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成正要缓缓点头,可看到陈庭业那边把尺桡骨临时用克氏针固定后,在做肌腱缝合倒是没问题的,但是。
这肢体的断端正好在关节附近,关节附近,多是肌肉的起止点处,而且肌肉大部分有残缺毁损,因此必须要做起止点的重建。
若是随意地进行缝合,倒是也能够下台,二期做植皮好了。
但是啊。
若是一期的肌肉起止点没有重建好的话,手术后的恢复,是麻烦很大的。
下来前,张正权虽然并没交待什么,但也对他亲口说了,这是张正权哥哥的朋友。
张正权的哥哥,周成不熟悉,但是权子这两个字,也足够些他尽力地份量了。
于是稍稍皱眉后,建议道:“李主任,要不我去帮陈教授忙,换曾主任来这边开始缝合?”
前期的仔细清创,陈庭业已经做得极为完美了,虽然还有修饰之处,但没必要花费那么多工夫。
瑕不掩瑜,这点瑕疵无关紧要,肌肉的缝合与重建,明显更为重要些。
周成的建议并非是贪功,而且之前的血管切开取栓,得到了众人的肯定,曾异抬头看了陈庭业一眼。
他这个年纪,已经有了足够的基础,学习陈庭业的主要是思路,现在看了明白,若是能自己动手,大有裨益,因此也颇为意动:“陈教授觉得呢?”
“曾主任过去吧,我们同时开台,手术也好早些结束。”陈庭业自是对曾异有一些了解的。
毕竟作为一方大主任,还是挂了手外科的名,虽然也是揽了脊柱骨折等乱七八糟活儿,但能够做到主任,至少把手术做下台是肯定没问题的。
他来这里的目的就是为了保肢,一些收尾的工作和边角活儿,让曾异来完成,完全不成问题。
于是周成就和曾异换了位置。
而且,陈庭业的手术水平,已经是极为高深的了,速度不慢,周成在对侧取栓的时候,他就已经是在缝合肌肉和肌腱了。当然,在此期间,他早已经把神经的断端给找了出来,休整完毕,只待缝合了。
神经的缝合,能一期缝合最好不过,但是最晚可以拖两三个月,都没问题,反而可以不急一时半刻。
周成先也只是接过了曾异的助手位置,与王永劲一起拉钩。
不过,周成站定后,却发现,王永劲拉钩的手,已经是偶尔微微有点颤动了,甚至颤动的幅度,在一定程度上都影响到了陈庭业的手术进行。
虽然陈庭业并没多说什么,只是偶尔看一眼王永劲的手,然后继续手术。
周成看了看时间,已经来到了凌晨的一点十五。
王永劲已经是退休之后,被返聘入院的,接近七十岁的高龄,熬夜自然不如年轻人了。
便压低声音问:“王老师,您要不要先下台休息一会儿?”
这话陈庭业不好提出来,但是周成讲出来之后,他马上就回应道:“是啊,王主任,您看我,都完全没注意到,您都这么大把年纪了,是该休息一会儿了,换个年轻人过来?”
这台手术上台是十点多开始的,王永劲那时候被叫过来,就已经精神颇为不济。
此刻全靠撑着,听到陈庭业这么说,眼睛稍稍眨了眨,眼神明显有点复杂。他其实已经很累了,但是作为一个外科医生,也算是八医院叱咤风云一辈子的骨科手术大手。
如今竟然连站台都站不稳,内心也是觉得颇为不是滋味儿的,但王永劲也知道,自己若是继续留在台上,对手术非但没有助益,反而会影响到手术的正常进行。
曾异则是马上喊道:“王耀翔,过去替王主任。”
然后对王永劲说:“王老师,您先回去休息吧,明天还要继续上班。这里有我们几个年轻人在,今天实在是辛苦你了。”
语气真挚,是真的为王永劲的身体考虑。
王永劲只是叹了一口气,点了点头:“杨教授,那后面辛苦你了啊,人老不以筋骨为能,我着实是稍微有点坚持不住了。”
陈庭业立刻说:“王主任言重了,您是宝刀未老,老当益壮,我这把身子骨,六十岁还能不能上手术台,都不一定。”
这是实话,外科医生,其实就是一个出卖身体的活儿。
四十岁到六十岁之间,是黄金年龄,过了这个年龄段,估计就已经是体力透支了。真像王永劲六十七八还在手术台上活跃的,不多。
至少湘南大学附属医院里的那些教授,早就只坐门诊了。
王永劲就默默地下了台,扭着腰,出了手术室。
在门口的时候,他还非常不舍地回头看了手术室里的白炽灯与无影灯一眼,眼神复杂,里面有不舍和无奈。
这曾是他的战场,如今必须地把战场转交给他人。
这是为自己考虑,也是为病人的安全考虑。
……
手术室里,王永劲走后,陈庭业还在说:“曾主任,你们科的王主任啊,是真的身体好啊,这把年纪还能上台?是不是还在带组啊?”
曾异十分愧疚地道:“是啊,陈教授,也不怕您笑话,王老师早就该到了颐养天年的年纪,只是科室里的人手不够。如今老一辈就只剩下王老师一个人还活跃在科室里了。”
“我们这年轻人接不住,也只能劳累王主任继续撑着了。”
这是玩笑,当然也证明了现在的手术进程比较顺利,否则的话,大家肯定都是一言不发,莫说是王永劲下台了,说话都是简单冷冽。
李长宏则说:“是啊,说起来是我们太过不肖。王主任算起来都是吴教授和黎教授的师兄辈分。”
陈庭业闻言立刻张了张嘴,那王永劲是真的牛啊!
那么老一辈的人物了。
他也知道李长宏嘴里的黎教授恐怕就是湘南大学附属二医院的骨科大主任兼任副院长的那位黎教授了,至于吴教授的话,那肯定是可是他科室里老大了啊。
骨科的老大,老早就不时常上手术了,听说一个月还是半个月才做一台手术。下面一群人在帮他做手术,现在精钻科研和教学。
陈庭业感慨:“那王主任可真的当得起老当益壮啊。”
说这话时,微微为王永劲觉得可怜,这么大年纪,还要在科室里奔波,这可能就是选择不同吧。
若是他以前继续读研究生,留在了附一附二的话,现在也早就徒子徒孙满地了,而不是现在这样,只是个八医院的骨科老主任了。
甚至还可能是他的老师。
平台不一样,那?
不过,这么想貌似也不对,周成这个玩意儿,不就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么?
陈庭业扫了周成一眼,总觉得这个年轻人哪里有点不太对劲。
手术继续。
陈庭业忽然发现,自从王耀翔过来当助手之后,他的手术进展,十分顺利。肌腱缝合的过程,每一次,每一针都能够有恰到好处的缝合点送上门来。
就像去了古代‘纪院’里的姑娘,极为主动地送上门。(故意打错字的。)
手术进展颇为顺利,缝合的过程,自然也非常顺滑。
不过陈庭业是个男人,男人嘛,太过被动与一帆风顺是不太好的。
坎坷与褶皱才能让人是持续冲刺的动力。
非常类似于读者心态
太干了不行,太干巴巴觉得难受。水多了也不行,水葫芦样总觉得没感觉。
稍稍皱了皱眉,暂时中断了手术操作,眼神就在周成和王耀翔两个人身上徘徊。
要么是周成,要么就是王耀翔,把本该属于他的爽感给剥夺走了。
他自己好似一个工具机器。
搅水的棍子,声响水动人不爽。
最终在只剩下最后一根亟待缝合的肌肉的时候把目光聚焦在了周成身上。
异心稍起地问:“小周会缝合么?要不来试试?”
其实不用猜,要么是周成,要么是王耀翔,把一个人叫上台去缝合一下就知道,到底是谁在作怪了。
而因为现在血运通畅,时间也可不那么紧凑,所以他乐得追究一下最后的“罪魁祸首”。
王耀翔闻言,顿时脸色一拉,咬了咬嘴巴,有点失落。
合着自己一个主治,还比不上周成了,陈庭业明显就是想当场教学指点的。只是机会是周成自己挣来的,不是陈庭业赏的。
周成则稍感意外后,点头道:“好的,陈教授。”
陈庭业的安排,曾异和李长宏都听到了,但连头都没抬,不管是王耀翔也好,还是周成也好,都是科室里的人,陈庭业喜欢教谁,他们管不着。
只怕陈庭业不想教。
然后周成就接过了陈庭业手里的缝线,缓缓地舒了一口气后,再次化作了机器一般的灵巧,开始动作起来。
刚刚拉钩的这段时间,他只需要做助手,缓了一会儿,所以此刻体力又稍微恢复了一些。
呲。针尖没入肌肉表层。
噗。针尖穿出肌肉表层。
如此往复不绝,很快就完成了好几针的针脚。
王耀翔面无表情,心里都还在想为什么陈庭业没选他来缝合,可陈庭业的神色就渐渐凝重起来。
内行看门道,一看就知道。
‘元凶’找到了,就是周成这个小家伙,他扮猪吃虎,在一旁看了自己老半天,也不知道是不是想背刺自己一下。
因为从周成下针的角度与出针的角度,陈庭业都感觉到了一股极为专业的风格。
而且动作快速,丝毫不停顿,手法老辣!
什么叫老,什么叫辣,其实就是干脆,果决。
不一会儿,一根长轴不过两厘米的肌肉就被周成缝合得严严实实,并且,周成还试探了一下缝线的张力,刚刚好,甚至于比陈庭业缝合地都稍微好了那么一小丢丢。
这个张力不对的话,容易切割。
很好想象,缝线缝豆腐,为什么会破,其实就是切割,但是可以通过手法和技艺,把豆腐缝起来,这是功夫。(做个比喻,就不深入探讨和科普了。如果有兴趣的话,大家可以去某音搜索一下刀工,更加不可思议。)
周成便放下了缝线和持针器。
而后看向陈庭业说:“陈教授,我们是继续缝合神经和做肌肉的止点重建?还是先去缝合对侧?”
手术到了一定的步骤之后,把困难点都突破之后,其实可以在一定程度上进行随意发挥!
都可以很酸爽。
困难地是打开初次打破狭窄禁地!
血管是生命之源,肌肉是运动的本源,也是血管床。容纳和保护血管!
陈庭业眉头稍稍一挑,周成这话的答案很直观,说:“先把神经缝合起来吧。”
对侧肌肉和肌腱都是你们主任在缝,我现在过去把他们赶下来还是你和王耀翔去啊?我去不合适,你们两个去是找死。
“神经你会缝合么?”陈庭业又问。
想探周成的底。
不过陈庭业搞错了一件事情就是,男人不比女人,没有探底的道路
“稍微会一点点。”周成也不推却。
因为神经吻合术就是二级手术,他有二级手术权限。
再不济,陈庭业授权了,主刀写陈庭业,他操刀IV级手术,也不怕没人背锅。
“那就一起缝合,节约时间。”陈庭业一边说。
“那两根神经缝线。微乔6-0!”然后对器械护士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