途经一座飞跨两峰的虹桥时,徐云帆忽然驻足,桥下深渊里竟沉浮着数十柄锈迹斑斑的古剑,剑气激得他腰间从苏枕河手中拿到的青锋剑鞘嗡嗡震颤。
“那是'葬剑渊'。”
道童见他注目,轻声解释:“历代道宗弟子兵解前,都会将佩剑投入此中,里面有一口神兵蛰伏。”
话音未落,渊底突然冲起一道赤红剑芒,在云层中撕开血色裂痕后又坠回深处。
道童面色不变:“看来今日又有前辈坐化了。”
徐云帆见此眉头微挑,也不说话。
道宗弟子,总数将近三十万,内门弟子三万人,真传弟子数千,更不用提各部长老,积年累月之下,数额惊人。
剑南道拢共十二州,除了一些微末门派武馆,以及些许寻常门派之外,几乎都在供养这尊庞然大物。
知客殿的轮廓终于在云开处显现。
整座建筑以青铜为骨,琉璃为瓦。
殿前广场上立着七根蟠龙柱,此刻柱身缠绕的铜链正无风自动,发出金铁相击的脆响。
距殿门尚有百步,徐云帆耳畔已炸开熟悉的雷霆笑音,言语间带着几分连自己都难以察觉的几分谄媚。
“哈哈哈!毕宗主您这'寒髓雾芽'比起我在天工洞栽种的'熔心铁茶',简直像小娘子绣花针碰上了锻铁锤!实在是妙啊,总感觉是摸到几个秀气姑娘……”
声浪震得广场地面玉砖微微发颤,几只玄鸟惊飞时,羽毛竟在空中迸出火星。
“……”
徐云帆嘴角不自觉扬起。
这粗粝豪迈的嗓音,正是天工洞铸兵堂首座詹岩独有的标志。
他加快脚步,却在跨过门槛间,师父詹岩正大马金刀坐在案几前,神情带着几分拘谨。
但动作话语依旧粗鲁。
徐云帆哑然,倒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上方主坐的乃是道宗宗主,九境练气之巅的绝世强者,任谁都会忍不住心中震动。
“云帆!”
看到徐云帆进来,詹岩转头看着他完好无损的模样,神情一松,终于是放下了心,快步上前走到徐云帆身前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
“师父!”
徐云帆深情切意地拱手。
看着徐云帆那欣喜的神情,詹岩胸中有千言万语,最终拍了拍徐云帆的肩膀,化为一句。
“你无事便好。”
主座上的毕渊将这一幕看在眼里,心中忍不住叹息一声,知道徐云帆拜师天工洞真情切意,没有丝毫掺杂外物。
将心里那一丝念头打消之后,毕渊笑道:“詹道友有这位弟子,实乃天佑。”
听到毕渊如此毫不吝啬赞叹,詹岩顿时间眉开眼笑,正想习惯性吹嘘几句,又想起在座的是道宗宗主。
“哪里哪里,师傅领进门,修行看个人,我这弟子,多数时候都是在外打拼,我天工洞也只能做好后勤工作罢了。”
毕渊含笑着点点头,指尖轻叩茶盏,青玉案面上的茶杯内顿时泛起一圈涟漪状的灵气波纹:“詹道友可知,徐小友如今已至洗髓境?”
“什么?!“
詹岩霍然起身,玄铁打造的右臂将寒玉案几压出蛛网般的裂痕。
他独眼中迸出赤红火芒,钢须根根倒竖如刺,数个月前分别时,这小子明明还在炼肉境勤修苦练!
第279章 一人双师门
可当他转头看向徐云帆时,却见徒弟神色沉静如渊,见詹岩满是狐疑看过来,他咧嘴一笑,脊骨间隐有金玉交鸣之声流转。
正是洗髓境特有的“玉骨鸣铮”气象,做不得假。
更令他心惊的是,徐云帆周身毛孔开合间,竟有丝丝汞浆状的血气自发蒸腾,隐如蛟动,只有将《千钧撼岳锤法》修至圆满方才具有如此的征兆!
“师父,在小天地秘境中,我得了些机缘,让我连破两关,直入洗髓。”
一旁的毕渊闻言,微微颔首道:“小天地秘境中虽然妖魔遍地,但也不乏有天材地宝在其中孕育,两千载以来天地灵气虽散去,但秘境内终究是存续了些,这么多年下来,应当是有不少天材地宝可供采摘。”
詹岩望着眼前这个曾亲手教导的徒弟,心中翻涌起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他凝视着徐云帆脊骨间流转的金玉之声,耳畔仿佛回荡着千钧锤法圆满时山岳倾轧的轰鸣。
那蒸腾如汞浆的血气,是千钧撼岳锤法圆满后方能记载的“蛟髓化形”之象。
就算神兵岭被人砸塌,神兵岭传承依旧存续,到现在三百年来,他这一脉却是无人再以千钧撼岳锤法能触及这一境界。
“好……好!”
詹岩喉头滚动,粗糙的手掌无意识攥紧了茶盏。
他想起徐云帆初入铸兵堂时,连外三合都还差得远。
如今那单薄少年竟已成就洗髓境,更将千钧撼岳锤法推至数百年都无人能进的圆满境。
胸腔里涌动的热流让他声音发颤:“天工洞铸兵堂……总算出了位能扛起祖师牌位的传人!”
茶盏在掌心裂开细纹,混着茶香的血腥气弥漫开来,他却浑然不觉。
毕渊见状长身而起,玄色道袍无风自动。
这位九境练气的大宗师竟对着詹岩深深躬身,玉冠垂下的流苏几乎触及地面:“詹大师,如今神兵岭已去,徐小友的千钧撼岳锤法修无可修,天工洞门主洪百川所修之法乃门主一脉,不假他人。”
他直起身,眸光灼灼地盯着詹岩。
“清微山愿以‘玄天阁’次席之位虚席以待。徐小友不必改换门庭,一人双师门,如此,不知詹大师可同意?”
他指尖轻划,从怀中顺势摄拿出一本经籍,正是《金关玉锁十二决》。
“此诀可助他将蛟髓血气炼为玉液,有我道宗各类珍宝秘药辅佐,三年内必然洗髓圆满,直入练脏!”
詹岩神情动容。
他太清楚这意味着什么,神兵岭鼎盛时期,也不过靠着半部《熔兵锻骨经》培养出三位练脏境长老,至今无人能达到开派祖师欧冶子的高度。
如今道宗竟愿拿出镇派绝学,甚至没有任何要求,只为结交,为一个名分便毫不犹豫地拿出道宗真传绝学。
“毕宗主,好大的气魄!”
詹岩目光扫过徒弟腰间隐隐发烫的龙鳞甲,他突然明白为何连毕渊这等人物都要折节下交。
能降服八阶神兵,能在满是妖魔的小天地秘境内走一遭,非但无事反而夺得机缘直入洗髓境。
以道门视角,自然笃定徐云帆乃身怀大气运之人。
“宗主可知……”
虽然毕渊说得情深切意,满是诚恳,但把自己爱徒割舍出去一半,詹岩心中总归是有些觉得失落。
他嗓音沙哑得像生锈的铁砧相磨,“千钧撼岳锤法修到圆满后,本该衔接神兵岭的《八荒熔炉功》?”
他枯瘦的手指向殿外云海,“若那七十二座锻兵台还在,何须……”
未尽之言化作一声长叹,吹得一旁铜盏上的火苗不断飘动。
徐云帆忽然踏前半步。
他神色诚恳道:“师父倒不必如此纠结,若不愿便不需强求,徒儿不会有丝毫怨言!”
老实说,他身怀多门绝学,入不入道宗都是无妨,待得将易经洗髓功修至圆满后,亦有剑阁的空明洗剑术锤炼脏腑。
詹岩脸上露出一丝笑容,旋即微微摇头道:“天工洞池子太小,你能被道宗收徒于天工洞是天大的好事,于你,于我,于天工洞,乃是好事。此事,为师便替你做主,答应了!”
一人双师门,任谁都挑不出理来。
一旁的毕渊脸上也忍不住露出笑容,越看徐云帆越顺眼,如此尊师重道,哪个能不喜欢,能收这么一位弟子,就算天魔难挡,也总归能让道宗顺利传承下去,往后再图谋。
徐云帆并没有拒绝,此事自然如詹岩所说,对天工洞,对他,对师父詹岩都是一个天大的好事情。
道宗历史最为悠久,虽经历数次传承断绝危机,可至如今依旧屹立不倒,自然还有自己的底蕴。
能在道宗修行,能真个学到当今天下武学极致之理,可真正摸到武道之极致。
他不能耽误徐云帆的前路。
此刻他看着徒弟眼中的坚定,缓缓点头。
茶汤映出他微微发红的眼眶,倒像是把三百年的遗憾都煮进了这盏茶里。
詹岩抬头看向毕渊,浑浊的眼底闪过一丝释然的笑意,嗓音沙哑如铁砂相磨:“毕宗主还不收徒?”
话音落下,毕渊满是喜意,眸光精芒大盛,青铜殿内三十六盏长明灯忽地齐齐暴涨,将知客殿正前方的画壁祖师像照耀得纤毫毕现。
“善!”
迎着重新坐下主座,一双眼睛直勾勾盯着他看个不停。
徐云帆会意,自然不会拿腔作调,他撩起衣摆跪地。
三叩首的力道震得梁柱间悬挂的青铜编钟自发鸣响,最后一拜时,脊骨爆发的金玉之声竟,将整个知客殿都磕得微微一震。
他真心实意,毕渊自然知晓。
毕渊抚掌大笑,袖中飞出本玉册落在徐云帆膝前:“此乃金关玉锁十二关前九卷,正合你洗髓境修炼。”
“多谢师父赐法!”
徐云帆接过,再次磕头跪拜。
礼毕后,徐云帆却突然转向詹岩。
他取过桌上茶壶,掌心血气劲力微微发力间,壶中略微凉的茶水迅速滚沸。
当那盏映着师徒二人倒影的茶递到詹岩面前。
“师父!”
第280章 胆大包天的主儿
徐云帆声音里带着锤锻精铁时的铿锵,“天工洞的砧台永远是我武道起点。”
“好,好,好!”
詹岩接过茶杯,一饮而尽。
接下来的时间里,毕渊与詹岩详细商议了天工洞铸兵堂承接的锻造订单。
毕渊此时取出一枚道宗令牌,提议让天工洞挂靠道宗门下行走江湖。
这无疑能为天工洞带来诸多便利。
背靠大树好乘凉,但更多的却是消耗了情分。
詹岩虽心中震动,却毫不犹豫地婉拒了这番好意,他明白这是毕渊看在徐云帆的面子上才提出的优待,但这份人情不该如此消耗。
毕渊见状也不强求,双方转而把酒言欢,从知客殿畅谈到宴席间,宾主尽兴,其乐融融。
夜色如墨,清微山的晚风裹挟着松涛声拂过庭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