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恕朝另一边指:“这边是贱民交易的地方,好东西都在另一边。”
林雨桐并不想过去,那里是锦衣玉袍,衣着光鲜。都是北康的贵族。她这个身份,平白叫人奚落。她有事要办,没工夫跟别人磨牙。
因此只道:“今儿算了,有些累了,找个地方坐坐吧。”
她貌似随意的指了指,“就坐哪儿吧。”
林恕的脸一下子通红起来,“殿下……那里……”
林雨桐却抬脚就走。
这是一排特别整齐的帐篷,门口放着桌椅,每张桌子上都坐着几个汉子,碗里端着的都是烈酒。
而斟酒的酒娘,却都穿的绸缎的衣裳。
看的出来,她们都是汉家女,是靖国的百姓。
林雨桐坐过去,那酒娘就顿了一下,为难的看了一眼倚在帐篷边穿着大红色织锦蝶恋花的女子。
那女子嘲讽的笑了一下,盈盈的走过来,“原来是殿下来了,贵客贵客!”
林雨桐将斗篷紧了紧:“不能庇护自己的子民,受谩骂与嘲讽,本就是该得的。”她指了指边上的凳子,“坐吧。说说话。”
这女子轻笑一声,不以为意:“那就多谢殿下了。”她施施然坐下,风情万种。
“你们这……酒坊,老板是石万斗。”林雨桐几乎是肯定的说了这么一句。
这女子面色一下子就变了:“殿下何意?”
林雨桐看她:“要在这里说吗?”
这女子给边上站着的一个小姑娘使了眼色,才重新扬起笑脸:“哟!这外面怪冷的。殿下里面请。只要殿下不嫌弃咱们腌臜。”
她是故意的,将林雨桐带进了一间帐篷。
帐篷里男女纠缠在一起,看见有人进来也不以为意,反而得意的哈哈大笑。
林雨桐面无异色的坐在一边的榻上,等那个男人离开了,床上的女人不见羞涩的穿好衣服跟着出去,她示意林恕出去:“守好门,别叫人打搅……”
“小女子媚娘请殿下指教。”收起媚色,眼里倒是多了几分厉色。
“呵!”林雨桐就笑:“商队在路上一走半年,这些伙计见了众位姑娘却客气有加。甚至见蛮子带着姑娘们进帐篷,还会露出几分憎恨之色。”
媚娘轻笑一声:“殿下倒是火眼金睛。只是不知看着自己的子民沦落到如此境地,作何感想?”
林雨桐看着媚娘那双满是怒火的眼睛,突然间,她一句话也问不出来了。
她急切的想找四爷,但是对这些人而言,她是太孙殿下。
哪怕到了如今,她们也认为,她们是她的子民。
林雨桐站起来,抬步就走,到了帐篷门,就顿住了脚步,扭头道:“叫石万斗带你们回去吧。你们干的这些,太危险了。”
她们拿身子换的,并不是银子,而是消息。
能被请进帐篷的,无一不是那些贵人身边牵马坠蹬的。一句两句无心的话被他们听见了,拿来换一个春宵一刻。
但谁是笨蛋呢?
迟早会被看明白的。
媚娘愣了一下:“回去?殿下说的好不轻巧?我本事凉州的良家女子,丈夫温良,孩儿乖巧。可是一朝醒来,天翻地覆,蛮子烧杀抢掠无所不干,我的夫君为了我和孩子,被人杀了,我的孩子看见父亲惨死,受惊发烧,无处医治,死了!我被掳劫到北康,原想一死了之。可是我不甘!我不甘!我……”
“住嘴!”外面传来一声呵斥,紧跟着,帘子被掀开。
一个身材修长留着两撇短须的男子走了进来,对着林雨桐就下跪:“殿下赎罪!草民的家奴不知礼数,胡言乱语……”
“石万斗?”林雨桐叫出他的名字。
“正是草民。”石万斗低头,心里却翻转了个几个来回。
这个太孙殿下,跟相传的太孙殿下可有些不一样。
都说他身体羸弱沉默寡言性子懦弱,可如今看,却一点也不像。
小小的少年,面色苍白,脸上有几分不正常的红晕,听说他受伤了,该是大病初愈的样子。可却身姿笔挺,气质昂扬。
他不敢小觑,恭敬到了极致。
林雨桐绕过他走了出去:“你起来吧。我只是……随便转转。”
林恕站在门口,手足无措,很是后悔被精致的货物引走了心思,叫人家给闯了进去。
林雨桐多看了林恕两眼,这姑娘,屋里伺候还行。在外面的话,不是很机灵。
本想干脆回去算了,却不想后面传来呼喊声,“太孙去哪?”
林恕提醒:“殿下,是宝音郡主。”
宝音郡主,北康二王子庆格的嫡女。
这位二王子本就是女奴所生,因勇武得以出头。其妻子为凉州降将戚威的嫡女。因此,宝音说的一口流利的中原话,因着身上有四分之三的中原人血统,倒是长的跟蛮子半点也不像。
她还有个哥哥牧仁,性格温和。
这是原身身边能被称为朋友的两个人。
当然,在别人眼里,他们是朋友。但在原主的心里,对这一对兄妹,却也并非毫无芥蒂。
在北康来说,他俩的外公戚威是降臣。但在靖国,戚威就是叛臣。
如此的身份,又怎么会是朋友?
林雨桐站下,对两人点头:“出来转转,没想到遇到二位。”
宝音红着脸:“本来想去看你的。但是我阿妈……对不起啊。”
林雨桐摇头,没什么可介意的:“二位随意转吧,我就不陪着……”
牧仁一把把林雨桐拽住:“太孙,有件事我得跟你说。”
林雨桐扭脸看跟出来相送的石万斗,他立马吩咐一边的媚娘一句,然后过来:“请殿下里面坐。”
宝音一看地方,就跺跺脚,“你们都不是好人,我才不去呢。一股子骚狐狸的味道。”
直接跑远了。
牧仁露出宠溺的笑:“家妹无状,殿下勿怪。”
林雨桐没言语,只道:“里面请。”
安坐了,石万斗要避出去,林雨桐摆手:“不必,一边坐吧。听听也无妨。”
牧仁多看了石万斗一眼,才对上林雨桐的眼睛:“我知道,你未必真把我当朋友。但……到底是我带你去的猎场……你这次受伤,险些……有我的责任在。既然有我的责任,我就不会逃避,事后我专门查了……那箭簇是阿尔斯楞的没错……他不敢杀你的!因此也绝对不会给你造成致命的伤。可按说受伤了,你的马该把你带回营地,可这中间却出了变故,你被马带到了云山顶上,人和马都从山顶下滚了下来……马儿好好的路不走,为什么去从来没去过的云山?它是自己跑上去的,还是被人牵上去的?”
阿尔斯楞是大王子巴根的第三子,很得巴根的宠爱。如今牧仁却说,罪魁祸首不是拉尔斯冷。
林雨桐眯眼:“你怀疑谁?”
牧仁看了石万斗一眼,到底还是直言了:“靖国的使团七月来朝,八月底走。却在九月底还驻扎在云山附近,跟咱们虽然隔着整个云山,但如果翻山的话,距离真不算是远。据说,是使臣上官大人病了,在原地修养。”那么巧,太孙就出事了。到底谁是幕后那只手,想来不难猜!
说完,直接起身,“告辞!”
“等等!”林雨桐脸上带了笑:“你费心了,多谢。不过……牧仁兄想多了。正如你所说,被箭簇所伤,并不致命。我也不至于那么不济事。当时我的神智是清醒的,并且还能御马。所以,不存在有人故意牵马将我带到山顶扔下去的可能性。至于使臣上官大人,沉疴难医!误会一场……而已!”
牧仁在林雨桐脸上多看了两眼,轻轻一笑:“太孙殿下真是叫人刮目相看,既然您认为不是……那真的不是吧。告辞!”
林雨桐起身相送,回身看着低垂着头的石万斗,“石老板觉得呢?”
石万斗拱手:“太孙说什么,便是什么。草民不会胡言乱语。”
跟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力气!
不管是不是靖国的人要自己的命,在北康都不能承认。
这件事如果承认,就把靖国内斗的事摆在了北康人的眼前了。
所以,哪怕没有阿尔斯楞那一箭,也得把北康咬死了。哪怕看见靖国的刺客,也只能咬牙放在心里。
林雨桐对石万斗点点头,转身要走,走了两步想了想又停下来:“石老板,可否问一句无关紧要的话。”
石万斗愣了一下:“草民是您的子民,君在上,岂有不答的道理。”
“阴太师的事,你想来是听说过的吧。”她这么问。
“听过。不多!”石万斗如是说。
“听说他如今只一个孙儿,还遇刺了,可有此事?”林雨桐盯着石万斗,装似随意的问了一句。
“是有此事。”石万斗肩膀松了一下。
“这个叫什么来着的……家伙命可够硬的。”说着,就想起什么似的问,“他叫什么来着。”
“回殿下的话,叫阴镇。”石万斗没怎么在意,“是皇觉寺的高僧给取的名字。”
果然是叫阴镇吗?
这可真是个好消息啊!
第1148章 鸾凤来仪(2)四合一
媚娘站在石万斗的身后,低声道:“老爷,这位太孙到底是什么意思?”
石万斗没有回头,还是一副望着太孙的背影恭送的模样:“你心里有气!而太孙何辜?当年,他也只是婴孩而已……就是如今,也不过还是个孩子……况且,外面所传之太孙,跟今儿所见之太孙,哪里有半点相似?你记着,但凡有消息,给老家传一份,给殿下送一份过去……”
“为何?”媚娘抬眼,“老爷不是说,咱们家只是商人,只赚银子。朝政与咱们无关吗?”
“朝政与咱们无关……老爷也确实是商人,但那也是靖国的商人。”石万斗见那个身影已经消失,这才直起了身子,“记住我的话便好。”
媚娘低声应是,看着远处微微出神,然后突然问了一句:“太孙若是还朝,将来会是一明君吗?”
还朝?
谈何容易!
是啊!谈何容易。
远远的看见林谅在帐篷门口转圈,林恕就惊呼一声:“遭了!肯定是公主知道了。”
撩开帘子进去,果然看到坐在榻上的长宁公主。
“姑姑。”林雨桐上去见礼,“出去走了一圈,没想到您来了。”
长宁多看了林雨桐两眼:“出去干什么了?”
“哦……见了个朋友,听说了点事,还想着一会子问问姑姑或者师傅。”她在篝火边坐在烤火,突然就问:“之前的使臣是上官淳吧?我记得是。”
长宁的脸上阴沉了起来:“这件事到此为止……”
“我知道这件事必须到此为止。”林雨桐看她,“我就是想知道上官淳是不是出身承恩侯府?”
长宁的嘴抿了起来,但到底还是点了点头:“是!”
林雨桐自嘲的一些,“那我就知道了。”
长宁低声道:“我已经想办法给母后捎信了……”
捎信?
捎信能如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