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结束一台手术,时间临近下班。
办公桌上,有施怜送来的检查单。
韦定的。
B型钠尿肽略微增高,这个指标可能与心力衰竭、肺栓塞、甲状腺功能亢进症、肾衰竭等有关。
肌红蛋白同样增高,数值达到了199.30,远远超过28~72的正常值。
这个临床意义就复杂了。
如果病人有胸痛、胸闷等症状,再搭配上肌红蛋白增高的话,就有可能是急性心肌梗死;
有外伤史,或剧烈运动,常常是发生了急性肌肉损伤,要考虑多发性肌炎、横纹肌溶解症等。
其他症状包括乏力恶心、尿液减少、水肿等,又得结合尿常规、肾功,往急慢性肾衰竭方面诊断了。
然而,麻烦的是病人除了发热, 似乎没有太值得注意的表现!
其他检查,PCT、C反应蛋白等都不高,白细胞正常,血常规里倒是有些异常指标,但这没有任何临床意义,正常人做血常规同样会有不少问题。
“老师,能看出来什么吗?”施怜垫着脚尖。
许秋来之前,她就翻看过病人的报告了,上边的异常数据倒是不少。
比如D-二聚体定量高了,纤维蛋白降解产物也轻度增高……
但,她没法从这些检查数据中判断出任何疾病,甚至连一个诊断的方向都没有。
这是医学生与医生的最大区别。
前者眼中,各种病都限制在条条框框里边,符合就打对钩。
而医生则是看整体。
施怜关注着D-二聚体的增高,但在许秋眼里,这项孤立的轻度增高没有任何意义。
“白蛋白低、营养差。”许秋给出了结论。
从这些实验室检查,他只能看出这两个问题。
甚至,这都不算是问题。
大概率和韦定发烧近一个星期有关。
“CT呢?”许秋问道。
施怜从底下抽出了一个小袋子,取出了报告单和影像片,“有三个检查,颅脑CT、胸部CT和腹部CT。”
“嗯。”
许秋很快就发现了有价值的异常。
左侧基底节区有小点片状的低密度影,密度和脑脊液密度相似……
这是脑内软化灶!
简而言之,就是各种破坏性病变发生后,引起脑组织坏死软化、脑脊液填充,从而形成的囊性软化灶。
这也是它密度与脑脊液差不多的缘故。
能导致软化灶出现的病因很多,脑出血、脑梗塞、循环功能不全、脑炎和脑外伤等都有可能。
“是脑内软化灶的话就很麻烦了啊。”
许秋微微眯起了眼睛。
第508章 找不到的病因,隐蔽的线索!
许秋能开颅切肿瘤,能打开脑袋清理各种血肿。
甚至还能分开生长在一起的颅脑。
但,面对颅内软化灶却束手无策。
这种病灶一旦形成,基本上不可能靠介入手段清除。
临床上唯一的处置办法,就是预防脑软化进一步加重。
“还有肾筋膜增厚、肾周渗出。”
许秋略一沉思。
这两个征象之间并没有什么关联。
但这不是关键。
最核心的点在于脑软化灶哪儿来的?
肾周筋膜增不增厚、渗不渗出其实提示意义也不大,顶多说明可能有炎症或结石,给不出更多的诊断信息。
应该关注的,还是脑袋里这个软化灶!
如何来,从何而来?
许秋把实验室检查重新看了一遍。
感染指标不高,肾功也正常,肯定跟泌尿系统的炎症没关系,算是彻底排除了疾病与肾脏的关系了。
顶多说明韦定的肾不太好。
施怜站在一旁,歪着脑袋也在思考。
突然,她想到了什么,道:“老师,病人冷得厉害,我就给他加了一床被子,但是病人嫌热,又自己扔旁边了。”
临床其实并不讲究“捂汗”、民间流传的发烧了多盖被子的说法有一定的道理,但不一定完全正确。
大多数时候,怎么舒服就怎么来,才是最恰当的处置方式。
冷了就盖被子,热就适当降温,以病人的感觉为标准。
“冷得厉害,又不盖被子?”
许秋突然抬起头,问道:“他又逞强了?”
施怜道:“不知道呀,问他他就背过身去,也不吭声。”
她能感觉到,韦定在她面前跟变了个人一样,整个人都散发着自卑与不自信。
在许秋面前都敢自信满满,面对一个漂亮的同龄女孩就立刻蔫了,大概也是这类人的共性。
许秋点点头,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他把几张有价值的表现摊在了桌面。
一:脑内软化灶。
二:PCT、C反应蛋白不高。
三:寒颤、高热……
……
看着看着,许秋突然打了个激灵。
高热、寒颤,这和感染指标联系在一起,简直太违和了。
不对!
许秋耳畔回想起施怜刚才的话。
他迅速问道:“他让你给他加被子了?”
施怜摇头:“没有,他只对王医生和他爸妈凶,我们女医生和护士过去的时候,他就不敢说话了,眼神都很不敢看我们。”
说到这里,她笑了笑:“所以王医生每次过去都会叫上我,或者让云医生她们去。”
许秋略去了各种细节,抓住亮点:“那你为什么擅自给他加被子?”
“他……冷呀。”
“为什么觉得他冷?”
以许秋对韦定这类人的了解,对方哪怕冻死也不会承认冷,这会让他们觉得丢脸。
施怜犹豫了一下:“因为他一直在抖……”
“抖?”
许秋回想起下午的查体。
对方的确抖过好几次,和寒颤的表现没区别。
而且频率并不高,所以许秋没有过度关注。
和王凡首次查体记录的“高热”“寒颤”是吻合的。
但现在再回过头看去,身子抖是冷?冷为什么不愿意盖被子?
到底是他在逞强,还是根本不冷?
想到这里,许秋立刻起身:“走,去病房。”
……
病房外,还没等许秋进门,他就听到了韦定的声音。
依旧是在咒骂自己父母。
“我真是造了孽,碰上你们这种人,连看个病都磨磨唧唧,不愿意花钱送我来大医院干嘛,直接把我拖回家等死不就得了?”
“住院能花几个钱啊,你们就我一个儿子,死了以后不都是我的,我不用你们省!”
“妈的,摊上你们这种父母真丢人!就是因为你们穷,你们小气,我什么市面都没见过,上大学之前去的最远的地方就是隔壁县,连咖啡都没见过!”
“行了行了你别哭了,以后每个月多给我打点钱,我知道你们没什么能力,也抠搜,但我是你们唯一的儿子,你们的钱早晚都是我的。我要是有钱了,女孩子至于看不起我?我至于话都不敢说?你知道农村为什么这么多单身汉吗,就是一个字,穷!”
“只要你有钱了,女人就跟你。大学的女人最好骗了,生活费多一点就能泡一两个,有钱就是大爷,道理就是这么简单!”
四人病房里,其他病友都默默地蒙着被子。
有一位五十多岁的大娘,牙齿都快咬碎了,很想扇这个家伙一巴掌。
“我要是有这种儿子,一锄头就砸死他,不如养一条狗!”见许秋进来了,大娘顿时多了几分底气,骂骂咧咧道。
韦定立马就噤声了。
他咬肌紧绷,脸上的肌肉因为愤怒而突出,表情显得凶恶又狰狞。
只是在施怜从许秋身后走出来时,他顿时像漏气一样,神情立刻萎靡了下去,缩着脖子躺了回去。
“老师,你看呀。”
施怜指了指。
许秋也注意到了,薄薄的被子里,韦定的身子时不时地颤抖一下,幅度不算小,频率也并不低。
这可不是一个寒颤能解释得了的。
而且,许秋还留意到一些其他人没有发现的细节。
寒颤分为生理性和病理性,前者大部分是因为外部环境太冷,引发了全身骨骼肌收缩,比如排尿时浑身抖一抖,就是因为尿液带走了身体的热量,导致与外部环境形成了温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