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秋默默地点头，同时嗅了嗅鼻子，顿时皱起了眉头。
想着肝性脑病，这不就来了吗？
所谓的灵魂出窍，其实早就有病人提出过，而且还有医生真的去求证了。
很多医院的重症病人，抢救过来后都会有类似的说法。
于是，莓国的石溪分校医学院的医生就做了一个实验，给每一个重症病人的床旁放一个巨大的、显眼的数字牌。
病人躺着的时候看不到，但如果真的存在灵魂出窍的情况，一定会注意到这鲜红色的数字。
再有说自己灵魂出窍的病人，医生就会询问数字，但没有一个人能回答上来。
主观的感受无法证伪。
但，客观的结果却无疑狠狠打了“灵魂出窍”这个说法的脸，科学界给的解释主要有四类原因，一是精神类疾病；二是大脑中枢系统受损；其次是大脑中电信号异常爆发；以及最后的大脑神经递质紊乱。
这位病人所谓的出窍，则主要和中枢系统受损有关。
许秋给开了脱氨、酸化肠道和甘露醇脱水治疗，和那位牧师一样，目前最主要的治疗手段就是降低血氨，即服用L-鸟氨酸L-门冬氨酸。
“可能会有些轻微呕吐、腹痛、腹泻的副作用。”许秋提醒家属道。
离离开病房后，许秋目光落在乌泱泱的医生群中。
“这位病人是肝性脑病几期？”许秋问道。
众人立刻紧张了起来，其中几个昏昏欲睡的也一下子惊醒了，赶紧低下头去，不敢和许秋对视。
人群中，莫琬和施怜两人都抬着脸，好看的容貌在一堆发量堪忧的医生中间格外养眼。
许秋目光直接略过了莫琬。
这位算得上是国内年轻一辈肝胆外科第一人了，让她来回答这种问题，简直是问院士一元二次方程怎么解……
“施怜。“许秋点道。
施怜背一挺，声音清脆动听：“应该是二期。”
“嗯。”
许秋点点头，示意她说下去。
施怜音量大了几分，道：“肝性脑病主要分为五期。
零期是正常期。
一期也称之为前驱期，有轻度的性格改变和行为失常，也有扑翼样震颤，但检查脑电图一般是正常的，很多一期病人症状都很隐蔽，临床最容易忽略。
二期是昏迷前期，主要是意识错乱、嗜睡障碍和行为失常。幻觉正是其中一个表现，另外还有恐惧、狂躁等，经常被误以为是精神病，要确诊的话，能通过脑电图引出特征性的异常。
三期昏睡，神志不清；四期昏迷，神志完全丧失！”
许秋点点头：“差不多到位了，肝性昏迷二期还有一个点，不上临床可能难以注意到。”
施怜神情求索：“老师，是什么？”
其余人也竖起了耳朵。
“肝臭。”
许秋言简意赅道：“肝性脑病二期，同样也是肝臭的开始。”
肝臭，其实就是病人呼气或在尿液中闻到的，烂苹果和臭鸡蛋混合的气味，有些病人也可能是鱼腥样的香甜臭气。
形成机制同样和肝功能严重受损有关。
病人体内的蛋氨酸经过消化作用和细菌分解等多重作用后，除了释放出大量的氨，同时还产生了二甲基硫化物和甲基硫醇，两者在体内潴留，则形成了复合的特殊气味。
刚才他就在病人身上闻到了淡淡的肝臭味。
其实仔细想想，之前那位一波三折、吃减肥药、代餐致病的韦定，早就可以考虑排除严重肝损了。
因为即便以许秋大师级气味辨别的能力，当初也没有在他身上闻到任何肝臭味。
只是，当时所有人都被高达数千的转氨酶指标给欺骗了，根本没有想到韦定竟然不是常规意义上的肝损，而是淤血肝……
“肝臭？”
听完许秋的讲解，众人恍然大悟。
急诊的闻多了肝衰竭病人的肝臭气味，但却没仔细深究过，这竟然还是肝性脑病二期的标志之一！
“长见识了！”
“教科书上完全学不到这个，在急诊科可能也接触不到这种细致的临床经验啊。”
莫琬点了点头。
除了肝胆外科的专科医生，急诊科等科室还真不一定知道。
许秋这教学查房，野心足够大啊。
他不只是想培养能救命的医生，更希望临医急诊科众人粗中有细，在医学能力之内以最佳状态挽回每一位患者的性命。
“有主任如此，临医何愁不壮大。”莫琬感慨着。
……
不久后，许秋带着人来到袁玉的病房。
这位病人防备心太重，隐瞒了太多信息，当初诊断出她因服用氢氯噻嗪而导致胰腺炎，继而迅速进展为急性重症胰腺炎，同时血栓掉落引起了肺栓塞……
若不是许秋敏锐地察觉到她的血压波动太奇怪，顺藤摸瓜揪出了袁玉有高血压病史，又找到了氢氯噻嗪这款降压药，可能就不是病因，而是死因了。
“上次你已经有了教训，对医生隐瞒信息，你就是对自己性命不负责！”云梅过来提醒了一句。
袁玉的状态相比昨天已经好转了很多。
补液、输血，再加上止住了子宫内膜的大出血后，她的情况逐渐稳定。
但，苍白的脸色反而越发衬托出她皮肤的黄染。
黄疸！
比起抢救的时候，袁玉的黄疸似乎更严重了一些，已经到了莫琬能用肉眼仔细甄别出来的程度。
“病人有高血压病史，而且长期过量饮水导致心脏负荷加重，有慢性心力衰竭的问题，会不会和韦定一样，同样是心衰引起的肝淤血和缺氧？”莫琬心里猜测。
淤血肝，能迅速导致临床表现恶化，但只要解除静脉回流障碍，又能够在短时间内恢复。
自从韦定之后，这个特征表现算是成为了临医医生一辈子都难以忘掉的知识点……
而眼下，袁玉有相关的病史，病情进展也不算慢，的确能扯到慢性心衰上。
第538章 许秋？一个造神骗局罢了！
“也有可能是营养不足。”莫琬打量着袁玉。
一个月不见，她相比初次入院消瘦了很多，最显眼的变化就是头发枯黄了很多，发量也明显减少。
当初她前夫陪着过来时，袁玉还是个嘴角带笑、头发乌黑浓密的女人。
考虑到病人经济情况、生活压力等，营养不足也不是没有可能。
肝内脂肪的运输需要转变为卵磷脂，而卵磷脂的必须组成部分是胆碱，合成胆碱又需要甲硫氨酸营养不足正好能导致胆碱、甲硫氨酸的缺乏，从而致使肝内脂肪无法从肝脏中移除，堆聚形成了肝脂肪变性。
同样能导致黄疸、肝功能损害。
病床旁，许秋也在思索。
他先是询问了这一个月来的情况。
在离开了前夫这棵摇钱树后，袁玉完全没有了收入，她引以为傲的研究生学历，在找工作时没有一点优势，愿意招她的基本都是各种流水线。
她当然不肯接受，于是靠着前夫留下的三万元度过了这个月。
孩子的生父偶尔也会过来一趟，每次留下几百块钱的红包。
月中的时候小孩生了一场病，三万元的积蓄瞬间所剩无几，不得已之下，袁玉只能脱下了长衫，尝试摆地摊、做直播等，每天的睡眠时间不足四个小时。
然而，前几天她意外检测出了怀孕，被孩子生父带着去小诊所流产……
最后又回到了临海一院。
……
“又是妊娠期发生的？”许秋注意到了一个细节。
袁玉第一次妊娠，是妊娠期特发性高血压。
而如今，才怀孕不久，又出现了肝功能损害……
具体原因还不得而知，但许秋能确定，袁玉的体质非常不适宜妊娠。
她的身体对妊娠的反应过于剧烈了，动辄就引起身体代谢的紊乱，再尝试妊娠，风险只会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要更重，一尸两命都不稀罕。
好消息是，她子宫内膜已经极为薄弱，今后都不太可能怀孕。
“下肢有水肿吗？”
许秋想着，开始了查体。
掀开被子后，袁玉主动撩起裤腿，许秋伸手捏了捏，又按了按，皱眉道：“是有一些，不算明显。”
轻度的下肢水肿。
和慢性心衰有关，也可能和妊娠状态还没有消散的妊娠期特发性高血压带来的影响相关。
“这些天有没有出现过抽搐的症状？”许秋问道。
如果有抽搐，那就是妊娠期特发性高血压合并子痫了，需要考虑的病症，对身体状况的评估等，都会有不小的出入。
比如，重度的妊娠期特发性高血压，就有可能导致肝脏出血，造成一系列肝损害的问题……
袁玉仔细地想了想，十分配合：“没有，从来没有出现过。”
许秋又翻开了袁玉的眼皮，仔细地检查一番。
视网膜没有受到波及。
如果小动脉有缺血、痉挛或者是水肿的症状，那就要考虑妊高症引起了全身各处的累及了。
这么看来，袁玉如今的肝损，很有可能和妊娠期特发性高血压没有直接关联？
……
袁玉的病历资料、查体表现等，在许秋眼前如幻灯片一样迅速闪过。
但半晌后，他依旧没有什么头绪。
“宝宝。”
就在这时，病床上的袁玉撑着上半身坐了起来，她脸上带着混杂着喜悦与苦涩的笑容，声音是众人没有听过的温柔：“快来，妈妈抱。”
病房门口，一个头发油腻的男人抱着小孩走了进来。
众人心中了然，这两就是袁玉的小孩和孩子生父了。
袁玉从男人手里接过孩子，用讨好的笑容看向男人，“你来看我啦？”
“嗯。”
男人留着八字胡，鼻子扁平，像是被人迎着脸打了一拳，脸上则戴着厚厚的眼镜，重度近视以至于他眼窝向内凹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