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走了后门吧……”
那边,顾经年与黄虎走过杂草丛生的荒芜道路,见到老卒们或拿着弓箭正在驱逐鸟儿,或砍伐树木准备陷阱,或从车马上搬出各式各样的物件。
虽是顾家的儿子,可顾经年以往从未经历过军务,这次随顾继祖出塞,他第一次接触了骁毅军,留意到军中有许多专门对付异人的武器。
“这也太明显了吧。”黄虎道,“老东西真的会来吗?”
“他会来。”
顾经年给出了与顾继祖一样的回答,只是理由不甚相同。
“因为他贪婪,这一切因贪婪而起,总会因贪婪而终。”
三人往驻地深处走了一段,见到了麻师正从帐篷中出来放风,由一个老卒看着,遂走向麻师。
将要到附近时,一只鼠忽然从他们面前的草丛中窜了出来,拼命往山林中跑。
老卒当即抬起弓箭要射。
“别射它。”麻师连忙喊道:“那并非鼠,杀之不祥。”
举弓的老卒不解何意,眼中透出疑惑之色。
“你看它,有白色的耳朵、白色的嘴,它名为狙如,一旦出现,预示着国家有兵祸,而若敢射杀它,举家遭殃啊。”
麻师说着,按着老卒的手,让他放下了手里的弓箭。
因这一个小举动,老卒与他之间稍微亲近了些。
此时,顾经年三人走了过来。
麻师回过头,目光第一时间看向了细猴,很快又移开,向顾经年展露了一个讨好的笑容。
顾经年则看向老卒,道:“这是重要人物,长兄只派你一人看守?”
“当然不止。”
老卒指向不远处的一队同伴,但话未说完,顾经年已吩咐了一句。
“黄虎,你留下来守着麻师。”
“好咧!”
黄虎那高大壮硕的身子就挤进了麻师的帐篷,细猴愣了愣,也跟了进去。
那边自然有人去禀报顾继祖。
顾经年却知道,顾继祖不会反对他的安排,因为麻师这里看似守备松懈,其实是防御最紧的地方,把重要人物放在这里最安全。
果然,对此顾继祖什么都没说。
他们都猜到了丹青会来,却没想到,就在当天傍晚,丹青就施施然地出现在了营地外,身后只带了六个青衣仆从。
顾经年则独自过去迎他,意外地发现,那六个青衣仆从中,不仅有羽人落霞,还有之前的人琴儿、翡人蒲伯。如此看来,当时在沼泽边发现的骸骨果然是假的,但不知是伪造的,还是丹青手上有很多的人、翡人。
“这里不错。”
丹青显然已看穿了顾家兄弟为对付他而设的陷阱,没有畏惧,反而赞了一句。
“若动了手,不至于像在京城能引起大动静。做我们这行的,也怕总是被查啊。”
顾经年道:“我以为你天不怕地不怕。”
丹青摆手道:“我是活在暗处的人。”
顾经年想了想,应道:“你不是活在暗处,你是怕别人效仿你。”
这句话大概是戳到了丹青心里,他自嘲地笑了一下,没有继续这个话题。
到了顾继祖的营帐外,他吩咐六个青衣仆从在外面等候,理了理衣衫,风度翩翩地进了帐。
帐内,顾继祖坐在轮椅上,由一个老仆推着,并无旁人。
“是先生吧?我有疾在身,不能远迎,失礼了。”
“大公子不必客气,你我是故人。”
丹青显得很洒脱,与顾经年分左右坐了,道:“十八年前,在战场上,我曾为大公子把过脉,只是当时公子尚在昏迷之中,不记得我。”
“如此说来,先生是我的恩人。”顾继祖很诚挚地表达了感激之情,坐在轮椅上长揖一礼。
“恩人不敢担,只是受顾将军所托。”
两人之间这种相谈甚欢的局面显然不是顾经年想要的,可他不能明着挑拨离间,只能寄望于顾继祖交不出缨摇,而最后谈崩,遂耐心坐着。
“瑞国严禁炼术,但我对炼术的看法与朝廷不同。”顾继祖道:“天生万物,自有生存之法,肉可食,药要用,若遇荒年人相食亦属常见,说不能炼化异类,与说不能食肉有何区别?”
这番话,本意是附和丹青。
然而,丹青竟是摇了摇头,道:“不然,炼化之道,凶险至极,非人人可把持,故必禁之,唯君子可用。”
顾继祖沉默了片刻,算是听明白了,原来这么多年,他竟是被排除在君子之列。
他心高气傲,不能接受这事实。
可他又实在太想参与到丹青的事业当中,遂强忍着心中的不快,展露出了笑容,道:“好一个‘唯君子可用’,不知在先生眼中,我是不是君子?”
丹青抚须不答,反而看向了顾经年,抬手一指,笑道:“相比而言,他更像君子,不贪,不嗔,得世间奇药尤能克制。”
顾继祖的脸色遂沉了下来。
顾经年道:“先生,你莫非在挑拨离间不成?”
丹青道:“真正想引我与大公子自相残杀的人,不是你吗?”
“好了。”顾继祖摆手缓和着气氛,以和颜悦色,但略带威慑的语气问道:“可否请先生为我治病?”
“两个条件。”
丹青比划出了两根手指,却是比之前与顾经年商议之时还多了一个条件。
“一是交出我要的药材;二是杀了顾经年……以及顾北溟。”
顾继祖一直听到杀了顾经年都没太大的反应,可当听到最后那个名字,不由脸色一变,怒而拍着扶手,叱道:“先生,你这是何意?!”
丹青依旧平静,向顾经年道:“上次,我与你说的往事,你可觉得有何处不对?”
“有。”顾经年道:“少了一颗虺心,你说炼出的虺心被我长兄吃了,但没治好他的腿,我不信。”
“你亲眼看到,麻师把虺心给了沃民,并没有让她成为愈人。”
“有人与我说过,那是因为麻师学艺不精。”
“不错。”丹青笑了笑,转向顾继祖,问道:“大公子可知为何十八年来你从未接触炼术?哪怕顾将军分明对此知之甚深。”
这问题直接戳中了顾继祖心中的疑惑,当他得知养虺就可以治腿时,确实不解为何他父亲没有早点告诉他。
“为何?”
丹青道:“并非我不愿为大公子治腿,而是顾家实在不是君子。”
说着,他环视了顾家两兄弟一眼,再开口,语气变得严肃、不容冒犯。
“我既已给过大公子一颗虺心,没理由再给一颗。”
顾继祖方才已听得那虺心能治他的腿,此时闻言,先是把目光落在了顾经年身上,认为是顾经年得了那本属于他的虺心。
可很快他就意识到不对,十八年前顾经年还没有出生。
若如此,那就只有一个可能了
顾北溟。
第78章 交易(二)
丹青的话一出,顾经年意识到他驱狼吞虎的计划出了变故,可能会是丹青驱着顾继祖杀他了。
“不可能。”
顾继祖第一反应自然是不信,喃喃自语了一句,叱道:“先生是何意?!”
丹青不怕直说,遂道:“简单,当年在越国战俘营炼出的那颗虺心,顾北溟自己用了。”
“你胡说。”
“我信,顾北溟最初是想要治你的腿,毕竟父子情深,直到我把那颗虺心交到他手里时,我察觉到他的想法变了,他亲眼看到了愈人的能力,他虽没有断腿,可一生戎马,深受伤病困扰,他也有想要实现的功绩,他虽爱子,可他岂能不爱自己?试想,那样一颗虺心,谁不想要?”
顾继祖终于乱了分寸,摇头道:“假的,你空口无凭,妄图骗我。”
丹青道:“请大公子扪心自问,倘若易位而处,你会把虺心给令尊吗?”
这个问题让顾继祖沉默了一下。
某些事是不能细思的。
“你从头到尾都在骗我。”顾继祖并不回答,而是道:“真相是,我父亲根本没有参与过这些事。”
“没参与过?”丹青云淡风轻地笑笑,再一指顾经年,“若顾北溟没参与,他是怎么来的?”
说到这里,他转向顾经年,道:“我并未骗你,你生母确是出虺的愈人,只是上次没告诉你,顾北溟也是用了虺心的愈人,所以,事实是两个愈人生下了你。”
“我信。”
顾经年竟是笑了一下。
一直以来,他看在眼里,顾北溟唯独喜欢长子顾继祖,今日终于明白,其实不是,顾北溟真正在乎的只有他自己。
“顾家已经有两个愈人了。”丹青道:“若有可能,你们子生孙,孙再生子,子子孙孙,养出一个强大的愈人家族,这是君子之道吗?”
兄弟俩都没回答。
顾经年志不在生孩子,顾继祖则阴沉着脸,因得知了丹青不愿为他治腿的原因而愤怒。
“我不容允顾家再出现第三个愈人,顾北溟也曾当着我的面发过毒誓,他之所以用虺心,为的是报效疆场,扫除诸国,一统中州。所以,他亲手杀掉了那个愈人女子,这些年,他信守承诺,没有治你的腿,也没有教你武艺。”
终于,顾继祖笑了,是自嘲的笑。
他看向顾经年,道:“所以,父亲任由我一次次从你身上剖出肉来吃,他明知道这治不好我的腿……不过是哄我!”
话到后来,那被欺骗、被糊弄的怒气没能忍住,他愤而砸碎了手中的杯子,眼珠似乎要瞪裂。
顾经年反而没有生气,冷眼看着,微微摇头。
在这件事上,顾北溟明知他治不好顾继祖,却还要割他的肉,只为安抚顾继祖而已,这种绝情更让他心寒。
“条件我已说了。”丹青道:“顾家只能有一个愈人,我也不会容忍麻师为你炼化。但你若愿杀了顾北溟、顾经年,我们会扶植你在军中为我们俘获异类,从此成为我们的一员,何去何从,你做选择吧。”
这些话,他之前没告诉顾经年,无非是要诓顾经年把缨摇交出来,但顾经年不从,他也自有办法从顾继祖手上讨人。
顾继祖犹豫了,手指轻轻摩挲着,目露思索。
帐中,顾经年嗤笑了一声,平静地开了口。
“长兄杀我简单,要杀父亲却难,杀了之后,他这所谓的‘君子’真能接纳你吗?倒不如杀了他更简单。”
丹青道:“炼术之道,大公子就不想有所了解吗?我不求你今日就能杀顾北溟,要的只是个愿交朋友的态度。”
顾经年太了解顾继祖了,知道他做梦都想治愈双腿,丹青身上有太多能诱惑他的东西,不能让他们再继续说下去。
“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