局长做最后总结:“同志们,去年结束的石榴大正式提出,文化产业将被明确纳入国家发展战略的宏观格局中去,我们电影业毫无疑问是处于第一梯队和核心位置的产业分支。”
“今天,希望大家畅所欲言,各抒己见,一起为国内电影事业和文化产业的辉煌建言献策,谢谢!”
热烈的掌声响起,路老板不怀好意地瞄了眼老韩。
还是第一次看他这么谄媚的模样,有些好笑。
今天现场的主角毫无疑问是被官宣解禁的七君子,贾科长、王晓帅等人面面相觑,一时间场面气氛有些冷冽。
韩山平点名:“贾科长,你先讲讲吧。”
贾科长有些无奈,心里也有些悲哀。
“97年经济变革加速,这一年,娄叶开始筹拍《苏州河》,晓帅推出《极度寒冷》,张沅在筹备《过年回家》,章明刚刚完成《巫山云雨》。”
“这一年,我开始拍《小武》,我很荣幸我被称为第六代。”
“在重压下,我们这一代导演今天已经分化,他们已经走向各自不同的领域,在这不算太长的电影生涯里,我们每个人都呈现了我们日常生活中的缺点,以及电影能力方面的弱点。”
“但足以欣慰的是,我们中的大多数人的电影,选择跟现实有关系,选择跟真实有关系。这些影片,相互补充,相互串联,隐约勾勒出了一条时代变革的影像之线。”
他画风一顿,突然语带激昂起来!
“当年,我只是一个21岁的晋省青年,读过几本小说,有些美术基础,我是电影艺术的追随者,为了它奋斗终生。”
“但当有一天,我被官方当做一个不可思议的群体,一个不知深浅的唐吉坷德,看做一个不合时宜的时代怪物的时候!”
“我茫然了。”
贾科长的话语真挚而恳切,不仅是其他六位导演,在场年纪稍长的导演都有些黯然神伤。
其中就有老田和姜纹。
当然后者仍然一副和第六代划清界限的姿态,他只是觉得这样的茫然在自己身上也有。
话匣子被掀开,路学长第二个发炮,也不管领导刚刚的主题是怎么做好国内电影,只是满腔愤懑地抒发悲鸣!
“1992年,我在北电门口的报刊亭买了一份报纸,就是那个在老山断了腿的老李开的,今天在场有北电的同学们应该还都知道,早上我还看见过他。”
朱亚闻、罗进等人都默默点头。
“我印象很深,在那张报纸上有一段描述让我至今难忘。”
“里面写到晓帅导演为了拍《冬春的日子》,扒着拉煤的火车,去出产地保定买便宜的乐凯黑白胶片。”
“我常常自己在想象,今天已经发福的晓帅,那时候一定青春年少、身手矫健,燕赵大地繁忙交错、呼啸而过的无数列车上,原来还搭乘过一个青年的电影梦!”
“但这梦,究竟是美梦,还是噩梦?”
路学长个性情中人,说着说着就有些哽咽起来,听得大家更心酸了。
原定的主题被歪楼,领导们脸色也不大好看。
只是刚刚才给这帮家伙松绑,也不能现在人家抒发情感的时候就兜头盖脸地一顿训斥吧?
老韩悄悄地捅咕了一下旁边的路宽。
路老板:艹!
第207章 屠龙少年终成恶龙
(前两张河蟹了,等等吧)
平心而论,路宽对这帮拥有独立精神的第六代是充满同情的。
也是充满了同理心的。
他前世也曾是胸怀电影梦,一心追索艺术理想的青年。
只不过贾科长、王晓帅等七君子是在官方的压制中苦苦求生,自己是在资本的铁蹄下惨然败北。
这一世打定了主意要把自己也变成资本的路老板,今天当着一帮电影艺术家的面,来充当官方的喉舌,还真是应了那句话。
屠龙少年终成恶龙。
只不过这条恶龙,是前世的少年身死转世。
可是熟知国内电影产业未来发展的他知道,官方定下的这个基调是没错的,是符合电影产业发展历史潮流的。
2003年国内电影票房的10亿,在7年后变成了100亿。
而今天这一帮解禁的地下导演们,会在3年以后开花结果:
贾科长的《三峡好人》拿了2006年的威尼斯金狮,王权安的《图雅的婚事》拿了当年的柏林金熊,这帮第六代们在国际舞台风光无限。
韩山平推他出来打擂台,但现在显然还不是合适的时机。
这帮七君子正群情激愤,他再是想给自己攫取政治资本,也不能往枪口上撞啊?
文化人的嘴那可是一个比一个的损,刚刚贾科长那煽情样儿你老韩没看着啊?
一位电影局官员清了清嗓子:“各位,时间宝贵,回到今天的主题吧。”
韩山平老谋深算,看着局长阴沉的脸色,当即接过话筒。
“国内这两年有一位青年导演,作品无论是在国际影展上的认可度,还是国内票房数字都比较好。”
“路宽导演,请你先谈一谈对国内商业电影发展的看法吧?”
路老板心里大骂老贼无德,却仍旧面带微笑地接过话筒。
不过他也很鸡贼,绝对不会把自己陷入不利的位置,果断把张一谋也拉下水,让自己不显得那么突兀。
“说起国内的商业电影,公平地讲,是从去年一谋导演的《英雄》开始的。”
“当然,国内目前商业电影从题材和配套上都还有亟待提升的空间,但是起码《英雄》这样的大片把观众吸引进了影院,这就是商业电影最大的利好。”
贾科长凌厉反击:“路导可能误会了,我们并不是一味排斥商业片,而是国内的商业电影愈发走向了行业垄断和破坏规则的一面。”
“别的不说,你的《小偷》我是去电影院看的,影片的质量非常高,但与此同时,连我老家的电梯里都能看到你电影的广告,这就很让我惊讶了。”
“作为一名非类型片的导演,我对这样的电影艺术和垄断性权力的结合感到担忧,这是对公共资源的非良性攫取和利用!”
贾科长后世因为《三峡好人》的排片和张卫平就有过一场骂战。
他说这些话一方面是源于对艺术电影不具备市场营销条件的悲叹,也是为了彰显自己心中那一丝所谓的民主精神。
从他后世的博文和社评看,贾科长把这种电影铺天盖地的营销叫做弥散的电影法西斯,从社会学的角度看是破坏了平等和民主的原则。
脑洞清奇。
贾科长话里行间暗讽他为官方张目,没有站在同为导演的阵营,听得众人都是暗自咋舌。
这帮第六代就是勇,太敢讲了。
一边穿着红马甲的刘伊妃却是眼睛亮晶晶地看着路宽,不自觉地俏脸带笑。
她特别喜欢听路宽讲电影世界的内幕,比如给她讲香江左派电影人,讲茜茜公主和维斯康蒂的故事。。。
刘伊妃觉得无论路宽是在拍片还是在做电影有关的事情时都特别神采飞扬,好像变了一个人,不再是那个人面兽心的洗衣机。
整个人都变得特别纯粹。
路老板自然不惧这样的论战,当即想也不想地反驳出声。
“贾导的思想似乎还停留在计划经济时代,停留在你们发轫和成长的70年代。”
“我认为,贾科长这样把电影的正常营销,妖魔化为对公共舆论和权力的侵占是不妥的!”
贾科长正待答话就听得路宽滔滔不绝。
“电影有三层属性,第一,电影是技术,第二,电影是艺术,第三,电影是商品。”
“电影不仅是你们口中解放思想、撕开舆论铁幕的艺术品,更是产业发展中最普通的一件商品。”
“电影的拍摄、后期、发行、宣传、放映都需要成本,如果贾科长是作家,大可以凭着一支笔一张纸就去开展创作,满意就继续写,不满意就撕掉重来。”
“但是电影可以吗?如果各位仅仅是为了抒发自己的个人抱负和情感去做电影,人为地割裂电影具有的商品属性,就是对投资人、对观众的极大不负责!”
路老板顿了一下,抛出一句重磅炸弹。
“如果各位还不能认识到时代和行业的变化,今天你们从官方的地下走到地上。”
“明天你们依然会走到商业的地下!黑暗的地下!”
一语既出,各方的反应不一。
佟局等人不无赞许地点头,认可他的判断,电影市场的商业化潮流不可逆,如果你一定要做非主流,就必须做好被时代抛弃的准备。
时代抛弃你的时候,不会通知任何人。
张一谋、姜纹、何坪、陈开歌等人也是陷入沉思,他们这些第五代,反倒是先“背叛”了文艺片的队伍,率先开始了商业大片的探索。
《英雄》之后,有《天地英雄》,有《无极》。
其他从业者们倒是非常认可,比如于冬、董双枪等人。
他们都是电影产业链上的一环,要么是投资人、要么是发行商。
如果国内电影人都像贾科长、王晓帅等人这样搞个人创作,拍出来就被禁,最受伤的是他们。
比如在《鬼子来了》上栽了个大跟头的董双枪,从此以后没再碰过姜纹的片子。
只有北电的志愿者学生们有些懵懵懂懂,不知道两人到底谁对谁错。
路老板说这些话不是有意挑衅,不是无的放矢,反而更像一次友好的提醒。
因为这是基于后世的事实。
还是以贾科长的《三峡好人》和王权安的《图雅的婚事》为例。
诚然,这两部地下导演的作品获得了国际影展的认可,但是也不可避免地走入了商业的“地下”!
《三峡好人》和《黄金甲》同档期厮杀,最终只被定点在40多家影院播出,豆瓣8.1,叫好不叫座,国内票房100万余。
而《黄金甲》呢?豆瓣5.5分被疯狂群嘲,王硕就是在这部电影里嘲讽老谋子是搞装修的。
结果全球票房8000万美元。
《图雅的婚事》亦然,在2007年4月上映,对打的全是好莱坞大片,最终票房120万。
再往前的2005年的王晓帅的《青红》,斩获了戛纳电影节评审团大奖,票房150万左右;
同期的大烂片《无极》,票房1.8亿。
上哪儿说理去?
因此路老板的前两部电影,才会千方百计地在艺术和商业之间找平衡,能在电影上获奖自然好。
即使不能,也一定尽量盈利。
因为这个时期的电影市场实在太过凋敝,还没有给他尽情地去创作和抒发个人情感的机会。
怎么活下来最重要。
王晓帅在七君子里面脾气最火爆,也最喜欢在媒体开炮,看着比自己小了二十岁的路宽“大放厥词”,忍不住跳出来激斗!
“路导,你好,我看过你的两部作品,说实话我很喜欢,也很不喜欢。”
“我觉得你是为了讨好观众和竖立噱头,故意把两部本可以深层次讨论人性的电影做了庸俗化的处理。”
还是导演了解导演,路老板的想法是瞒不过这些整天搞作者论的艺术片导演的。