不急,走过去坐到轮椅上,方才开口,缓缓把丹青之事说了,只隐瞒一些关键内容,比如以血饲养异类会产生的认主效应。
最开始,顾继祖听得有些不以为意,渐渐地,他陷入了回忆,时而皱眉,时而思索。
他一直知道父亲为了给他治腿费了大力气,但没想到背后还有这么多故事。
待听到丹青炼成了“愈人”之身,他眼中不由浮起了些嫉妒之色。
至于君子社、炼术,听在他耳里,亦让他心绪难平。
最后,顾经年道:“丹青很客气,只想交易,问题在于,他想要的药材,我们没有,那三十个奴婢中并没有沃民。”
若顾经年一开始就这么说,顾继祖不会信,只会认为顾经年是想骗他放人。
但这些日子,他仔细观察过,已经意识到那三十女婢当中并没有异人,也没有发现任何人与麻师、顾经年有所关联。
“那沃民在何处?”
“我不知道。”顾经年道:“她没来找我,只怕已经被旁人捉走了。”
“不是你藏起来了?”
“我如何藏?你知道有多少人盯着我。”
顾继祖既不知顾经年与缨摇之间的关系,便不认为顾经年有包庇缨摇的理由。
“所以呢?我们交不出沃民,丹青要如何?”
“我不知他要如何,只是提醒你。他本事不俗,能创建君子社,炼术一道,恐已独步天下……”
“拿下他。”
顾继祖很果断,径直出言,打断了顾经年的话,又道:“我知道你说这些的心思,就是想借我之手除掉他,无妨,我是你长兄,可以这么做。”
“是。”顾经年承认道:“我有这个心思。”
“不重要。”顾继祖眼神中带着睥睨天下的傲气,道:“我不会与一个药师谈条件。拿下他,让他选择为我做事,或死。”
“你在家里待得太久了,小觑了他。”顾经年道:“他与我一样能自愈,或许还有其它本事,手底下还有各种异人,与相府以及开平司指挥使关系匪浅。”
“那又如何?”顾继祖道:“当年灭越一战,多少异人折在骁毅军手中。”
“打算如何做?”
“大部分异类都怕火。”顾继祖自语了一句,道:“拿地图来。”
不一会儿,一个老仆从黑暗中走了出来,双手捧着一份地图,展开在顾继祖面前。
顾继祖专注地看着,寻找着去往居塞城路上最适合的设伏之处。
顾经年看着他那沉毅的面容,有一瞬间竟感受到了他的可靠,感受到了顾家的庇护。
但很快,顾经年便清醒过来,没有所谓的可靠与庇护,他在他眼里,只是一个药材而已。
四天后的清晨,阳城的西北城门刚被打开,顾继祖出塞的队伍便缓缓出了城。
过了水,坐在马车上的顾继祖掀开车帘,看向天空,喃喃道:“太多鸟儿跟着了。”
与他同坐一个车厢的麻师连忙道:“公子,那是笼人的鸟。”
“我知道。”
马车外,顾经年策马而行,抬头看着那些掠过的鸟儿,反而感到安心了些。
三辆大马车载着家当,缓缓出了城门。
最前方,老黑赶着车,回头看了一眼,有些担忧起来。
“掌柜的,车太重了,这么慢,怕是赶不上顾家的队伍。”
凤娘坐在两个箱子上,膝盖上还摆着一张琴。
她手指偶尔在琴弦上一挑,发出突兀的响声,嘴里漫不经心道:“不急,他们也走不快。”
“我就不明白,出门办趟差,怎要带这么多物件。”
“怎么?”凤娘问道:“不带这些,我用什么,你们吃什么?”
老黑挠了挠头。
他本想说,以往凤娘办差都是独自飞过去,如今却要把他们都带上,瓦舍里的生意也不知该怎么办。
但害怕被骂,他还是住了嘴。
马车就这样慢吞吞地走了一日,天黑时还没赶到驿站。
凤娘招来鸟儿,听它们叽叽喳喳了一会,道:“顾家没走多远,就在前面十余里的驿馆。我们就不跟去了,在官道边宿一晚吧。”
一群赔钱货难得到野外来,也不嫌风餐露宿,欢快地把篷布搭起来,嘴里喋喋不休的。
“不用演杂技真好啊。”
“这也没人,直接喷火吧。”
“高长竿,要不你去驿馆拿点吃的过来?北衙上次说,不许在京偷东西,这里可不是京。”
“好!”
高长竿于是闭上眼,准备瞬间移走。
然而,他忽然身子一颤,额上一阵冷汗,脚一软,人便跌在了地上。
下一刻,一道身影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那是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一身文士打扮,书卷气十足。
她并不漂亮,不像某些贵妇人有徐娘半老的风韵,她那张脸有着淡淡的皱纹,自然而平静,但她极有气质,也有强大的压迫感,往那一站,天然就是地位最高者。
“笼主!”
老黑惊呼一声,连忙拜倒在地。
凤娘也是第一时间拿开膝上的琴,上前执礼,道:“凤娘见过笼主。”
“找到沃民了?”
“还没有,我一直派鸟儿盯着顾家的队伍,但沃民气息与常人无异,实在不好找。”凤娘说着,道:“但麻师就在队伍中,沃民一定会来。”
笼主问道:“你把这些药渣都带来做什么?”
“我担心顾继祖不好对付,多带些帮手。”凤娘道:“且不知这一趟,是否要跟到居塞城去。”
凤娘抬起头,看了笼主一眼,目光如水般清澈。
她是故意带了许多家当,表现出一副要跟到居塞城去的样子,哪怕笼主怀疑她想逃离,也会认为哪有要逃离的还带这么多累赘物件吧。
这心思复杂,说白了还是怕。
但笼主并未在意她这一点琐事,只问道:“阳城内,你还在盯吗?”
“这……”凤娘道,“没有,毕竟关键人物都离京了。”
“我怀疑沃民还在城内,她气息与常人无异,躲在城中是最安全的。”
“确实是我疏忽了。”
笼主不悦,道:“城内我会亲自盯着,你盯住顾家队伍。若有事,你报于大药师。”
“大药师?”凤娘一愣,问道:“可我如何……”
“必要时候,他自然会来问你。”
“是。”
凤娘应下。
过了一会,没等到笼主再有吩咐,她抬眸一看,只见笼主已然消失在月色之中了。
如此看来,顾经年藏着那个沃民之事,似乎已经被发现了……
第77章 交易(一)
从京往居塞城有两条路,一条是直道,经过凤城、枕云关,道路平坦好走,另外还有一条直道开辟之前的老路,路小而曲,多经崇山峻岭,今已逐渐荒废,偶有些为躲税的商旅通行,却也易遇到山贼。
顾继祖选择的是老路。
出京九日,进了倚帝山脉,这是京在西北方向的屏障,出了这片山,就进入了定西军路的范围。
进山三日后,队伍在一个名叫枯木崖的地方停了下来。
一条河谷临着山崖,崖上是一座陡峭的高山,山上以前有个寨子,名为枯木寨,现在已经荒废。并非被朝廷剿了,而是打家劫舍的行当也不好做,各谋生路去了。
寨子早被搬空了,但这里地势确实极好,倚山面水,易守难攻,视线好,唯一的缺点在于没有可供耕种的田地。
顾继祖命人安顿下来,又对顾经年道:“等丹青来吧。”
“他未必会来。”
“他会来的。”顾继祖道:“我看麻师的神色就猜到了,你们知道那个沃民在哪。”
顾经年道:“你太自以为是,所以猜错了。”
兄弟俩没什么好说的,他离开顾继祖的帐篷,又看到苗春娘。
苗春娘说过她可以选择来或不来,问了顾经年的意见,却没有听。
而当顾经年在队伍中见到了她,也只是略略诧异而已,他早就知道自己帮不了这个女人,虽然她总说顾继祖让她很压抑,想要放松,可她从没有想过逃,她离不开顾继祖,因为她没有自己的人生。
她不像凤娘,只需要一点点勇气就愿意与顾经年远走高飞。
“对不起,我没听你的。”
苗春娘终于找到机会,向顾经年低声说道。
“你不必向我道歉,你的事,自己做主。”
顾经年应了,转身去找黄虎。
这支队伍有三百余人,大部分都是从骁毅军中退下来的老卒,经验丰富,作风干练。
另有十余个开平司钩子,是王清河调拨来的,由黄虎带领,住在一个帐篷里,其中,有一个身材瘦小的年轻差役,平常旁人都唤他细猴,寡言少语。
顾经年到时,掀开帐帘往里看了一眼,黄虎正在亲自给细猴铺席子,让他睡到角落里。
“出来谈吧。”
“好。”
黄虎在帐篷里站不直,弯着腰出来,还不忘招呼了细猴,让他跟着。
帐中,其他几个钩子不免小声议论起来。
“这次出来,怎黄捕尉对细猴这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